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石劲其人

    长朔二十一年立秋，大衡雄关府府兵将军石劲战死在溪水关外的一处荒漠之中。他战死的那天，千里之外的衡京有一处府邸，突然飞来大群乌鸦立在屋檐上叫个不停。府里的人纷纷走到屋外瞧着满院子的乌鸦露出讶异的神色，家主石老爷子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到院中，眯缝着眼睛瞧了半天，干涸的眼底突然有了一片润泽，老人声音低哑着说了一句：“不祥之兆啊！”

    荒漠一战西狄人也是拼了命的。

    此次与石劲对抗的是西狄穆可扎可汗的亲弟弟呼楞王弋德勒。此人在穆可扎吞并各部落时立下赫赫战功，是西狄最能打的猛人之一。所以，此次出征前他向穆可扎表示半月之内定会攻入溪水关，抢夺大批粮食、财物和女人，让西狄各部过一个丰裕的冬天。谁料，这仗竟打了个没完没了。他暴跳如雷大骂西狄的大当户郗博，因为郗大当户说眼下大衡内乱，边防军不堪一击。

    可弋德勒发现大衡的军人就好像有不死之身一样，打死一拨又来一拨，杀掉一茬还有一茬，而且一拨比一拨猛，一茬比一茬凶。他百思不得其解便日益暴躁，直到耐心全部用光。他决定一次性压上西狄所有的能战之人把大衡那些打不死、打不烂的家伙通通埋进荒漠里。所以石劲根本没想到荒漠一战，弋德勒会用十万兵力围剿他的一万兵力。

    那一刻他和所有将士都意识到了，这是他们身为军人的最后一战，也是他们生命的终点。那一刻，石劲突然有些遗憾，他没有办法当面向契盈解释一些事情了，好在那个人看上去并不会伤害契盈。可是，真相呢？真相会伴随着死亡一起烟消云散吗？

    石劲的父亲曾是理县县守，后经大司徒李涧举荐入朝任司度侍郎，名为石茗德。石茗德在做理县县守时便为李涧敛财，入朝后更是唯李涧马首是瞻。直到五年前石茗德敛财一事东窗事发，当然他所敛之财都入了李家在各处所设的私库。李涧生怕自己被牵连，所以私下烧毁了物证还私自处决了好几个人证。如此这般石家才被保住，同时也被李涧拴得更牢了。

    这些事身在军中的石劲本是不知的，直到李涧要扳倒永州刺史冯元成，其父才给他送来了一封密信。信中要他配合冯元成的幕僚王积制造事端，王积负责拉冯元成下水向太子赵诚贞泼脏水，石劲则负责怂恿冯元成与西狄人走私。

    但怂恿这事只要有王积一人即可，他不过是对走私这事睁一眼闭一眼而已，毕竟他是守城门的，只要不露痕迹地打开某一处城门的角门即可。

    冯元成一事了结后，石劲以为就此打住，殊不知更要命的事降临到了他的头上。赵诚贞奉旨到雄关府督战，李涧居然发来密信要他寻机会暗杀赵诚贞。

    当时，他抖了好一阵才把那封密信烧掉，然后日日胆战心惊，直到温坎兵临城下。说实话，他心里真的很感激温坎，他宁可自己战死也不想顶着谋杀太子的罪名去死，要知道这种事早晚会东窗事发的。

    就在他觉得万幸的时候，赵诚贞死于雄关府外，而且尸首分离。石劲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如五雷轰顶差点晕死过去。他并不在意太子的死活，他在意的是自己根本没动手，那么动手的人会不会把此事栽赃到他身上呢？要知道，有些人做起栽赃陷害这种事可谓得心应手。

    所以，没人知道自赵诚贞死后，石劲过得惶惶不可终日。此次甫一见到契盈，他就想找机会同她聊聊，他知道契盈在找杀害赵诚贞的凶手，他想探探口风。可现在看来，这一切就要结束了，石劲突然有一种放下的轻松感。

    次日，偌大的荒漠之中，黑压压的全部是人。就在两军即将交战的那一刻，石劲突然发现自己的身后居然有援兵，很快他就看清了来人是契盈，很快他发现六寨也赶来增援了。原来，是何枝沿途奔袭告知了各寨，也告知了契盈，他说石劲在以卵击石。

    连夜赶来的契盈和六寨将士面对眼前的情景也是目瞪口呆。他们没想到，西狄人居然摆出了决战的架势。此时此刻，契盈知道这里不需要战术，只需要勇猛。所以，这场硬碰硬的血战从辰时打到了午时。

    契盈眼睁睁地看着穷奇寨校尉吴耀被乱刀砍死，眼睁睁地看着刘继业被砍断了一条胳膊；眼睁睁地看着钦原寨校尉乔明死死地咬住了敌人的耳朵却最终被马蹄踩踏而亡……契盈怒吼着，扔掉含章刀抽出了身上的龙影剑大开杀戒，可她发现张革替她背起了含章刀替他杀出了一条血路，契盈知道革叔想护着她突出重围，可她怎么可能会离开？

    就在这时，契盈突然发现身中数刀的石劲坠下马来，敌人的数杆长枪已经直奔他的心口而去。契盈一边纵身跃起，一边大喊着何枝。两人合力把石劲从乱枪之下抢了下来，但石劲大口吐着鲜血已经无力回天了。

    契盈把他紧紧地搂在怀中，一只手不停地去擦拭他嘴里吐出的大口鲜血。石劲努力地眨了眨眼睛，又张了张嘴，好似有话要说。

    契盈把耳朵贴在他的嘴边，只听石劲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说：“杀死太子赵诚贞的人是他身边的人，脖颈处的伤痕不是剑痕，是刀痕，此人左手用刀……契都尉，求你为我石家留一丝血脉……”

    几年之后，当诚贞之死大白于天下之时，当石劲的父亲石茗德走上断头台之时，石家有一个小小的孩童被送去了云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