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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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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兆喘息着抬起头来。

    他脸颊一侧,碰到她柔软的嘴唇。

    只是一瞬,韩兆却是几乎僵硬。全身的感官,在这一刹那,汹涌地集中在那相触的地方。

    而偏她却如蜻蜓点水般,一下便略过去了。

    她的话语潮湿,恰喷涌在他耳边:“……韩元,你竟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他狼狈低下头来。

    脑子里已经没有空余位置去想她的意思。

    萧静姝看着他暴露在她眼前的一截后颈。坚韧、脆弱,便如凛州最难驯服的烈马,在她刀剑之下,最终低下桀骜头颅。

    她从来便不是什么名门淑女。

    幼年在寺庙长住,她初时身子不好,后来,天花痊愈,母亲却仍不肯接她回府。她在寺庙中住着,日日夜夜看着那些和尚,面上清规戒律,不可冒犯,到了夜晚,有时却能看到女香客衣衫不整,从僧房里出来。

    她年岁小,又瘦弱。那些和尚并不避讳她。她从前只以为,单凛王府是面上花团锦簇,内里脏污不堪,但在那寺庙,在那众人跪拜的地方,她却发觉,原来世上都是如此,污浊难耐。

    有人的地方,便有人心。人心在的地方,便如有魑魅魍魉,鬼魅横生。

    而她从凛州到了长安,从王府到了皇宫,也不过是从一个囚笼到了另一个更大的牢狱。里面的每个人,都是天道的犯人,面上似被锁着名声等镣铐,但若撕破面皮,便是一个个,都狰狞可怖,令人胆寒。

    她不惧怕这环境。

    她自小,在这样的天地里出生,在这样的天地里长大。别人脏,她便做得更脏。这世上,本就是成王败寇,适者生存——

    而眼前的韩兆,却宛如是真的从未经事,单有一身桀骜的骨头,却连一点脏污的事情,都难应付来。

    上回在他小院中,那有毒的鸡汤是如此,这回在小花园内,中了药,艰难遏制,也是如此。

    萧静姝心中涌过一抹异样。

    她的手,轻轻覆在韩兆手臂上。

    韩兆手臂微颤。遒结小臂上,青筋根根暴起。他苍白着嘴唇看她,唇瓣干裂,双眼已被熬得通红。

    萧静姝微微一笑。

    她握住他的手,带着他手掌往下。

    一阵异样感觉涌来。

    他浑身都已湿透。竟不知浸湿他的是溪水还是汗液。萧静姝身上似有一股冷香,他几乎要无法呼吸。萧静姝轻声道:“……韩元,孤允准你,除去此处易容了。”

    ……

    不知过了多久。

    他浑身汗水淋漓,慢慢转过身来。

    萧静姝坐在不远处一块溪石上,似正饶有兴致看着他。

    韩兆胸口起伏。在极致激烈过后,便是极致的冷肃。

    他心中一片寒凉。全是孤寂。

    方才的事,便如一柄耻辱的剑,悬在他脖颈之前。

    他哑声,伏下身子:“……圣人恕罪。”

    而他口中的圣人,此刻却慢慢站起身来。

    那双暗黑金纹的靴子,沾着冷冽溪水,一步步迈到他跟前。

    韩兆脊背微微收紧。萧静姝踩着溪流,却是挑了挑眉。

    “孤的靴子脏了。”

    她从容说着,一边蹲下身来。

    她的目光,朝着溪流之下看去。她道:“是被你弄脏的。”

    韩兆循着她目光往下。

    那处,是方才他躺过的河床。

    溪水潺潺。卷走落下的枯叶。他倏忽之间,已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她的靴子脏了。不是因为水,而是因为这水……

    方才,被他染脏。

    韩兆如被扼住咽喉。

    他咬了咬牙。

    俯身,又道:“……请圣人降罪。”

    他面上似乎比方才情动强忍时,要更苍白些。

    那抹脆弱的后颈,此刻再度暴露在萧静姝眼前。

    她眼神微暗。

    片刻,她微微低下身来。

    她看他半晌,忽然拿过一旁溪石上,被他放着的外袍。

    外袍上沾了星点血迹。萧静姝低头,矜贵从容,用那外袍擦了擦自己的靴子。

    靴子上的水迹被擦干了些,却仍未去除。

    她一截柔滑的小指,不经意碰到了靴子上的潮湿。

    这一幕撞在韩兆眼中。他喉头滚动,骤然低下头——

    方才她说的。溪水脏了。而她,碰到这溪水了。

    他脑中一片嗡然。又有近乎疲倦的冷意。

    萧静姝微微一笑。她道:“既如此。那这外袍孤便拿走,用作回寝宫后,继续擦靴之用吧。”

    韩兆闭上眼。

    那瞬间的金光,似乎仍在他眼前。

    他低声道:“是。”

    韩兆是跟着萧静姝一同回到寝殿的。

    方才花园中,溪水冲刷,汗液汹涌,他脸上脖颈上,还有……身上的易容泥土,已全然不见。

    绿萝还在他院中,被他反锁着。

    若直接过去,少不得会被发现端倪。

    他一路低着头,同萧静姝进去。

    萧静姝在,众宫人便无一敢抬头。

    待到寝殿门被关上,萧静姝叫人悄悄潜入他院中拿来的泥土也到了手中,韩兆跪坐在一角,往面上覆盖着泥土。

    泥土层叠,遮掩住他苍白面孔。

    也遮掩住那无端脆弱惑人的气息。

    殿内只点了一半的灯。烛火昏聩,有地龙的暖意,一点点涌上来。

    韩兆仰起脖颈。

    那一处喉结,还在往下滴着水。

    殿内寂静,水滴声便分外鲜明。萧静姝微微敲击着案几,看着他的动作。直到韩兆站起身来。

    他跪在地上,哑声道:“圣人……”

    他的面容,仍是隽秀,比之方才月下的摄人心魄,此刻的无悲无喜,却如一张面具,让萧静姝忽然有种想要撕下的念头。

    她手上的敲击声未停。

    萧静姝斜斜一眼,看他:“都弄好了?”

    “是。”

    “各处,当真都好了吗?”

    “……”

    这话一出,韩兆手掌微紧。

    方才她目光如若灼烧,他不敢抬头看她,便如此刻,只是听到她声音,脑中便倏忽会记起方才场景。

    圣人……和他……男子之间……

    荒唐。

    可笑。

    更遑论,他们之间,还隔着那般血海深仇。

    他闭着眼,膝盖对着坚硬地面磕得更用力了些。疼痛涌出。他一声不吭,用这般近乎自虐的姿态,惩罚苛责自己的念头。

    方才,他是在她眼皮底下完成易容,当然还有一处未遮掩。但此刻,他却也无法遮掩。

    他沉默片刻:“禀圣人,臣之事……已毕。”

    他声音低沉。

    萧静姝轻笑一声,站起身来。

    她一步步走向他。韩兆呼吸微滞。而在此时,殿外一声通传:

    “圣人,臣有事禀报。”

    进来的人,是方才到太和殿处理事宜的傅行。

    他一身轻甲,走进殿中,望韩兆一眼。

    殿门关着,里头只有他们三人。

    萧静姝随意点头:“无妨,说便是。”

    “是。”

    傅行应声:“如今太和殿内,机要大臣三十六人、各地藩王二十一人,均已拿到相应账册,过世藩王的尸身,也都处理完毕。他们带来的亲卫,在长安城中,亦不会掀起风浪。”

    这是先前萧静姝留他在太和殿办的事。

    事情办得漂亮。那些臣子和藩王,此刻应当还在惶惶然中,升不起半点反抗的心思。

    傅行道:“圣人,甘王等人的死讯,不日即会传回封地。臣可需派人前去?他们的账册……”

    “不必。”

    萧静姝道:“朝廷去人,亦是无用。这些藩王们既然死了,新的王爷,便会由原来的世子担任。这些世子里,若有那被他们父亲的死吓破了胆的,不用人说,也自会将账册送来。而若是仍不愿放手的……”

    她顿了顿,继续:“便是朝廷派了人去,也必会被严防死守,看不出什么端倪。这些藩王都是被太祖降罪而死。他们的尸身,于礼法而言,也不该被朝廷重视收归。待他们封地上自己派人领走尸身即可,别的,便是孤要与新任藩王们的计较了。”

    “是。”

    傅行应声。韩兆此刻仍是跪在地上,头发微湿,一声不吭。萧静姝随意上前,捡起先前被她抛在案几上的韩兆外袍,丢给傅行。

    傅行接下。萧静姝道:“这上头有些酒气。这浸染了衣服的酒,应该是不干净的。孤在宫内,从未见过这等烈药。傅行,你且去查查那绿萝,看这加在酒里的东西,如此狠辣,到底是什么来头。”

    韩兆骤然抬起头。

    萧静姝注意到他,微微挑眉:“怎么,孤的御前太监,莫非连这并非宫内之物,都猜不出来?”

    宫内太医,最是谨慎。

    即使是开的治病方子,都是温补和煦的,生怕药力太猛,让贵人不适,殃及自身。

    便连那种药,也多是“十日春”之类,虽能让人意动,却不会如今夜这药般,凶狠霸道,甚至有可能伤身。

    韩兆有武功。这药大约不能真的伤到他,但对宫内其他人,却并非如此。

    这般蛮横的药,她在原先的寺庙中,也少有见得。而绿萝又是沙秋明的人,她更是需得好好查查这药的来历。

    衣袍湿漉。

    傅行接过那衣服。

    他转头看了韩兆一眼,韩兆嘴唇紧抿,一言不发。

    傅行心中微有些沉。

    他低下头,轻声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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