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人间不值得
老头眼里闪过一抹光亮，转瞬归于黯然。
“没指望了。”
“曾请过数位名医，乔云海的父亲在世时，用尽浑身解数，也只是把那条命保住，让我儿子躺在床上，虽不钱醒，但不至于断气。说是活着就有希望，等着等着，说不定能醒。”
“乔云海年轻时看过一次，束手无策。医术登堂入室后，又看过一次，用过几种方法无一生效。”
“江南针王苗显通，用上祖传的鬼门针，除掉了我儿脑中瘀血，让一众西医大呼惊奇，可人终究还是没醒。”
一次次满怀期待的尝试，道不尽循环往复的希望失望。
如今老头子俨然已经对医术不抱信心。
毕竟跨越了一甲子的长度，等啊等，等到自己这百岁长寿都快告终了，再如何坚定的意志也经不住这般磨砺。
“算啦！松鹤丹我也不求了，活个寿终正寝，临死前，让人把他的治疗也停了。我们父子这一世乱七八糟，来生，我会好好当个父亲，一家人若能团聚，当牛做马还今生的债，我甘之如饴！”
……
一场偶然交谈，莫氏老者得到的改变无疑巨大。
他现在，不过是个认清命运悲剧的可怜小老头儿——治病求寿，送走了身边所有真心待己之人，落个百年孤独；被人害，仇人是亲弟弟，已驾鹤西游。
迁怒晚辈，搭上的便是整个家族。
在此时的老头身上，陆安只看到三个字，叫作：终成空。
“别人治不好，不见得我也治不好。”
半晌，陆安开口。
莫家老头的际遇令他感慨，这不假，但放眼当下，他该为自己考虑。
达才兼济天下，穷，就得独善其身。
老头却是兴致不高，回道：“我已经空欢喜太多次了，你的确有些真本事，可能比乔云海高，高又能高出几分去？”
“昏睡六十年的植物人，若非上天垂怜，哪是人力所能及？”
“我就当你是在对我使激将法。”陆安淡然微笑。
自打接受老祖传承以来，还是头一遭，有人质疑他的医术。
“你先前请了不少名医，可有谁看出你身上的诡异？说到底，你的大儿子是受你身上换命术牵连，旁人找不准病根，我却了然于胸。病根找着了，对症下药，有何难？”
“你当真有把握？！”
老人眼中希冀之火重燃，这次，不再一瞬即逝。
“百岁老人，膝下无儿无女。”
听完陆安讲述的乔云海，很快猜到了具体人物：“莫家只有这么一个人，莫山，论辈分，老夫也要叫声叔叔了，现如今莫家新生一代，要称其为太爷爷。”
“虽然时下嫡系都不是他的血脉，毕竟是当年的长子，也是那一辈唯一还在世的老古董，辈分最高，说话也是极有分量的。”
乔云海悠然道：“没想到你的松鹤丹放出风去，第一个闻风而来的就是这么有用的人物，有他在，之后这段时间，你可以放心去南庐炼丹的。加上老夫在外守着，你的家人，无虞。”
陆安听出了问题。
“炼丹这么大的事，您不参与？”
“我这把不中用的老骨头还去干嘛？”乔老眯着眼睛，惫懒道：“手脚又不利索，力气又没几两，要论炼丹知识，你比我顶用，我去除了帮点眼睛忙，还能干啥？纯添乱不是？”
倒也确实有那么几分道理。
陆安寻思着，老家伙偷懒都偷出境界了，上千万的药材丢给自己，成丹后的物件更是金贵，竟然都不过去亲自盯着。
“您可不能因为孙女不在，就连长寿都没兴趣了，我现在看着您，简直无欲无求。”他劝道。
老人摇摇手里的扇子，慢声慢气道：“别聊这个，一说我就想骂你，老夫的孙女究竟是哪里不入你的眼？论学识才情、论样貌身段、论待人处事，哪样……唉！”
乔云海上火得厉害，为了不气死自己，还是打住，转而说道：“说说别的，炼丹归来，真打算替莫山唤醒他那植物人儿子？”
陆安不假思索道：“莫家内讧，对我百利而无一害。”
乔老沉吟片刻，也是赞同地颔首：“这回，可真是你的运气来了。莫山的儿子莫云峰，我看过，因为沉睡，身体内脏反而保持青春，衰老的速度比常人慢了很多。”
“他实际年纪与老夫相差不多，但模样还是个少年，醒来之后，在肌肉恢复上多下点功夫，就是活脱脱一个返老还童的二十来岁小青年。”
“年轻人的精力，七十岁的辈分，加上他老子莫山。这对父子，就是当今莫家的两尊大爷，暗中报复，莫家必然是鸡飞狗跳。”
陆安补充道：“再加上莫家图谋颠覆宜城格局，免不了得罪其他世家，林家又要挖脓割瘤，届时，可真就是昏天暗地。莫家的处境，不止是一句内忧外患可以简单说尽。”
乔云海稍稍坐直了身子，侧过脸来，绕有深意道：“谁能想到，只是不经意惹了你这么个看似不起眼的小人物，堂堂百年家族，就被你架在火上烤了！得亏惹你的不是我乔家，否则，莫家的处境，岂不是老夫人到晚年还得焦头烂额一回？”
陆安眉心一跳。
庭外花圃陆摇草动，今日的风儿，有些喧嚣啊！
“您老这不拿我寻开心嘛，乔家跟宜城这些扎根一处的土包子家族，本质上就不同，陆展全国盘根错节，我就是有那心，也没那力啊！”
陆安适时卖乖：“再说，您乔家世代悬壶济世，莫家做了什么？父母一方的陆家都看不下去了，纯粹是自作孽，不可活！”
椅子上的老人光是听着，等他说完，半晌也没个动静。
陆安看不透乔云海此时想些什么。
沉默持续了约莫一刻钟，老人才又开口，说话时指着后方桌子上的一只盒子：“送你个小礼物，名家手笔，拿回去挂墙上吧。”
……
陆安拿着礼物走出乔家大院，心头嘀咕，左右是有些不惬意。
人跟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就是如此微妙。
乔楚楚在时，乔老对他几乎亳不设防，压根儿就当亲孙女婿对待。可眼下，乔楚楚前脚刚走，自己跟乔家依然是最亲密的朋友，到底有了一丝摸不到的隔阂。
此番对莫家的动作，准且狠，却是引起乔云海的警觉，乃至忌惮。
被信任的长者出言敲打……
“这点破事儿闹得，真是烦不胜烦！”
陆安兀自撇撇嘴，人间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