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
这年腊月, 杨坚下令更改后宫制度，于嫔位之上增设贵人三员，随即将陈沁加封为贵人。不久之后, 又有一名同样由南陈没入隋宫的蔡氏女子, 因机缘巧合受到皇帝赏识, 也得以进位贵人。
近日, 天气越发干冷, 陈沁伤了风寒, 一直身子不爽，她不习惯宫人侍候，恹恹地命婢女点了炭火, 就将所有人都遣了出去。
眼下，纤弱单薄的陈贵人正倚靠在寝榻上，看起来无精打采, 泛青的唇瓣也是紧抿着, 默然听着前来探望自己的陈滢坐在一旁念叨个不停。
陈滢说了好些琐事，都没有得到回应，一副气鼓鼓的模样，满腹牢骚地抱怨道：“沁儿姐姐, 想当年我们好歹是以帝女的身份入宫为嫔的，怎么说也是正三品的位分，那蔡氏不过是个平民, 最初只是个五品世妇！再者，你可是在独孤皇后生前就得以进御陛下之人, 怎能让蔡氏盖过风头呢！”
听到这里，陈沁的情绪微有波动，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她心想这小妹也二十出头了, 竟还和儿时一样，对世事人情的通达没有一点进步，无奈道：“滢儿，嫔也好，世妇也好，不过都是虚位，没有什么区别的！”
陈滢并没有理解陈沁的想法，反倒眼中闪过一道黠光，自作聪明地夸夸其谈起来：“那是以前，如今皇后不在了，这后宫总要有人掌管，姐姐你如此不上心，岂不是让那蔡氏占了便宜！”
陈沁幽沉地摇了摇头，漫不经心地说：“掌管后宫有什么好的，我更希望像你这样，不用侍奉陛下，乐得清闲。”
陈滢闻言，顿时一脸不悦，腾地站起来，毫不客气地怒斥道：“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分明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陈沁见小妹生气，心里有点着急，连忙倾身去拉陈滢的胳膊，吞吞吐吐地解释道：“滢儿……你才二十二岁，陛下已经六十多了，这……”她想让妹妹明白这其中的痛苦，但又怕对皇帝不敬，犹豫着终是没有说出口。
恰在这时，宫女引领着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走了进来，这妇人年近三十，仪容成熟婉悦，正是二人方才提到的蔡贵人。她由远及近走到床边，向病中的陈沁问候道：“听说妹妹不舒服，怎么还把宫人都遣出去了，也不让他们侍候着！”
陈沁见到蔡氏，不得不硬挤出笑容，应酬道：“我只是染了风寒，也没有什么大事，劳姐姐挂心了。”说着，她向领路的宫女做了个手势，令其为来人上座，一旁的陈滢则是不耐烦地别过身子，明显懒得和蔡氏寒暄。
随即，宫女端来一方形矮杌放到床边，蔡贵人坐下后，看向一言不发的陈滢，笑吟吟地赞叹道：“这是陈嫔吧，以前只听说过不曾见过，没想到竟是如此娇俏可人，年轻就是好啊！”
陈沁有点尴尬，不知该怎么接话。倒是陈滢一听到这样的夸奖，当场乐开了花，立刻转过身，殷勤地对蔡氏奉承起来：“我也是第一次见蔡姐姐呢，姐姐大方典雅的样子，真是让我眼前一亮。”
蔡贵人闻言，不禁以袖掩笑，同时貌似真诚地对陈沁道：“这小妹妹真是招人喜欢，陛下若是见到，定能把她当作开心果呢！”
陈滢听着，拼命地点头，双目更是直直放光。陈沁却完全不想多说，直接岔开话题道：“姐姐今日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蔡贵人这才收敛了笑意，摆出一副端正之态，严肃地说：“哦，对，我听陛下身边的总管说，陛下最近特别畏寒，我寻思和你商量下，给陛下准备一些药膳。”
陈沁内心不由自主地有些打怵，弱弱地回道：“姐姐时刻关注陛下动态，我真是自愧不如啊……”
虽然说者无意，但蔡贵人听在耳中，却觉得这话别有深意。不过，她也没有恼怒，而是客气地解释道：“我们是陛下的妃嫔，照料陛下身体是本分。”
陈滢也跟着帮衬道：“对啊对啊，蔡姐姐说得对啊！”
这时，陈沁没来由地剧烈咳嗽了几下，缓过来后，不由苦涩一笑，委婉推脱道：“是，姐姐说得是，我没什么意见，姐姐做主就好。只是，我最近身体不佳，怕传染陛下，只能辛苦姐姐多费心力了！”
蔡贵人面色如水，看不出喜悲，淡定从容地道了句：“没事，你好好休息，等病情痊愈了，再照顾陛下，也是一样的。”
陈沁淡淡点头，回以一个客气的笑容，之后又敷衍着聊了两句，便借身体不适为由，唤宫女送蔡贵人离去。
几日后的一天，蔡贵人特意叫上陈滢，带着她一起去侍奉皇帝。
路途中，二人边走边聊。蔡氏看着打扮得娇艳欲滴的陈滢，心中满意不已，亲切地关怀道：“食盒重吗，用不用我帮你提一会儿？”
陈滢连忙摇头，紧紧抓住手中的檀木盒子，夸张地谄笑道：“不用劳烦姐姐了，我提着就好。”
蔡贵人自然明白对方的小心思，不由抿嘴笑了笑，然后又淡淡询问道：“我跟你说的东西，你准备了吗？”
陈滢一时间很是得意，神采飞扬地回答道：“蔡姐姐，你就放心吧，我调配了很多种类，可不只是你说的那些，陛下一定会满意的。”
蔡贵人听了，内心暗暗窃喜，但面上却维持着端庄温和之态：“瞧妹妹说的，我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啊！这个主要是为你着想，毕竟陛下已经年逾花甲，若是有心无力，岂不是浪费了你这朵娇花？”
陈滢有些不好意思，赶忙低下头，脸上却是如火烧一般，瞬间染上一层绯红。
二人就这样说说笑笑着，来到皇帝的寝宫，宫人通报后，将她们带了进去。
杨坚正裹着绵袍伏在内殿案前，草草翻阅一册《抱朴子》，似乎并不感兴趣，见两名宫妃走到近前行礼问安，便随意撇了书册，挥手道：“起来吧……”语毕，他端详了下跟在蔡氏身后的陈滢，只觉得有些面生。
蔡贵人看出了皇帝的疑惑，当即笑靥盈盈地主动介绍道：“这位陈嫔是陈贵人的妹妹，她听说陛下最近畏寒，特意准备了温补的炖品。”
听到是陈沁的妹妹，杨坚仔细回忆了一下，隐约觉得有点印象，但又想不起来了。他懒得细究，只淡淡地“哦”了一声，连那女子的名字都没有问。
蔡贵人见状，向陈滢使了个眼色。陈滢立刻走上前，将食盒放到案上，一边打开盖子端出一个汤盂，一边眉飞色舞地讲解道：“这可不是普通的鸡汤，臣妾在里面加了鹿鞭和鹿茸，还有熟地、巴戟、杜仲、肉苁蓉好几味药材，整整炖制了一宿呢！”
杨坚一听就知道，这都是壮阳补肾的药材，再一看盂中是一整只鸡，下意识有点打怵。
陈滢见皇帝没有她预想的那么开怀，随即又打开食盒第二层，拿出一个分有四格的圆形乌樏，神秘兮兮地说：“陛下若是觉得药膳见效慢，不如试试这些，臣妾可是按照陈朝宫廷的秘方制作的。”
只见乌樏中盛有几种大小不同、深浅不一的褐色丸药，蔡贵人故意露出惊讶的表情，装作并不知情，同时细心观察皇帝的反应，而杨坚则顿时眉头紧锁，明显有些不悦。
陈滢心中得意洋洋，只当皇帝是疑惑而不语，紧接着继续解释：“陛下最开始可以先服用浅色的小丸，其成分是菟丝子、韭子、益智仁、茴香子、蛇床子。若是觉得药效不足，也可以尝试最大的这种，里面有人参、麝香、蛤蚧、虎鞭、淫羊藿……”
杨坚看着陈滢笑眯眯的样子，越说兴致越高，再也听不下去，猛地抬手一震桌案，怒气冲冲地打断道：“够了，别说了，这么多珍贵药材，你怎么弄到的？”
面对龙颜盛怒，陈滢吓得一个激灵，不知所措地呆愣在原地，直到听见皇帝再次质问，才不得不结结巴巴地开口道：“这些都是……”
陈滢刚起了个头，蔡贵人怕她说出自己，忙不迭地把话接过去：“陛下别生气，陈嫔也是希望陛下身体强健啊！”
杨坚横眉竖目，毫不留情面地“哼”了一声，冷冷斥责道：“朕不需要这些东西，你赶紧退下！”
陈滢完全不明白这上了年纪的男人为何生气，她只觉得特别委屈，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看起来还想撒娇。蔡贵人赶忙上前拉住她，示意其先走，如此这般，陈滢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行礼告退。
随后，蔡氏又打量着皇帝，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臣妾听着，似乎陈嫔这些药丸也都是正规药材炼制的，并非那种方士丹药，陛下不如……”
未等对方说完，杨坚便发疯一样狠拍了两下桌案，不容置疑地暴吼道：“朕说了，朕不需要！”
皇帝的态度比方才更加决绝，蔡贵人当场吓坏了，立刻调转话锋，连连安抚：“是是是，陛下不需要，这陈嫔也是太邀宠心切了！”
杨坚深深地呼了口气，沉默片刻后，才逐渐平复情绪，阴着脸埋怨道：“你以后别带这种小丫头来见朕，一个个的都是歪门心思！”
蔡贵人极尽谦卑，行礼赔罪：“是，臣妾知错了！”看皇帝不再发怒，她又轻声补了句：“陛下，药丸不需要，但是这鸡汤还是喝了吧，要不也是浪费啊！”
这次，杨坚没有说话，只是瞪着眼睛“哼”了两声。蔡贵人见状，主动将鸡肉捣碎，然后端着汤盂喂到皇帝嘴边，杨坚这才勉强吃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