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幽寂王墓篇-初】
常言道, 既来之,则安之。岑吟好容易来黄泉国一次,自然不会就在这干坐着直到天亮。
所以源今时怕她无聊, 便站起身, 主动提出……趁此时间来练刀。
“你的武学并没有问题, ”他对岑吟道, “但只可惜,历来妖物所拼的从不是武学。因此, 灵力仍是欠佳。”
“该如何提升灵力呢?”岑吟虚心求教, 勤学好问。
“我可以按照当年教导风烛的方式来教导你。”源今时笑道,“不过,我是个很严厉的人。我指导的东西,一招错, 便要重来。直到你的手臂记住这个力道和惯性。”
岑吟当即起手, 朝他行了个大礼。
“源先生放心, 贫道一定勤学苦练。”
源今时抬起右手, 在那院子中扎了一个草人, 草人旁边置着一个标靶,乃是一个木台子, 上面钉着许多竹签。最后他取来一些干竹筒, 由低到高依次套在木台的竹签子上,看起来像个大号的排箫。
“这东西,是东瀛刀术所用的标靶。”源今时道, “在我的故乡, 各种流派数不胜数。但风烛幼时所学的第一个招式,便是居合斩。因此……”
你需要先将这一排竹子,斜着劈断。
岑吟看了, 暗道这有何难,随即便拔出剑来。但源今时却止住了她。庭院里搁置着几把木刀,他取了一把过来搁在腰间,接着屈膝,躬身,忽然一下子将刀利落地拔了出来,做了一个挥砍的手势。
“要看仔细。”
他说着忽然持刀,朝着最高的那根干竹子砍去。只听一连串脆响,那一排竹子竟被循着斜坡劈断了,切口处十分光滑。
岑吟看得叹为观止,也欲上前试一试。源今时却要她收起佩剑,转而递给她一把开了刃的和钢刀。
“此刀名子夜,乃是黄泉国良业物四十工之一。昔日属于一位鬼武士。”源今时道,“刀装为红麻绳,坠有金刚结一枚。你且先用它试一试。”
“源先生……什么是良业物四十工?”岑吟犹豫着问。
“就是品质尚可的四十把快刀之一。”源今时对她道,“我这里刀随你取用,但我想先试一试你。”
岑吟点了点头。她双手握紧那把锋利的刀,觉得它颇有些重量,但却莫名觉得不称手,但还是稳住了心神。
源今时看了看竹子,指了指几处可下刀的位置,又告知岑吟手肘与肩膀如何发力,手腕如何借力。他退到一旁,抱着手臂看着岑吟劈砍,依然藏着那只左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动手。”他道。
岑吟立刻挥刀砍去,一下子砍在竹子上,震得虎口发麻。那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一排干竹子却只被砍断了一个。
她顿时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源今时却没有笑,只是很认真地盯着那竹子标靶与落在地上的刀,继而转过了身。他从屋中取来了六七把刀,挨个递给岑吟,要她一把一把尝试。
“先试良业物,再试大业物。”他平静道,“大业物优于良业物。但我以为,不要一上来就用利刀更好。虽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但我更看重筑基,而非器物。”
岑吟点头。她深吸一口气,接过了第二把刀。
“此刀名东离缱绻,刀装是蓝色天蚕丝。昔日属于一位情魔。”源今时道,“再试。”
岑吟照办。这次她屏气凝神,比划了一下干竹的切口,接着掌心运气,再度劈砍了下去。
哗啦一声,只见所有的干竹子都掉了下来,掉了一地。那把刀根本就没劈断竹子,而是像跟木棍一样把它们打了下去。
这下岑吟的脸红得像个海棠果。但源今时却只是走过去,将那些竹子重新捡起来,再次套好。
“再试。”他对岑吟道。
妖刀虎刺,冥刀鬼决,太刀斩荒芜,皆不衬手。刀装或墨绿或火红或浅白,坠饰或玉佩或竹笛或飞鸟,却不是只能砍一半,就是卡在上面拽不出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仍是做无用功。
良业物不成,只能给她大业物。打刀浪击浮岛,太刀四时无名,长太刀幽廊一文字,虽刀刃锋利,但却极重。岑吟拿着吃力,更加无法劈砍,几次失手。累得她手腕酸疼,却不见成效。
源今时揣测良久,几番更换,甚至连最上大业物都取了一把来给它试。那把刀乃是鬼刀斩千夜,最上七工之一,原为黄泉国鬼皇所有,刀装乃是黑丝红线,配着一枚精致绳结。但这把刀极难驯化,岑吟驾驭不了,险些被它划伤,就连源今时意图将它放回刀鞘,都被它划破了脖颈。
“看来……我不适合用刀。”岑吟有些泄气,“源先生不要勉强了。”
“不会。只是试刀,一定有合适之刃。”源今时摇头,“昔年风烛那把长太刀,乃是我以旧刀所熔,待他降生那日开炉而成。但当时出炉之物并非只有一把,他所择者,乃抓周时亲自选中。若认真来计算,一定有能用的那把。”
他喃喃地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转身朝屋内走去。过了一会,他拿出了一把旧刀来。那刀看着有些年头了,灰扑扑的,刀鞘上还有锈迹。他拔了一下,竟未拔出,于是便运灵力一甩,这才将刀刃甩了出来。
岑吟看到那把刀泛着紫光,上面还雕刻着源氏的家纹。源今时将这把刀递给她,她接过来,感觉触手升温,重量与自己的青锋剑一般无二,持在手里也没有那种突兀感。
“这把刀只是普通业物,寻常一百工之一。”源今时道,“乃是我家旧刀。你试试看。”
岑吟点头,她看了看刀装,发现是金色麻绳,没有坠饰,只是在绳上绣着几只蝴蝶。
看着并不像什么贵重之物。她想着,持起来冲竹筒比划着,待稳定心神后,忽然朝着那排竹子劈砍下去。
只听脆响声起,那竹子应声而断,切口亦十分光滑。她先是一惊,接着便无端高兴起来。
“源先生!劈断了!”
岑吟以为那人会笑,可谁知源今时只是盯着那把刀看,神色竟有些……阴沉。
“居然是这一把。”他低声道,“有些意思。”
“这把刀……有何不妥吗?”岑吟收敛了一丝欢喜心。
“没有不妥。”源今时摇头,“只是它旧主人……”
他没有再说。但岑吟却有些不解,因此便朝他转过身来。
“是什么危险之人吗?”她问。
源今时看了她一眼。
“它之旧主人,是源风烛。”
“什么?”岑吟当即愣住。听到这名字,甚至有恍如隔世的错觉。
源今时的神色颇有些复杂,他喉结蠕动着,像是在斟酌要说的话,又像是并不想开口。
“那孩子与你真是有些相似。”他低声道,“他的剑为你所用,他的刀你也能驾驭。这巧合实在是……”
源今时说着,将手伸过来,示意岑吟将刀交给她。岑吟当即递了过去,宛如烫手一般不欲多持。
“我并非有意冒犯……”她急忙解释道。
“这与你并无关系。”源今时道,“持剑吧,再试。”
岑吟闻言,当即收敛心神,拔下了身后的青锋剑。这一次她成竹在心,眼神一狠,直朝那排竹子劈砍下去。随即……
她的剑卡在了第一根竹子上面,而她因为力道过大,直接脱手,差点摔在地上。
源今时叹了口气。
“再试。”
岑吟根本不记得那夜她到底砍了多少下,只觉得没有八百也有六百,砍得她头晕眼花。
源今时对她只有一句话,就是再试,再试,再试。他不是严格,他是极为严厉,有一丝偏差,就整个重来。
自始至终,他连一点笑容都没有。岑吟在心中腹诽他像个无情的恶鬼,有些无法想象源风烛是怎么在他的教导下活下来的。
“说来惭愧。”源今时在间歇时叹气道,“风烛因为我过于严厉,曾经被逼的差点去跳河。安抚了好些时日才好。”
“所以后来就宽松了一些吗?”
“没有。把他哄好之后,训练加倍。”
这绝对是恶鬼!岑吟一边恶狠狠地砍竹子一边在心里大吼,什么温和谦逊,都是假象!
她就这样一直砍到黄泉国敲鼓。源今时看了看远处,这才示意她可以停手了。
“今日就先到这里吧。”他甩了甩手,“回去勤加练习,改日再继续。”
临走之时,岑吟已是脚步虚浮,气若游丝。但源今时像是想到了什么,却还是忽然喊住了她。
“且留步。”他道,“我有些事,想着或许该提醒你一番。”
“源先生只管说……”岑吟虚弱道。
“你能用风烛旧物,说明你与他命格当中,或有相似。”源今时沉思着道,“他心内郁结难消,且为幼弟所累,最后连命都搭上,实属不得以。希望你……莫要走他旧路。”
“不会。”岑吟当即道,“我毕竟是女子,与他……应当不同。”
她实在是累了,拜别了源今时,踉跄着元神归位,一头扑在自己的躯体上。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翻起了三白眼。
“救命……”她喃喃道。
“救什么命?”门外有个声音问,“谁要杀你吗?”
岑吟一下子坐了起来,迅速穿戴整齐,随即便打开了房门。
只见门外的走廊里,那个一身白衣的男人正懒散地靠着墙壁,满脸都是嘲讽的笑意。
“又去外面了?”萧无常哼哼着道,“天天不着家,魂魄一勾就走。若不是我在这守了一夜,我看你大约也回不来了。”
岑吟一看他那欠揍的样子就气得不打一处来,当即就要关门。但萧无常一下子就将门卡住了。
“怎么,还生气呢?”他笑道,“干嘛,这是要跟我怄气到天荒地老吗?”
“没有。”岑吟将头转向了一边,“我要休息了。您自便。”
“别啊,你不能见了外人就不要内人了!这太喜新厌旧了啊!”
“胡说八道!”岑吟大怒,“我去习武了!”
“习武?”萧无常故作惊讶,“哦哟,可了不得,人家都是闻鸡起舞,你是夜半就起了。”
岑吟搜肠刮肚地想可有什么词能骂他,奈何她是个修行人,一向秉持善念,竟然想不出来。
“乱臣贼子!”她胡乱骂道,“梁上君子!红……蓝颜祸水!”
“别乱说。”萧无常将手一摆,“臣妾会不好意思的。”
岑吟起手就要打人,萧无常赶紧躲开,一边躲一边还贱兮兮地大笑。
“你打不着。”
他那笑着的模样,与寻常一般无二。岑吟打了他两巴掌,想到先前之事,又沉下脸起来。萧无常看她似乎不开心,以为是自己又惹了她,急忙凑过去让她打。
“别不高兴嘛。”他做作地哄骗道,“来来来,你要是生气,就打我两巴掌消消气。”
“你这是准备动身了吧?”岑吟问。
“是啊。这就要走了。”
“大约什么时候回来?”
“不会太久,两三日。”
“哦……”
岑吟点了点头,忽然又抬头盯着萧无常看。萧无常被她看得发毛,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肌肤润泽,应当还颇为英俊。
“干嘛……”他不好意思道,“在下形貌昳丽,也非一日两日了……”
岑吟一巴掌打得他找不着北。
“这个,你拿着。”她说着,忽然抬起手来,扣动了两下,解开了脖子上的银项圈,“当做这几日的护身符。”
她将那银项圈扣在了萧无常的脖颈上,把对方吓了一大跳。
“我不要。”萧无常急忙拒绝,“这可是你贵重之物——”
“我知道。”岑吟点头,“这东西,我从不让人碰,因为这是我妹妹唯一的旧物。”
这项圈不大,乃是幼童所用之物,她一向视若珍宝。但也不知为何,忽然想将此物暂时交在萧无常手上,信得过他会妥善保管,又或者……大约是心内有莫名担忧。
“不要弄坏。”她嘱咐道,“待你回来了,要完好无损还给我。”
“这太怪了。”萧无常扯了扯项圈,“这是小孩子的东西……”
“给我戴着。”
“是,大王。”
萧无常说着,冲岑吟一笑。接着他伸出手来,捏了捏岑吟的脸。
“我不在的时候,别跟那个敖夜跑了啊。”他笑嘻嘻道。
岑吟对他露出一个让他冷汗直流的诡异假笑。
“我看起来,对小孩子有兴趣?”她问。
“……当然不。我知道,你喜欢猛的。”
“不。”岑吟淡淡道,“我只喜欢修行。”
“那……”萧无常犹豫了一下,“我现在改名还来得及吗?”
接着他就又挨了岑吟的打。
不长记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伙伴送我的营养液,我感激涕零地喝了一百瓶,感觉病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