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回返-收整
外面的事暂且了了, 就该轮到里面的事了。
岑吟与萧无常回客栈的时候,刚一推门,就看到冷星绝正在里面将枕寒星五花大绑, 捆成一个粽子, 跪在蒲团上等萧无常发落。
那个小子已经不复少年模样, 而是一个又瘦又高的黑衣青年, 面容也瘦长了许多,被捆得严严实实的, 垂着头一动不动。
萧无常一看到他眉头就皱得成个反八字, 怒气冲冲地上前来一把扯住那小子的马尾辫。岑吟以为他要把那孩子的脑袋揪下来,正要阻止时,却看到萧无常将他的脸扯扯起来仔细打量。
枕寒星眼睛微闭,眼下发青, 嘴唇也泛紫。岑吟觉得他不太对劲, 萧无常显然也做此想。他晃了晃枕寒星的头, 又将他放了下来。
“脑子里有东西。”萧无常敲了敲他的脑门。
“什么东西?”
“蛇。”
蛇?岑吟想着, 难不成说的是……那些蛊蛇?它们在枕寒星的脑子里?
这太瘆人了, 她的头不自然地动了一下。萧无常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将手朝腰上摸, 结果摸了半天却一无所获。
“我的扇子呢?”他满脸疑惑, “啊……想起来了……被我派出去了……”
岑吟以为他自言自语的毛病犯了,也没搭理他。这时萧无常却朝她猛一转身,还把她吓了一跳。
“我那扇子没回来报信?”他问。
“你哪个扇子?”岑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扇子报信?”
“那把黑色的扇子, 上面有金色浮雕的。”
“哦……这我倒是没有印象……”
“没有印象?”萧无常有些意外,“他该不会……出了意外……”
他这样想着,忽然似是听到了什么, 便迅速来到了窗边。他将合拢的窗扇推开,四处张望了一下,忽见天边飞来一道金光,冲他疾驰而来,便立刻伸手,在它飞到面前时一把抓住了它。
“是金扇。”他看着手上的东西,眉头皱得却更紧,“不过这怎么……只有一半?另一半呢?”
“哦哟哟,可不得了了。”冷星绝在一旁撇嘴,“这个人哟,拿扇子只拿半个,是在标榜自己与众不同吗?”
“这没你的事了,你可以哪凉快哪待着去了。”萧无常不耐烦道,“我须得……”
“这扇子上有你师父的气息诶。”冷星绝话不说到黄河心不死,“去给他报信了?”
“你眼神这么尖呢?”萧无常斜着眼睛看他,“还不走?”
“走走走。”冷星绝把手一抱满脸意味深长,“我马上就走,你把工钱结一下。”
“哪有工钱给你!”萧无常一听就十分不高兴,“都是兄弟,这就见外了。”
“感情我是白打工的?”冷星绝皮笑肉不笑道,“这事不成,你必须给钱。否则的话,我就到处去散布你拖欠薪水,搞臭你的名声,让整个上天界都知道,你堂堂佛国第二护法,雇人打工还不给工钱!”
“我就不给。”萧无常无动于衷,“来咬我。”
冷星绝把脸一撕,露出一只血淋淋的兽头,扑过去就咬他的大腿,萧无常被他吓得差点跳窗,盛怒之下打扁了他的兽头。
“有病啊!谈不拢就动手!算什么英雄!”他吼道,“给你钱行了吧!行李箱在那!看中什么自己去挑!挑完了快滚!”
冷星绝拖着那书箱就要走,萧无常冲上前又拖又拽,两人扭打成一团,谁也不肯让步。
他们内斗得厉害,岑吟想坐下来喝杯茶都没法喝,没办法,只能起身给他们当仲裁,敷衍着解决此事。
“这样吧,大方点,也别一件了,依我说,就三件。”岑吟调解道,“萧释,你开了箱子,让他挑三样,别太铁公鸡一毛不拔。”
“我那箱子里的都是好东西!”萧无常嚷嚷道,“不成!”
“那这样,你划分个范围,可拿的都摆出来,可否?”岑吟耐着性子道,“能拿的东西里让冷先生拿个三件。”
“我不愿意!我的东西我一个都不愿意!只要是我的,茅厕我都觉得是香的!”
“那好啊,那行吧,你去跟茅厕过日子吧。”岑吟也火了,“又能包容你,又见过你的糗样子,最好你干脆就住在里面!反正它有容乃大!”
萧无常被气得吱哇乱叫,奈何自己不占理,一旁冷星绝又满脸写着虎视眈眈,他不得已之下只能屈辱地打开了书箱,勉强挑出几样来请冷星绝自己拿。
他的东西个个都是好的,虽然只拿出了零散几样,被他不情不愿的摆在了桌子上。冷星绝见了两眼放光,左右挑选,还是眼花缭乱。最后犹豫了半天,拿走了一个吊球纹银香炉,一长串星月菩提镶红玛瑙佛珠,还有一个镇纸和田玉猫。
“这可都是好东西。”萧无常酸得嘴角都抽搐了,“那香炉是从一个名医手里买过来的,灵气得很……那佛珠乃是从一诸侯墓里随一尊佛像出土的宝贝……还有那只玉猫……能幻化成一只小白猫……”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岑吟挡住他的视线,不让他看那些宝贝,“送了人就送吧,别再想了。”
萧无常吸了吸鼻子,勉强扭过了头。冷星绝鬼鬼祟祟地将那几样东西小心地踹在怀里,然后像是生怕他反悔似的,大叫了一声告辞了,就化作一道红光从窗口离去了。
冷星绝一走,萧无常就骂骂咧咧地将剩下的东西都收拾起来。岑吟看着他那守财奴的嘴脸,怎么看怎么像个穷酸馊老头子。
“这是你的嫁妆箱吗,这么舍不得开?”她随口道。
此话杀伤力巨大,狼受不了她这样说自己,仿佛被一击刺中命脉,哀嚎一声倒在了床上,不省人事。
但就在这时,那跪在蒲团上被绑的结结实实的枕寒星,却幽幽转醒了。
然而,他睁开眼那一瞬间,神色呆滞,面容十分僵硬,颈椎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响。过了片刻后,他的头颅一转,竟整个在他脖颈上转了一圈,把岑吟吓了一跳。
饶是这样,他的脖子居然没扭断,而是又重新转了回来。随后他两眼无神地看着岑吟,片刻后张了张口,似乎有话要说。
于是岑吟低下头去,想听他要说什么。就在凑近他面颊一瞬,枕寒星忽然大张开口,从中竟窜出一条蛇来,獠牙一张就朝岑吟的脖颈咬了过去。
岑吟心下有些准备,当即抬手去抓那蛇。就在她将要抓到七寸之时,另一只手却突然伸过了一下子掐住了那蛇的脖子,用力一捏便将它毙命了。
那蛇一命呜呼之时,蛇信吐出一颗翠绿色的珠子来。萧无常没有捏碎它,而是将死蛇碾碎,收了那枚小珠子仔细打量。
“哎哟,是内丹,好东西。”他贴着眼睛观赏道,“若是拿来泡酒,比蛇的功效还强十倍。”
“先别管内丹了!”岑吟一看枕寒星要倒,立刻将他扶住,“先看看你这书童有没有事!”
“他能有什么事,他堂堂长白参童,万参之首,寨主一样的家伙,能怎么样。”萧无常冷哼,“待会他醒了,正好问问他到底怎么打算的,要回长白就赶紧回去,我这也不用他伺候了。”
“你这是在说什么呢?”
“不蒸馒头争口气,我好歹是个主子,他先前那样跟我蹬鼻子上脸,我不高兴。”
岑吟暗道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可见人上人大多是心胸宽旷之辈,这头狼好歹是佛国护法,却如此小肚鸡肠,想来这格局还是就这样。
但她也无暇顾及萧无常,只是低头晃了晃枕寒星。那小子昏昏沉沉地栽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后,才慢慢恢复神智,咳嗽了一声。
见他幽幽转醒,萧无常便缓缓将椅子挪过来,摆在他面前不远处,自己坐在上面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一副看他意欲何为的阵势。
枕寒星就在他的注视之下清醒过来。他想动,却发现自己动不了,直到知觉逐渐恢复后,他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急忙朝萧无常看去。
“少——”
“别介,担不起。”萧无常抬手拒绝,“枕大人,您请吧。我这里庙小,容不下您了。”
枕寒星的喉结蠕动了一下。
“少郎君……”他声音嘶哑,眼珠布上了血丝,“要赶我走?”
“是你先跟我分道扬镳,不是我赶你走。”萧无常冷笑着呵斥他,“小小年纪!以为自己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凌驾到主子头上去了,当真是这么多年的书都白看了。”
“可少郎君给我看的书上曾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那说的是大丈夫!不是小奴才——书童!”萧无常大怒,但看到岑吟的脸色,便改口了。
枕寒星沉默了。半晌之后,他忽然唉声叹气、神色黯淡地垂下了头。
随即,他似是发出了一声啜泣,还有一句微不可闻的道歉。
“少郎君……对不起……”那黑衣青年嗫嚅着道。
“对不起若是有用,还要差役做什么?”萧无常又呵斥了一句,“小小年纪,别的没有学,倒是学了些上房揭瓦砸自家的本事!”
“我……”
“我什么我,我告诉你,你就是欠打!好好想想你那副鬼样子,简直就是无理取闹!无法无天!无稽之谈!”
他连珠炮一样把枕寒星恶狠狠地骂了一顿,那年轻人就只是低着头,也不辩驳,偶尔抽泣两声,像是后悔不迭。
最后还是岑吟看不下去了,制止了他的暴虐行为,好言劝了两句。
“你还要处置他吗?”岑吟问。
“罢了吧,我也累了。”萧无常翘着二郎腿,揉了揉自己的眉毛,“他就两条路,走或者留,自己选吧。”
“少郎君,我只是不甘心。”枕寒星忽然哽咽道,“从我的族人……到那只兔子……我自问自己兢兢业业,换来的却是这般下场,我如何能甘心……”
“不甘心无可厚非,但你不该冲着我发脾气。”萧无常冷冷道,“那兔子已经被送走了,扔进了黑河。恐怕现在已经是一盘佳肴了吧。”
枕寒星闻言,居然有些不信,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他。萧无常被他那眼神看得毛骨悚然,示意他把头低下去。
“哪有这么看人的,你想吓死谁?”他一脸嫌弃道,“还有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收你当书童,就是图你年纪小干活麻利,若是变得比我还高,你让我这面子往哪里搁。”
岑吟暗自在心中揣度,想他这话的意思,是说面子大过天,乃第一要紧事。看来萧无常此人对自己诸多事颇为自负,容不得别人在他的领域上超过他太多,否则便觉得伤了自尊。
枕寒星却低着头,满脸的愧疚。眼看着萧无常要将他遣返长白,他竟一下子哭了。
“少郎君……别赶我走……”他伤心道,“我知道错了……一定痛改前非……不再擅自行事……”
“怎么,这时候又觉得还是我这里好了?”萧无常摇着那半个破扇子一脸哂笑,“那这样,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去替我找找我那半个扇子的下落,找得到我就放你留下来。”
枕寒星当即答允。萧无常这才满意地坐直了身体,将半面扇子丢给了他。
扇子一落地,枕寒星身上的锁链便自行解开。他抖了一下,恍惚了一会才去拿那把扇子,抓起来后反复看了看。
“这像是人为的。”他道,“有神通之人。”
“依你看,你觉得像谁?”
“不好说……我且去寻一寻……”
“你等等。”萧无常示意他先别走,“先把之前在地宫里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个明白。”
枕寒星先是顿了一下,接着立刻猛烈点头,抱着那把扇子便对众人娓娓道来。
岑吟起先以为会是一个十分复杂的事情,谁知听下来后,居然就是那小子为一个琵琶女所迷惑,着了他们的道,开始与地宫机关相融合,意欲除掉所有外来之人。
“你好歹也是雪山参童,怎么会着道?”萧无常问。
“我以灵力封印本相,加之心思繁杂,这才给了妖邪可乘之机。”枕寒星愧疚道,“少郎君放心,不会再有下次了。”
“先去找我的扇子吧。”萧无常点头道。
枕寒星站起身来,拿着扇子踉跄着出门去了。岑吟将门关上后,看到萧无常正在揉自己的太阳穴,好像因为什么事十分不爽。
“你怎么了?”岑吟以为他犯了什么旧病,需要疗愈。
“我在想……”萧无常若有所思,“星星是不是性情变了?”
“这话怎么说?”
“我觉得他大概是被那只茶兔子影响了。”那人叹道,“这言谈举止,一股兔子味儿。”
“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也好。”岑吟帮着说了一句,“俗话说得好,师夷长技以制夷。”
“有道理。”萧无常点头,“不愧是我家女冠。”
“接下来作何打算?”岑吟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碗茶。
“不作打算,你也是,哪里都不要去。”萧无常摇头晃脑道,“留下来,过年。”
“过年!”岑吟一拍桌子就站起来了,“不行!”
“行。”萧无常努力安抚她道,“你要养伤,要休息,我也要固本归元,横竖也没几天了,不如好好过个年再说。”
“这不成——”
“那这样,你想走我们就动身,去下个城镇里过年,如何?我看过南国舆图,记得再往北一些……应当是龙渊城了……”
龙渊城再向南过两座城郡,便是皇城了。而龙渊二字乃是剑名,此城中人极擅铸刀兵,因此得名。南国志异中,百邪鬼其一厉鬼名左公勋,便是出身此地。其人擅长摄灵铸剑,乃取蜉蝣之鬼封于刃中,以淬其威力,千年不坏。
“我先前走南闯北时去过几次,那城里刀兵气息重,多男子而少女子,大多压不住那血光之气。”萧无常道,“你若是急着赶路,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若是愿意在那地方过年,也成,但我觉得不如海陵城舒服。”
“刀兵气有何畏惧,只是神女指引我妖邪恶鬼地,难不成那城里多恶鬼?”岑吟问,“不然去之何用?”
“好像还真有。”萧无常点头,“且不急,明天我再多方打探打探,包你满意。”
“帮我打探?”岑吟端着茶杯笑,“我看,是你自己有事待办,须得耽搁几日吧?”
“女人。”萧无常一脸傲慢,“你知道的太多了。”
岑吟拿起茶水就要泼他,他一个骨碌翻过去哎哟一声摔到了床下。
新年将至,万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