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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母亲,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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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娘!”

    齐安林遏制不住出声。

    他痛声道:“老臣是娘娘的身生父亲!娘娘怎可如此!”

    “可她更是我的母亲!我想知道真相,我只想知道真相!父亲,您是什么时候决定要放弃母亲,您是什么时候,就已经厌了她倦了她,宁可她死,也只希望她成为您争权夺势的工具!”

    齐新柔崩溃尖叫起来。

    她喉间一片生疼,只觉如有刀割。

    寒风阵阵侵入,她骨髓都在发抖。齐安林望着她,半晌:“……娘娘太任性了。”

    他突然站起身来。

    他的身影陡然变高了。烛火跃动之下,他的面容晦暗难清。

    他突然冷笑了一声。

    他望着齐新柔,慢慢开口:“老臣本不愿说的。但到了如此地步,娘娘将罪责尽数推与老臣,却是不能。娘娘以为,老臣的夫人,究竟是为何而死?”

    齐新柔怔怔望着他。

    他低声道:“是因为,老臣将私兵都借给圣人,由此,齐国公府守卫空虚,贼人才有可乘之机。而娘娘又以为,老臣究竟缘何,会将私兵倾囊而出,全数给圣人?”

    “……”

    齐新柔呼吸急促着。

    齐安林残忍开口:“那是因为,中秋宫宴之上,娘娘未同老臣知会过一声,便当众将账册献给圣人!老臣骑虎难下,别无他法……”

    “不要!不要说了!”

    齐新柔突然尖叫起来。

    她双手捂着耳朵,涕泗横流,狼狈不堪。

    她大声叫喊着,好像这样就能隔绝掉齐安林的话。然而齐安林一步走上前来,几乎是逾越地掰开她的手掌,她听见那话,一字一句传入她耳中。

    “……是因为,娘娘任意妄为,老臣无计可施,只能顺了娘娘的意,唯圣人之命是从,由此,才会私兵尽出,造成如今情形。娘娘,这一切,都是娘娘造成的,不是吗?是娘娘要拿出账册,是娘娘要齐国公府全听了圣人……”

    “不!——”

    一声凄厉惨叫。

    齐新柔喉间猛咳出血。

    她浑身颤抖,牙齿打颤,整个人都在不停哆嗦。她环抱着自己,彷如冷极了,但四周却又好像没有一点温暖。她惶然地,绝望的重复着:“不是我,不是本宫……本宫不要母亲死……本宫不要……”

    她瑟缩成一团。

    整个人蜷在宽大的椅子里,像一只绝望的兽。

    齐安林慢慢松开她。

    她好像没了神智,还在崩溃摇着头。外面有宫人小心着,想要看里面情形,齐安林转过头去,平静出声:“娘娘无事,只是悲伤过度,尔等离远些。”

    宫人们战战兢兢,依言退开。

    齐安林蹲下身来,望着齐新柔。

    齐新柔面上全是激荡的泪。她闭着眼,整个人如若魔怔。齐安林的声音稍稍缓了缓。他道:“娘娘莫要任性了。事已至此,老臣夫人身死,非娘娘所愿,亦非老臣所愿,只是她命中该有此一劫。娘娘和齐国公府,到底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从前娘娘在闺中,便时常任性,不会收敛性情,如今在宫中,却是莫要再如此。先前,中秋宫宴,娘娘拿出账册时,老臣心中虽怨,回去想来,却也欣慰娘娘如今原来已经会为自己筹谋。娘娘,老臣夫人已去,再多想,也是无益。逝者已矣。而今,娘娘最要紧的,便是要把腹中皇嗣养好。待到皇子出生,他亦是萧氏正统……”

    他的话微微顿了顿。面上陡然现出一丝阴狠表情。

    他声音低下来。那一声低语,压抑着,似是无人可闻:“……到时,现下龙椅上的这位,如此不安分……也就不必再留了。”

    齐新柔双目紧闭,淌着泪。

    齐安林往后一步,站起身来。

    他道:“既如此,老臣便先告退。娘娘保重身体,老臣日后,也定将再为娘娘筹谋。”

    他说完话,转身往外走去。

    外面的宫人还在小心守着,不敢离寝殿太近。

    齐安林叮嘱着:“尔等要看护好贵妃娘娘。娘娘骤失生母,必然哀恸,尔等需尽心竭力,只要娘娘平安诞下皇嗣,我亦将有赏。”

    “是!”

    “多谢齐大人!”

    一旁的宫人赶忙应声。

    齐安林转身,再看昏聩的寝殿一眼,冒着夜色和寒风,重新朝出宫步辇走去。

    他走之后。

    齐新柔便在殿内哭了许久。

    宫人们担心她,不敢离开。直到她哭声渐消,她苍白着脸抬起头来。

    宫人为她端上一盏温过数次的燕窝粥。

    原以为像之前一样,她会出手打翻。

    但这次,她却一反常态,一声不吭,将那盏燕窝粥喝了下去。

    虽只用了小半碗,却已足够宫人们松了口气。

    而后,她哑声道:“你们都出去吧,本宫要歇息了。”

    宫人们对视一眼。

    随即恭敬离开。

    寝殿之内,空空荡荡,顷刻间,已是只有她一人。

    烛火跳动。

    在对面墙上映出她的影子。

    那黑影被烛光拉扯,巨大如鬼魅。她趔趄着站起身,脑子里全是齐安林先前的话。

    ……是她造成的。

    是她害了母亲。

    是她愚蠢,被圣人诓骗,她不敢将这事实说出来,但却正是她……

    是她,让母亲无人守卫,让母亲在仓皇之下,被带到太和殿来,而后。

    在她面前,生生死去。

    齐新柔心中绞痛一片。

    她踉跄走到床边。

    那里有未做完的针线,原是先前无聊时,她为了“腹中孩儿”所为。

    剪子锋利。

    她将剪子拿起来。

    那上面还有红色的丝线,是她未来得及弄掉的。有一只小小的虎头鞋,尚在床头,憨厚可爱,这一幕幕,便如再温馨不过的情形。

    她闭上眼。

    将剪子放在自己颈间。

    她仰起脖颈,有剧痛袭来。她强忍着一声不吭。有温热的液体从她喉间涌出,她感觉到,自己说话也已经困难。模糊中,她好像看到母亲的眼,温柔缱绻,正在望着她……

    而后,仿佛有宫人的惊叫声响起。

    她失去了意识。

    最后那刻,她嘴角是甜笑。她彷如已经感受不到寒冷。她好像回到母亲怀中,委屈又安心地在说:“对不起。”

    “母亲,对不起。”

    ……可她,为什么,又回来了。

    为什么,又要回到这可怕的,可憎的,可恨的,可怖的,人世间。

    她又要面对这魑魅魍魉,又要面对这再无一点温情的,全是勾心斗角的世界。

    她还想死。

    却已是不能。

    她好像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工具。一个腹中装了所谓皇嗣的工具。一个齐安林用来和圣人撕扯纠缠的工具。

    他们都不要她死。

    他们都要她活。

    他们都要将她利用完最后一丝价值。他们都要她,生生死死,不得由心。

    既如此,那她又为何要遂他们的意。

    先前父亲临走前说的那句话,她听到了。

    他说,等她腹中皇子生下,他就要扶这皇子上位,挟少帝以令诸侯。

    她知晓他的打算。

    父亲被迫拿出了账册。百官之中,虽大多摄于他的积威,还听从于他,但许多人因着此事,也有了异心。因此,他需要权势,需要更多的权势。等他齐家的血脉登了帝位——

    那就真的,再无人敢有任何置喙。

    而至于她的“皇儿”。

    她低头,抚了抚自己平坦的小腹。

    心中是一片刻骨冰凉。

    她生下来的,是男是女,都不重要。她知晓父亲的手段,无论如何,她生下的,都只会是,也只能是男童。

    齐新柔闭上眼。

    她从前从未想过权势。

    在闺中,她想的是爹娘宠爱,排挤姨娘,进宫后,她想的是夫君宠爱,肆意纵容。哪怕在中秋宫宴,她献上账册。

    她想的,也只是公道,是为母亲的公道。

    但。

    父亲掌权。

    圣人掌权。

    她都如棋子。都只是棋子。

    既如此。既然是他们要她活的——

    那为何,不能由她自己掌权?

    那孩子,该是她的血脉,该只能由她说了算。这孩子不该是父亲从宫外带来的幼童,被父亲掌控,也不该是圣人安排下的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婴孩,变成一颗弃子。

    他该是自己的血脉。

    是自己在这无尽寒夜中,在这诡谲深宫里,可以利用的依仗。

    他应当被她掌握的。

    而等到,他真的能成为少帝,而她能掌控他一切之时……

    母亲的仇,是否,也才能真的得报了呢?

    她望了一眼窗外。

    外面,隐约有些如铁的身影。

    她知晓,那是萧静姝派来的金吾卫,防着她再自戕,守卫她的安危。

    齐新柔惨然笑起来。

    她轻咳两声。

    立时便有宫人紧张上前。

    她声音嘶哑:“你,去将傅行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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