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献头成佛
……
秋衣越来越浓，夜晚冷冷清清。
陆安应邀来到西环广场的一个书法俱乐部。
事实证明他没猜错，是林浮生单独的约见，但他猜错了时间，此时凌晨两点半，已经算是第二天。
林浮生的皮鞋上还沾着泥巴，说明刚从县里视察结束赶回宜城。
“林先生挺忙的。”
陆安不咸不淡打了声招呼。
“大家都忙，上班族有上班族的劳累，公务员有公务员的疲惫。”
林浮生也回一句毫无营养的废话。
他正立于书案前，右手提着一支舔好墨的毛笔，却只是悬在半截，迟迟不曾将笔毛落到纸上，以至于鼻尖的墨汁滑落，在正下方的白纸溅出几个漆黑的斑点。
不知道他是没想好要写什么，还是没找到落笔的手感。
“林先生是想写出今天见到的凤夷县的贫困疾苦？”
陆安随口问问，心思着这位笑面虎看上去颇有文人气息，肚里墨水应该挺足，不大可能矫情半天想不出词儿才是。
对面的林浮生回道：“为官者，时时刻刻都应当挂念着民生不易，又何止是今天看到才有感而发？”
陆安问道：“那林先生被什么东西阻塞才思，下不去笔？”
林浮生只是笑笑不说话，随后便放了笔，最终也没写出个玩意儿来。
擦了擦手，他来到窗边的茶桌旁坐下，拧开矿泉水润润口，转过身望向窗外。
窗外的宜城，灯火如豆。
“有去过国内最繁华的几座大都市吗？”笑面虎敛去了常挂在脸上的微笑，给人看到底下隐藏的忧愁。
“大学是在京城念的，硕士期间，跟着团队去过国外几个有名的城市，做学术交流。”陆安回道。
林浮生微微颔首，说道：“那也是见过世面了。这个时间，其实很多城市都还吵闹着，对比之下，宜城的夜里两三点，太寂寞了。”
寂寞自然是因为不够富裕。
城市的夜生活，往往照出经济发展的规模。倘若高端新型大厦挤得满满当当，就算不看里面的刷夜男女如何挥洒荷尔蒙，遥看而去，整座城也瞧不出入夜后的疲惫。
“商业家族占据了城市中的大多数资源，这本身不是个能被指摘的问题，人类社会走不出金字塔模式，就注定是众生皆苦，一撮上层人享尽物质父母的荣华富贵。”
“别的地方也有世家豪门，但没有几个地方，像宜城的世家发展得这么畸形。原本凭宜城的条件，跻身二线争取一线不过属于正常发展，并非不可求。”
“家族们的垄断加集体不思进取，拖累了宜城发展最佳的黄金五年，再拖下去，就是被拆分重组的命运。”
失去笑容的林浮生，眼中望着宜城，只剩深深的悲凉。
他爱这座城，爱得深沉。
也是在他的影响之下，林妮妮对老牌的门阀深恶痛绝。
“知道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间点，启动除草计划吗？”林浮生问道。
陆安摇摇头，自己这么个连新闻都不看的人，能上哪知道去？
“二月份，五月份，分别有两场大型的招商引资会议，重点关照我们这个省。周边两个兄弟市，都是满载而归，你猜宜城拿到几个项目？”林浮生缓缓说道。
“几个？”
“最开始，还是有很多投资商对宜城感兴趣的，我们的地理位置算是同省内比较优秀的，又是历史名城，有很适合部分轻工业扎根的土壤。”
林浮生眼中杀意逐渐升腾：“然而，我和卢环运最后灰头土脸。国内投资商表现兴趣后很快没了意向，五月份的外国人在深入了解宜城的情况后，也转头研究起了其它市。”
“宜城拿到的项目数，是零！”
陆安顿时倍感诧异。
这有点太离谱了，怎么说也是官方牵头组织的招商，即便为了体面，按说也会稍稍照顾下不尽人意的城市，帮忙运作，不至于场面太难看。
两场会议下来，宜城可以得利最少，但一个项目没拿到，恐怕是同类型会议建国以来独一份了。
难怪林浮生恨这些本地豪门，宜城在他的手里，沦为兄弟市的笑柄了。
妥妥的奇耻大辱。
啪！
林浮生从公文包取出厚厚一摞文件甩在桌上，漠然道：“拿回去仔细研究研究，该签名的地方签上，你就是宜城官方的代言人了。我只有一个要求，斩尽杀绝！”
“具体呢？十大家族要剩下几个？”陆安还是有些不大确定眼前这位的决心到底有多绝。
林浮生正过脸，表情瘆人，如虎将眠。
“乔家严格来说不算本地家族，林家排除在外，蒋家新晋。除此之外，全部打掉！包括前年被挤出十大家族那两家！”
陆安暗呼卧槽。
这他娘可相当于概念式的屠城了！
果然，会笑的老虎才最恐怖。宜城这下子是真的要叫日月换新天了，总体而言是好是坏未可知，一切要等结局明了，但对于那些习惯高高在下的世家之人，云端跌进深渊，已成必然。
陆安暗自琢磨着，之所以这么急，除了年前招商会的刺激，以及越来越肆无忌惮的世家行径，林浮生大概自己也是怕。
再缓个几年，年纪添个几岁，人未必就还有那么凶狠的魄力，来挥出那么凶狠的一刀了。
“血染菜市口，人头滚滚落啊！”
陆安从桌上收起那一大摞文件，颇有感慨地叹道，当然也只是个比喻。
现在又不是古时候的皇权时代，动不动夷三族诛九族，死是肯定死不了几个人的，但有的是人会失去除生命外的一切。
“血染菜市口，人头滚滚落？”
林浮生复念一遍，忽然一笑，快速起身回到书案前。
提起笔，舔饱了墨，就着刚才被滴了墨点的大宣纸，挥笔疾书劲风狂草。
勉强能认点草书的陆安凑过去瞧了瞧，只见纸上气势连绵，通贯着一笔写就的腾腾杀气：
凭它妖魔乱舞，
生啖活人万万。
天地自有一柄利剑，要它人仰马溃，要它以死慰罪。
教它——
献头成佛！
……
有的人，只要去死，就是对这世界最大的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