第67章 你欠我的
傅行一直守在叠翠宫外。
宫人来传，不多时，他便进来。
他身上还有外面凛冽的寒意。和寝殿内的温暖格格不入。
他跪在帷幔之外。
齐新柔慢慢站起身来。
她一双枯瘦的手掀开帘帐，哑着嗓子，对边上宫人道：“你等，先退下吧。”
“……”
宫人们有些迟疑。
宫宴上的事，早已沸沸扬扬，传遍了整个后宫。
因此，他们也都知晓，是傅行的幼弟杀死了齐夫人，让齐新柔几度寻死，痛不欲生。
傅行毕竟是金吾卫长史。
贵妃娘娘现下单独叫他进来，莫非，是要用什么法子，泄自己私愤？
宫人担忧看傅行一眼。
傅行身影如山，如木。
齐新柔目光冷下来：“本宫让你们都滚出去！你们要抗命吗！”
她声音凄厉。如若鬼号。
宫人们冷汗流下，忙请罪告退。
直到最后一个宫人走出，叠翠宫寝殿的门被小心关上，外面的声音嘈杂，顷刻之间，已被隔绝在外。
偌大寝殿里，只独独剩下她和傅行两人。
齐新柔赤着足。
她一步一步，朝着傅行走去。
每走一步，每离他近一分，她胸中仇怨就越浓。
有个声音，如在她脑中疯狂叫嚣。杀了他，杀了他！只要杀了他，就也为母亲报了一半的仇。当初，是他捧着那作假的头颅来，诓骗了她，是他亲手将她一步步，推入这深不见底的地狱……
齐新柔呼吸急促。
她目光幽深晦暗。
傅行低着头，一声未吭。她在他跟前停住，双目血红，指甲重重抠入自己掌心——
她不能杀他。
非但不能，还要委身于他。让他成为自己腹中孩子的父亲。
傅行是她的仇人。
她知晓。
而腹中即将会有的胎儿，她要用他做工具，用他复仇。
她要害自己的孩子，要将自己的孩子当成争权夺利的工具。
有什么，比这个孩子是仇人之子，更能让她心安理得的理由呢？
更何况，傅行是萧静姝左膀右臂。
如果她能用那孩子，得了他的帮助，是不是，她离想要得到的权势，就能更近一些？
齐新柔心中饮恨。
她恨自己，恨自己的下贱，却又咽下喉间血气，让自己越发下贱。
她低下头来。
长长的指甲，划过傅行的脸。她用力极狠。傅行面上顷刻间，便有血迹涌出。齐新柔不错眼看着他，咬牙低声道：“给本宫侍寝。”
“……”
傅行骤然抬起头来。
他隽秀面上还挂着淋漓鲜血。他望着她，目光是可见的愕然。
这愕然如讽刺，刺痛了她。
齐新柔紧咬牙关，一巴掌扇过去，恨声道：“本宫说，你，给本宫侍寝！”
她用尽了力气。
但傅行身形如铁，并未像那些宫人般，被她扇在地上。傅行低低出声：“……娘娘……”
“你还要本宫再说几遍！本宫的母亲，是你傅家人害死的！本宫先前做了那愚蠢之事，害了整个齐国公府，也是被你诓骗的！你将本宫害到如今境地，你夜里，难道不会做噩梦，不会有一丝一毫愧疚之心吗！本宫现下，腹中皇嗣是假，若本宫没有真的皇嗣，那日后，本宫生不出来，或是假意落了胎，本宫没了依仗，就只能在这宫中更痛更绝望地任人摆布，了此一生！傅行，本宫问你，如今情形，你不该负责吗，你不该赎罪吗！本宫本就该有个孩子的，圣人如今压根不召见本宫，本宫只想要个真正自己的孩子，有错吗！”
她声音凄厉。
突然冲上前来，凶狠吻住傅行嘴唇。
傅行猝不及防，唇上被覆盖上一阵冰冷。她长长的指甲揪着他，嵌入他血肉。他想要推开，但她冰凉的眼泪已经落下来。
唇齿之间，一派苦涩。
他的手慢慢垂下来。
傅行闭了闭眼，胸口一片痛楚。齐新柔狼狈咬住他下唇，不得其法，却又痛楚不堪。外面是阵阵冷风，隐约之间，他似乎听到飘雪的声音。
雪落满地。
他还记得，曾经，他在白雪皑皑的山顶，在那寺庙之中，跟着萧远之，见到的那个少女。
那时的少女，还不是如今高高在上的帝王。她转过头来，对他一笑。清冷而嫣然。他一瞬间，乱了呼吸。
从此，他以为，那就是一生。
唇上的痛楚还在加剧。
齐新柔不管不顾，如要将他生吃。他低头，望见她满是怨恨的眼。她在他耳边痛声：“你要如何？你竟不会吗？你不是个男人吗？傅行——”
她在逼迫他。
那双眼，如兽，如狼。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是他害了她。
是他的罪孽。
他闭上眼，半晌：“……如此这般，娘娘，便能活下去了吗？”
“……”
齐新柔没有说话。
半晌，她森然笑起来。
她笑着，竟笑出眼泪：“怎么，圣人管本宫的生死不够，父亲管本宫的生死不够。如今，连你傅行也配来管本宫的生死了吗！是，本宫要死。你若不从，本宫这就叫人进来，让他们都看看我等如今情形，到时候，本宫秽乱后宫，你也该给本宫陪葬！……唔！”
一声惊呼。
她话未说完，便被傅行抱起身来。
他紧实的肌肉迸出寸寸青筋。他将她放在床上。齐新柔死死抓住他衣角：“傅行——”
衣衫滑落。
他覆上身来。
她在一片凛冽寒意中被迫和他相贴。
忽然之间。
一阵剧痛。
她指甲用力深深抠入她脊背。傅行动作稍顿，她一口咬下眼前肩膀。
血腥气在口中弥散。
她惨笑着，呜咽着，落下泪来。
过了良久。
傅行离开。
他肩上牙印深可见骨。他穿上衣物，未置一词。
齐新柔躺在床上。
她浑身赤裸，但身上，却依旧整洁。
他克制着，只动了她，却从未弄乱她。
傅行跪下来。
齐新柔望着床帐，肩膀耸动，骇笑了一声。
“滚。”
她开口。
唇齿之间，还带着他的血气。
傅行慢慢起身。
齐新柔突然又道：“明日还来。”
“……”
傅行未出言。
齐新柔一字一句，似要将这些屈辱都吞入腹中：“是圣人亲口说本宫有孕的，那本宫，自然就该真的生下个孩子。只一次，本宫不确定是否能行，直到确定有喜之前。”
她翻过身去。
长长头发蓬乱垂下，遮住她一半姣好身姿。
她道：“你每日都来，这都是你欠本宫的，你，必须做到。”
“……是。”
傅行哑声回答。
他敛下眉目。
转身朝外走去。
齐新柔躺回床上。她感受着自己身下的那片濡湿，那片新鲜的，渐渐将要干涸的血迹。
那原该是她新婚之夜，处子的证明。
处子。
她竟未想到，原来自己还是处子。
这落红帕子，原该被宫人捧着，小心收藏。而不是在如今，在这荒唐殿宇之下，在这凌乱床帐之中——
可如今，又还有什么可奢求。
一切不过工具。一切只是工具。
她慢慢起身，将床帐囫囵抓起，投入火盆。
火光湮灭了一瞬。
随即，骤然明亮，几欲冲天。
一片灼人火光之中。她低着头，望着自己赤裸的身子，抬手掩面，惨笑起来。
只是那指缝之间，却到底还有泪珠，遮挡不住，奔涌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