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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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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内长久无人说话。

    姜太妃浑身哆嗦,战战流着眼泪。

    她仓皇无措,全然失了方寸:“皇儿,现下要如何?哀家,哀家怎会知今日之事!远儿他……他……”

    她说着话,目光看到边上韩兆,微微哽住。她低泣着:“他怎么说,都是……他应该入土为安的!哀家一片拳拳之心,若非如此,怎能心安!哀家那些日子夜夜都能梦到他,他幼时,那样小一个,却也已经冰雪聪明,会跟在哀家身后……”

    姜太妃抬手擦着眼泪。

    她忽然想到什么,急迫抓住萧静姝手臂:“等等!皇儿,你,你不是有金吾卫吗?那个傅行,他是从凛州来的,最为听话,他以前不就办过许多事吗?杀那些谋反的臣子,除去对你有害之人……皇儿,你叫他来啊!你让他去杀了陈王,然后,你,你就随便给陈王治个罪,你说他……你就说他对你大不敬!这样,灵柩的事情就能瞒下来了,你还是做你的圣人,哀家也还是太后……”

    “母妃!”

    萧静姝怒喝出声。

    她倏忽从姜太妃手中抽出手臂。

    “母妃若以为,胡乱治罪便能治国,那这天下,要孤何用!若孤真以区区大不敬杀了陈王,留在长安的藩王,都会要乱。孤原本便在谋划对付陈王之事,可是母妃,却是您!您突然进来,以莲蕊之事,痛斥于孤!”

    她话语冷厉。

    姜太妃被她的态度惊得怔住。

    往常,萧静姝有时也有对她不敬之时,但却从未如此刻,声色俱厉,面目骇人。

    姜太妃一下瑟缩起来。

    她讪讪道:“哀家……哀家一介妇人,也不懂治国……只是想着,我们入长安,是为了富贵的,莫要因此连性命也丢了……”

    她声音越发小了。

    萧静姝望着她,半晌,冷笑一声:“母妃到底是怕孤的皇位不保,还是怕自己的太后之位,受到威胁?”

    “……”

    姜太妃被她问得一僵。

    萧静姝冷色冷凝,看着她。

    姜太妃咽了咽口水,忽然瞪眼往她:“皇儿!再如何,哀家也是你的母亲!你不是说过吗,我们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哀家怎会不挂心你!皇儿此言,实在伤哀家的心……”

    “母妃放心。若孤真的兵败,只要您说,您全然不知孤的事,富贵恩荣虽然保不住,但性命,却是无虞的。”

    萧静姝突然出声。

    这话将姜太妃剩余的半截辩解,堵在喉中。

    姜太妃咬着嘴唇,半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萧静姝却在此时重新坐下来。

    “韩元。”

    她疲惫揉了揉眉心,哑声开口:“送太妃出门,让门口侍卫好生将她送回慈寿宫。现下宫中瞬息万变,为了太妃的安危,事情了结之前,就不要让太妃离开慈寿宫了。”

    “皇儿你!”

    “……是。”

    姜太妃骤然出声,在看到萧静姝神色时,又生生止住。韩兆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从方才就汹涌的心,在此刻,强行压抑下来。

    他后退两步,带着姜太妃到了门外。

    门口的侍卫,亦都是金吾卫中靠谱的亲信。

    他叮嘱了金吾卫护送姜太妃回去,一路之上,姜太妃还在小声埋怨:“……事到如今,竟不知想办法,只知晓逼迫哀家……”

    那些金吾卫,只仿若未曾听见。

    韩兆望着姜太妃到了拐角,身影渐渐消失不见。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回到寝殿之中。

    寝殿内,奏折和朱笔胡乱摆着,萧静姝还是先前他离开时,疲惫的姿势。

    她手指抵着眉心。眉头蹙起,一向白净蛊魅的面上,此刻似有倦意。

    韩兆压住心中火焰。

    从方才起,那火就在灼烧着他,让他痛楚万分,生生死死,死死生生。

    萧静姝听到动静,慢慢抬起头来。

    她眼中有浓重血丝。

    她哑声道:“太妃走了?”

    “……是。”

    韩兆应声。

    他回到她跟前,将掉在地上的奏折捡起,摆放整齐。萧静姝疲倦笑笑,摇了摇头。她轻声道:“拿茶来。”

    韩兆为她倒了一盏茶。

    茶汤微涩,正是往常她最偏爱的程度。

    萧静姝却只饮了一口,便摇头:“要再浓些。”

    浓茶饮多了,会让人强打精神,时日久了,便会难以入眠,很是伤身。

    她平时从不如此。

    只今日,却顾不得这些。

    她已经两天一夜未眠了。

    但如今,却还不能安睡。

    韩兆动作微顿,随即沉默着,又给她换了一杯浓茶。

    那浓茶甫一入口,便苦涩难耐。萧静姝睁开满是血丝的眼,望着他,忽然笑了笑。

    “过来。”

    她叫他。

    韩兆沉默上前,跪在她身侧。

    她轻轻抬了抬他的下巴,就如从前许多次,像对最忠心的狗儿,像对手下最普通的玩物。

    “方才太妃的话……”

    她轻声说着。

    这话,是在试探他知道了多少。

    韩兆闭上眼。

    他眼中是汹涌翻腾,是烈火煎熬。他尘封在心底处,从未结痂的伤疤,仿若此刻,被生生揭开,由她亲手在上面淋上盐水,让他皮肉翻卷,寸寸折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从姜太妃说灵柩之事时,就开始了。

    那时,姜太妃说到一个叫“圆儿”的人。

    他不知那圆儿是何等人物,亦未曾明白,此人和长公主之墓,有何干系。

    这些是皇家阴私,他不知晓,也是应当。

    但后来,姜太妃同萧静姝对峙,太妃语无伦次,含泪控诉,说金吾卫,曾为萧静姝除去那样多对她有害之人,除去那些谋反投敌之人……

    这话仿佛一只巨手。

    狠命揪下他五脏六腑。他眼前明明还是金碧辉煌的养心阁寝殿,是朱砂御笔,是琳琅繁华,但他却如瞬间,回到数月前的那幕。

    ……韩府之中,尸山血海,血流成河。

    他倒在地上,想要起身,拔剑。但他中了药,浑身发软,动弹不得。他看着他自幼时便熟识的那些人,一个个惨死金吾卫尖刀之下,他看着血液淌满整个韩府,看着有人的血,渐渐流到他身下……

    黏腻,猩红。

    他鼻尖触碰着,闻到的都是当时盛开的月季花,伴随着血液粘稠的恶臭。

    花香混杂血腥。他眼前一片猩红。而直到他勉力想要站起身——

    母亲挡在他身前,替他挨下了那一剑。

    他永远记得那时母亲的眼睛。

    他曾多少次,看到那双眼睛温柔注视着他,叫他,兆儿。

    她眼中总是有笑。她温柔抚摸他的发髻。从小到大。直到后来,他变成一个青年,母亲脸上渐渐有了老态,她踮起脚,发现自己已经够不到他——

    而她,这样孱弱的身躯,倒在他面前。

    她含笑的眼,温和的眼,柔婉的眼,慈爱的眼……

    她轻声张口,还没出声,便有大股大股的血从她口中涌出。

    她像是想要咳嗽,却无法成功。她声音极小极弱地响在他耳边,却已是用尽她最后的力气。

    她说:“兆儿,快逃。”

    这些情形,倏忽如潮水般,在他眼前涌退。

    如若噩梦,让他夜夜纠缠。

    而他偏偏,却被眼前圣人带着如死如生,如梦如幻。

    他按住杀机,强压住自己的仇恨,告诉自己,他如此做,是为萧静姝如今所做之事,土地兼并,事关千千万万人。

    他心中无时无刻不在煎熬,不在痛楚。他恨她,亦恨自己。这痛楚将他吞噬,让他日日夜夜,五脏六腑,翻搅揪动,破碎支离。

    他是罪人。

    从未有过的可笑的罪人。

    他甚至可笑的闪过念头,韩府灭门之事,会不会是齐安林之辈,在其中作梗——

    但方才,姜太妃那般言语。

    他仿佛突然被闷棍打醒。

    血肉在疼,骨头在疼,每一寸每一分,每一时每一刻。

    他痛入骨髓,不能超生。

    他抬头。

    睁开猩红双眼。

    眼前的萧静姝,如同他初次见到她时般,神色从容,平静超然。

    他忽然觉得自己彷如一只可笑牲畜。

    他惨笑一声,忽然开口:“圣人曾经……让金吾卫,杀过许多不从之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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