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落幕
黄昏已彻底落幕。
王木发没有听东璃的劝告。
自发布巨龙警报到现在，他一直坐在浅滩酒吧的沿海栈台上自顾自地喝酒。
现在是最后一瓶酒了。
“咕嘟咕嘟——”
一饮半瓶，心跳沉沉。
双眼无神，嘴唇耷拉。
海风沙沙作响，凉飕飕的。
酒喝多的人对于寒凉更为敏感，于是他将外衣裹得更紧了些。月光这时从云层后面露出，直直照在他的面庞上。迎着这缕皎洁的光辉，他的眼中闪过瞬间清亮。
上天保佑，一定要成功啊！
王木发双手合十，在内心做着虔诚的祈祷。
突然，一阵高跟鞋的声音他从身后渐渐接近。
“你知道通敌叛国，是什么罪名吗？”
来者开门见山，令意识浑浊的王木发有些意外。
他稍稍清醒了几分，却仍然没有看向对方。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是为报复朱所长才这么做的吧。”
听到这个名字，王木发又清醒了几分。他的神态霎时凶狠无比，醉态尽数消失。牙齿更是咬得咯咯作响，每一个字都表达出强烈的仇恨。
“我就是要撕碎那家伙的面具！”愤怒埋葬理智，王木发将「通敌叛国」四个字抛诸脑后，不断地痛骂起来。“他就是个欺世盗名的混蛋！我一定要让他失去一切身败名裂永远都没法翻身！”
“为此付出任何代价都没关系？”
“只要他身败名裂！什么代价都无所谓！”
“真自私啊。”
“你懂什么！”王木发冷哼着说。“朱林在那个位置多坐一天，老百姓就会多受一天蒙蔽！这次你们不就看到了，巨龙和他说的根本不同！要是大家听我的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现在也什么事都没有。”
“哈哈哈哈哈！说什么屁话，只有我这里才会安全——”话语中断的原因是王木发突然察觉到一股奇怪的寒意，他好像不知不觉中被套话了。
王木发终于起身，扭头瞪向女子。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就职于神秘守卫局，这是我的证件。”
女人说着，从衣服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一本证件。
证件以黑色为底色，神秘守卫局五个鲜红的大字列于顶上。翻开后，里面的内容非常简单明了，只印有职位与持证人id，外加一张标准尺寸的登记照。
“特工，霓霜？”
王木发微眯起眼，他根本就没听说过什么神秘守卫局，但这特工证件肃穆庄严不像假的，这种奇怪名字的组织很有可能是秘密机构。他这次做的事情如果真被国家知晓，派遣特工将他接走倒也合情合理。
只是，他不服。
“你心中应该有数了。”霓霜言语冷淡。“若没有实质证据我是不会出现在你面前的，之所以不采取强制措施是尊重你的科学家身份，所以不要再——”
“我是男人，做过的事自然会认。”王木发出言打断，神态平静，似乎已经接受了现实。“我跟你走没问题，但我想知道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巨龙已经消失了，福江省没有受到任何损害。”
咚咚！
王木发只觉心脏顿时猛跳两下，眼神复杂到难以言喻。
“意思就是，在外界看来，这次仍然是我错了……”
他喃喃自语，眼神从复杂到失魂落魄，又到愤恨不甘。
“为什么他妖言惑众却能相安无事！？我只想专心搞学术反而沦落至此？！妻离子散，唯一的老父亲也病死了！我的痛苦谁知道！我只不过想用自己的方式报复那个混蛋！为什么连20级的台风都没办法帮我复仇！？”
他越说越激动，瘦弱的身体在酒精的作用下摇摇欲坠。
“哈哈哈哈哈！天都在帮朱林——天都在帮朱林啊！”
他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只是这笑含杂泪花，比哭更难看。
“专心搞学术？”霓霜简直觉得好笑。“或许只有被朱林赶出研究所的时候是这样，现在则不敢苟同。”
“你说什么……”
“为一己私欲联合外人对我华夏降灾，为报私仇不惜让无辜百姓陷入苦难，竟有脸说自己只想专心研究学术？你够了，王木发，无耻也需有个限度。”
这番斥骂是工作范围以外的事，霓霜本可以不说，但实在按捺不住心里的不忿。因为王木发搞出这些祸端，导致她差点失去自己的好友。
“你说得对，是我无耻……”王木发沉下肩膀叹息一声，却又很快怒目圆睁。“但那又怎么样！通敌叛国又怎么样！如果不是朱林我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他欺世盗名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管了吗？！我只不过想以我自己的方式报仇，你们就出来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我无耻，你们更无耻！”
虽然骂得厉害，但王木发的眼神却仿佛失去焦距。
霓霜看得见，他心已死。
怒火泄出过后，王木发哭了。
为这次巨龙登陆投入了多少精力只有他自己清楚。本以为胜券在握，却满盘皆输，朱林依旧是享誉盛名的气象专家，他依旧是被朱林扫地出门的骗子专家。这次的失败彻底击垮了他的意志，五十岁的大男人再也抑制不住内心深处长久埋藏的苦楚与委屈，哭得比任何人都要撕心裂肺，歇斯底里。
饶是不齿王木发的霓霜，也微微叹出一口气。
“王木发，我将以神卫局的名义将你逮捕归案。”
尊重已经给足，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嘶——”
王木发猛地抽噎一声，随即用尽全身的力气对大海发出怒吼。这道充满人世凄凉与无奈的哀嚎，仿佛令大海也倍感悲伤，回应似的卷起一阵海风。
霓霜拿出一颗鸡蛋般大小的金属圆球，将其贴上王木发的后背。球体受到电波控制，释放出能将王木发包裹起来的力场。换做平时看到这种超出现代科技理解的东西，作为科学家的王木发定然反应激烈。
他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王木发不说话，霓霜自然也不会多话。
她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扔到空中，奇特的事情于此刻发生——本来看不出是什么的黑团就像玩具般开始变形，最后居然变成了一架真正的小型飞机。
这架能折叠的无人驾驶飞机，被霓霜取名为蓝蝶——与能制造力场的金属球一样，同属神卫局一名叫做赤狞的超级科学家送给她的礼物。
输入目的地——南沙群岛。
飞机启动，自主驾驶。
霓霜走到窗边给自己倒上一小杯红酒。
望着外面不断变化的风景，她将杯沿送到唇边轻抿一口。酒液于味蕾上微微绽放苦涩，令她眉宇间莫名多出一缕忧愁，而后虽然苦尽甘来，她的眼神却愈发惆怅。
桌面上的手机荧幕又一次闪烁。
微信消息提示——东璃。
……
…………
王木发当晚就被霓霜带回神卫局关押，审讯定在翌日上午。
不同于一般律法规矩，出于人道主义需充分考虑犯人的精神状态与身体状态是否能接受审讯，能进神卫局的犯人都非同小可，一夜的休息时间已是极限。
霓霜的任务到此结束，审讯不是她的业务。
出基地后，她连忙就给东璃回电话。
不是什么大事，双方首先嘘寒问暖一番。
随后东璃邀她吃火锅，她则表示只能改天。
约定达成，通话结束。
“呼……”
霓霜长舒一口气。
“你现在是自己想跟她坦白了对吧。”
她的身后一直跟着一名穿着哥特装梳波波头的少女，由于是萝莉体型所以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
“嗯……”霓霜跟她是亲密无间的战友关系，向来不会隐瞒心事。“下午的时候，只要再有一分钟我就能把事情都告诉她了。”她看向少女，眉宇间又漫起忧愁。
“再去说呗。”少女不以为然。“我一直都觉得没必要隐藏身份，更别提现在你跟东璃感情越来越好，坦白的越晚她受到的伤害越大，那才会对我们的工作不利。”
“嗯……我知道的，我会找个时机。”
少女熟知霓霜的性格，她是很循规蹈矩的人，就算这样讲也未必真的这样做，只能不耐烦地咂巴两下嘴。
“随你的便吧，我进去了。”
“应翷回来了吗？”
“还没呢，检查东璃和风暴人的战场并搜寻遗留物资的活儿且干呢。”少女摇摇头，看到霓霜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又露出狡黠的笑容。“对了，有个好消息，你想听吗？”
“什么好消息？”
“东璃这次为人类抵御了巨龙，局里也已经开始分析她的战斗数据，两重因素叠加，她的危险性大大降低，相信很快高层就会解除你对她的监视任务咯。”
的确是好消息，霓霜顿时有种拨开云雾见月明的舒畅。
经过与东璃五年的相处，霓霜早已把那个脑袋缺根筋内心却正义善良的女孩当成知心好友，对其再没办法维持公事态度。虽然监视任务的解除并不能实际意义上的改善现状，但至少她会内心轻松，负罪感也会减弱一些。
“我回福湛市了！”
相较于内心的理性，霓霜表现出来的样子十分高兴。
“嗯，去吧去吧。”少女望着傻乐的霓霜，自己也跟着笑起来。“应翷那边有什么新情况的话我再告诉你啊，哈哈哈哈！”
“一言为定！”
霓霜乘上飞机，兴高采烈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