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风谲云诡
正月到了尾子，天彻底放晴了，路边积雪就慢慢消下去，山路上的石头裸露出来了。冰面开始融化，近水的地方寒凉显得格外突兀，河水静静流淌，沿河小路上，是一匹疾驰的枣红色马。
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
二人从妖月谷出来，不多久便到了陵安。
陌北熙伤势刚好，山路颠簸明显吃力，先寻了酒楼，准备吃饱住一宿。
酒菜上桌，萧慕寒坐在对面，轻巧地转动着酒盅，问道：“能喝么？”
陌北熙也是好酒之人，身体无碍，自然乐得举杯相迎。
不料一口还没沾到，一个人忽然阔步而来，拉过椅子一屁股坐下来，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惊道：“天呐师兄，我付青墨何德何能，才有幸在有生之年找到您老人家--太好了，你还活着呢！”
陌北熙斜觑了他一眼：“有心了，托你的福。”
说完看了萧慕寒一眼，又补了一句：“你专门找我的？”
付青墨毫不客气地抓起筷子大吃大嚼起来，见问，含糊地回道：“可不是嘛，我以为你们在会安，等了你们半个月，差点把会安的耗子洞都翻查一遍，也没找到二位贵客，就准备先回栖云山，嘿嘿，没想到刚路过陵安就叫我遇上你们了。”
萧慕寒和陌北熙面面相觑，看着这吃货给自己倒了酒，又说：“师兄我真是佩服你，怪不得祁仙那么多人，师父当年就收了你这一个入室弟子呢。除夕夜杀了奚鼎全，厉害啊，我们接到消息赶到时，青松派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轻而易举地就让那些弟子都交代出来了，后面地窖里有上千只毒蛊虫，毒性比那回在栖云山那只厉害多了。幸好被你及时发现端倪，不然下一个遭殃的可能就是祁仙了。”
陌北熙也夹了点豆干喂进嘴里：“那天师父也去了吗？”
付青墨道：“师父倒没去，他老人家最近旧伤犯了，玄师叔带领我们去的。师父可担心你了，师兄你跟我回去吗？”
陌北熙见萧慕寒神态自若地喝着酒，就回答道：“我还有些事没处理，太虚甲的事没完，我空手回去没脸见师父。”
付青墨道：“也好，师父因为太虚甲一事都感觉又老了好多师兄，你这些日子都跑哪儿去了，见我好找，还有柳依依也很担心，是她到栖云山把那些消息告诉我们的，她也在等你们的下落。”
萧慕寒虽然对柳依依毫无那种感情，但当一个人努力爱你的时候，如果你不能接受他，就总觉得是亏欠了他点什么的。
萧慕寒第一次被人小心翼翼地爱，别扭是很别扭，还是问道：“柳姑娘人呢？”
付青墨答道：“本来在栖云山，她受了伤，不严重，师父让她留下来养着，她总是放心不下，偷偷留了字条去了会安。你们还没说这些日子去哪了呢。”
陌北熙好像走了会神，筷子悬在手里，怔怔地听着一言不发。付青墨戳戳他，他才回道：“那日我受了重伤，多亏萧公子照顾我半月有余，这两天刚好，才出客栈。”
萧慕寒盯着他，嘴角含笑，轻声道：“既然我们四舍五入是朋友，我又救了你一命，你还叫我萧公子，见外了不是？”
陌北熙眨眨眼：“那我叫你什么？”
“叫我慕寒。”
萧慕寒把筷子放下，懒洋洋地啜了口酒，混不吝地说：“好听，我喜欢。”
静了片刻，付青墨神秘兮兮地道：“有一件事，你们猜谁是新任武林盟主？”
“连掌门。”
“连允拓。”
萧慕寒和陌北熙异口同声道。
付青墨惊道：“二位冰雪聪明。”
“那次武林大会本来该他夺魁，却被奚鼎全横插一脚，论资历德望武功，天下没有比他合适坐这位子的了，眼下人人都能想得到。”知道付青墨向来无肉不欢，陌北熙说完，把一碟肉片往他旁边挪了下：“先吃这个，等下放凉了，吃了肚子疼。”
栖云山上，他们口中的师父正在焦头烂额。
江云升攥着江漓留的书信急得团团转，连同尉迟玄也跟着满屋乱窜，两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几乎要撞到一块。
尉迟玄性子急，先开口道：“师兄，你何苦逼小漓呢，连盟主是和我们交情不浅，但连公子从未出过苍州，这几年没见，也不知道如今是个什么样子，连盟主提亲，师兄也不用这么急着答应。”
江云升停住脚步，沉声道：“几年前见连公子时，他一表人才，模样家世教养都好，又是允拓亲自教的，武功修为定然不差，小漓也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还能有比他更合适的吗？”
“话虽如此，你一向疼小漓，这次突然逼她，也不怪孩子怄气。”
“我旧伤一犯，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还能活几年呢，孩子的终身大事早做打算，我死也瞑目了。她无礼顶撞，我不过让她反思几天，她就离家出走，到底是这些年太宠着她了。”
江云升定定地看着窗外，屋檐的冰柱往下滴水，落在残雪里哒哒作响。
尉迟玄便安慰道：“师兄也不用太担心，后辈自有命数，况且小漓又会些拳脚，等她想通了自己就回来了。”
这边三人自酒楼里出来，踏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街角里偏偏然转出一个人来。
柳依依衣炔飘飘，脚步轻盈，双目犹如一泓清水，顾盼之间有昙花开时的幽静。
付青墨叹道：“真是芙蓉不及美人妆。”
柳依依见到三人惊喜万分：“萧公子，陌公子---太好了，终于见到你们了。”
萧慕寒和陌北熙对视一眼，道：“多谢姑娘惦记，我们无事。”
付青墨道：“柳姑娘，你不是在会安吗？”
柳依依吐语如珠道：“我在会安没有找到两位公子，眼下正月里，我本是陵安人，就回来祭拜家母，住了几天。我想，我们是在这条街遇见的，我就日日从这里走过，总算又遇见了。”
言罢看了萧慕寒一眼，低下头去。
付青墨平时在看杂书话本的功夫上，简直称得上“学富五车”了，除了正经书啥都爱看，没少被师父训过。从前陌北熙经常在他房里发现如《西厢记》《金瓶梅》一类，也见怪不怪了。
所以他对感情的洞察能力不可谓不敏锐。
在栖云山就察觉出柳依依的担心不同于朋友，如今见她看向萧慕寒时满含柔情的眼睛，就全明白了。
于是在赶路时，付青墨忽然凑近萧慕寒，悄悄道：“萧兄好福气。”
萧慕寒一哂，并不说话。
陌北熙传信给师父报平安，提笔时师父对自己的好一幕幕浮现，想到多日未见师父犯了旧疾，就犹豫要不要回栖云山看看他。
最终决定不涉险，在弄清萧慕寒意图之前，紧跟着他才是上策。若是丢了，茫茫人海，找一个人不容易。
这些日子依然是柳依依下厨，她厨艺不错，下酒小菜信手拈来，引得付青墨连连感叹，果然有老天爷赏饭吃的说法，萧慕寒长得俊，老天爷就派姑娘为他做饭。
这日晚饭时柳依依带来个消息，说买菜时听见茶摊有人传言，数月前祁仙和霁月两派围攻的那个妖月谷尚有余孽，发展迅速，短短一个月就在沥州一带盘根错节，设有多处分舵，谁也说不清它势力究竟有多大，只知道妖月谷主神秘异常。
陌北熙震惊不已，妖月谷主？妖月谷不是被剿灭了么，余孽从何而来？萧南煜死后，就算有新任谷主，也该是萧慕寒。
萧慕寒一直和自己在一起，那这个谷主是谁，是不是有人假冒，借妖月谷之名铲除异己，那假冒的人又是谁
他在这心思百转，付青墨先开口道：“坏了，当时是师父杀了萧南煜宋羽苋那两个魔头，如果妖月谷余孽报仇的话，祁仙岂不是要遭殃。”
萧慕寒面色阴晴不定地道：“你师父武艺高强，能杀得了老谷主，还杀不了新谷主？”
付青墨愁眉苦脸地叹道：“师父那一战把一辈子的劲儿都使出来了，牵动了内伤，现在日日调息，他过年时还说，自己如今武艺定强不过大师兄的，以后祁仙还得交给师兄。”
柳依依一直想插话，这时才寻了个空档，道：“我听说，新任谷主在沥州有多处分舵，行踪不定，又倾尽妖月谷财力买死士，连盟主也是才知道消息的，如今天下大乱了。”
沥州，萧慕寒想，他竟去了那儿。
付青墨和柳依依各自紧张着，一时间无人再出声，气氛凝固了。
陌北熙一直一言不发，他停止思考，盯着萧慕寒，像是要把他盯出一个洞来。
窗外，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月亮半藏在薄薄的云里，透出微弱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