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当日午后, 蜀王之事便隐隐在皇城之中传开。此时,杨丽华刚刚将外孙女哄睡,本想带着夏蔓去院子里侍弄新移植过来的几株海棠, 一迈出前厅, 竟见到吴式微神色慌张地朝她跑来, 同时高呼:“公主, 出大事了!”
杨丽华微微怔了下, 倒也没有十分在意, 待来人奔至身边,她又沉稳地迈开步伐:“什么事啊,这么惊慌失措的!”
吴式微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有些莽撞, 于是收敛了举止,下意识瞟向夏蔓,不自然地吞吐起来。
杨丽华见状, 停下脚步, 泰然而又坚定地开口道:“夏蔓也不是外人,有什么就直接说吧!”
有了公主这句话,吴式微不再犹豫,正色禀告道:“据可靠消息, 太子和杨仆射今日清晨搜查蜀王府时,搜出了蜀王准备起兵造反的罪证,还有诅咒陛下和汉王的木偶……太子已如实向陛下汇报, 陛下得知后扬言要立刻杀了蜀王,还是皇后再三阻拦, 陛下才决定待明日早朝再议。”
听到这个消息,一向淡定的杨丽华也是讶然不已,她满面沉痛之色, 语气中又带着几分怨愤:“蜀王怎么能干出这种糊涂事啊!”
此刻,一旁的夏蔓早已吓得三魂不见了气魄,回过神后,她立刻“扑通”跪地,急切地呼唤道:“公主,公主你救救蜀王殿下吧……”
杨丽华很清楚那二人的关系,所以夏蔓的声嘶力竭也符合她的认知,但她还是皱着眉头,故作浑然地问了句:“夏蔓,你的反应是不是过激了些?”
夏蔓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禁吸了一下鼻子,慌忙解释道:“奴婢是担心蜀王妃啊,陛下若真的杀了蜀王,那王妃恐怕也活不下去了……奴婢恳求公主替蜀王说说情吧!”
这话倒也没有问题,杨丽华不再追究,转而流露出为难的神色:“你快起来!蜀王是我的亲弟弟,不是我不想帮他,只是我与陛下实在说不上话啊!”
夏蔓却坚持跪着,整个人无助到了极点,瞪着眼睛慌乱地说:“那……那公主就去求求皇后,让皇后劝劝陛下……”
杨丽华叹了口气,轻轻摇着头道:“据我所知,皇后先前已经帮蜀王说过话了,陛下也答应会从轻发落,谁知他不仅违反制度,竟真的做出这大逆不道的糊涂事,尤其还诅咒汉王!所有人都知道陛下和皇后最疼爱的就是汉王了,想必皇后现在也是心凉了半截,我怎么好意思再让她替蜀王求情?”
夏蔓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顿时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夺眶而出:“那怎么办啊?蜀王岂不是必死无疑了……”
杨丽华俯身,主动去拉夏蔓,吴式微看到这个情形,也帮着搀扶。待夏蔓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后,杨丽华又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这个案子是太子负责的,不如你去求一下太子,让他明日早朝时,在百官面前替蜀王说说情。”
夏蔓闻言,只觉得透不过气的胸腔更加犯堵,本能地有一丝抗拒:“奴婢与太子也不熟,哪里说得上话,再者太子也不居于宫中,就算奴婢愿意厚着脸皮去求太子,也见不到人啊……”
杨丽华却是一派从容,她牵起嘴角,和蔼地循循善诱道:“太子每日未时都会在尚书省听各部尚书汇报工作,你拿着我的令牌去,就说是替我求见太子,至于其他的,你就自己斟酌吧!”
夏蔓咬了下嘴唇,虽然心里依旧胆怯,但还是坚定地回道:“好,奴婢这就去求太子!”
随即,杨丽华向吴式微点了点头,式微心领神会去取令牌,很快便取了回来,郑重地交给夏蔓。
夏蔓紧紧地把令牌攥在手里,默默向杨丽华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快步离去。
吴式微望着夏蔓远去的背影,喃喃地念了一句:“公主,你让夏蔓单独去求太子,是不是……”最后,她终是没敢把话说全。
杨丽华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注视着前方,坦然自若道:“以二弟对夏蔓的情意,他一定会卖她这个人情的!”说罢,她又悠哉地吩咐式微,陪自己去侍弄花草。
夏蔓赶到尚书省的时候,杨广正在和杨素、苏威一起带领各部尚书开会,忽有侍卫通报乐平公主遣婢女求见。
杨广听罢,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问了句:“她有自报姓名吗?”
侍卫思索着回道:“好像是姓夏。”
听到这熟悉的姓氏,杨广心里不免有些悸动,但面上却没有丝毫起伏,只是淡淡对杨素吩咐道:“杨仆射,你去接见下吧,我还要和各位尚书交代公务。”
杨素也完全没当回事,点了下头,便起身离开。
不多会儿,夏蔓见到杨素独自一人走出大殿,略有失落之余,更加深了紧张。她赶忙迎上去,恭敬有礼地问候道:“奴婢给杨仆射请安,怎么不见太子殿下?”
杨素态度还算客气,微笑着道:“哦,太子有公务要处理,你有什么事就先跟我说吧,我待会儿传达给太子。”
夏蔓眉头微蹙,明显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直接说明来意:“公主知道蜀王犯了大错,希望太子殿下能在陛下面前替蜀王美言几句……”
“哦?”杨素闻言,顿时觉得有点意思,神思飞转之下,疑惑地询问道:“公主希望陛下宽恕蜀王,然后让你来找太子求情……这关系是不是有点绕啊?”
夏蔓也知道自己身份尴尬,略微低着头,避开杨素的目光,尽量平稳地解释道:“不瞒杨仆射,其实奴婢自幼和蜀王妃关系亲近,所以奴婢来求太子,也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杨素轻轻“哦”了一声,一边打量着面前这名宫女,一边深沉地说:“太子和蜀王是手足,自然不会落井下石,只是……”话说到一半,他突然看见夏蔓发间的小银球,似乎特别眼熟。迅速搜索记忆后,杨素恍然大悟,连带着眼神也变了温度,他露出一抹玄妙的表情,幽幽道:“只是……蜀王这次犯的错实在太大,龙颜震怒,谁也劝阻不了啊!”
夏蔓心急如焚,忍不住带着哭腔,恳切地求道:“奴婢知道蜀王是自己作孽,怪不得别人,也不期盼陛下能完全宽恕他,只求太子看在兄弟亲情的面子上,劝陛下饶蜀王一命,放他一条生路。”
杨素听着夏蔓说话的语气,明显感觉到她与杨秀关系不一般,但也没有细究,反而直截了当地开出了条件:“娘子姓夏,是吧?夏娘子,我会将你的心愿如实转告给太子,相信太子殿下会尽自己所能为蜀王说情。不过,殿下既然了了娘子的心愿,娘子也应该了却殿下的心愿吧?”
夏蔓虽然身处内宫,却并未亲身陷入斗争漩涡,面对这样赤裸裸的交易,她着实懵懂,不禁有一丝慌乱:“太子的心愿?奴婢不明白仆射大人的意思……”
杨素不管对方是假意还是真的不懂,自顾牵起嘴角,悠扬地回答道:“殿下心悦娘子已久,难道娘子不知道吗?”
夏蔓闻言,倒吸一口冷气,也顾不得礼节,抬眼直视着杨素,坚决地否认道:“仆射大人说笑了,奴婢已年近三十,既不青春又不貌美,太子怎么会喜欢奴婢!”
杨素细细品着面前之人的容姿,不由轻“呵”了一声,似笑非笑道:“你是殿下心头的白月光,这份心意与年龄无关……”
夏蔓被堵得一时无语,僵持沉默了片刻,她努力平复着情绪,忽又淡定地回道:“希望太子为蜀王说情也是公主的心愿,太子殿下向来敬重公主,不会连这举手之劳都不愿意吧?”
杨素没有直接回答夏蔓,转而眯着双眼,逼问道:“夏娘子,你莫不是心里有其他人,所以不愿接受太子的心意?”
夏蔓吓得一个激灵,脱口而出道:“当然没有!”说罢,她害怕自己露出马脚,又赶忙顾左右而言他:“仆射大人是当朝宰相,跟一个宫女询问这些,是不是有失身份啊……”
杨素却是不依不饶,端出一副桀骜昂扬的劲儿,继续前言:“娘子还是不了解我啊,我向来见不得痴情人饱受思念之苦!既然你心中没有其他人,何不接受太子殿下的美意?”
夏蔓避无可避,不得不正面回应:“奴婢只是一个下人,与太子有云泥之别,杨仆射说的事,奴婢连想都不敢想。”
杨素听罢,豪爽地大笑道:“原来娘子担心的是这个啊!太子殿下目前确实不方便给你名分,但是等殿下位登大宝之后,必定会封你为妃,你丝毫不必怀疑殿下的真心。”说到这里,见夏蔓急切地想要解释,他立刻摆手制止,没有给对方机会:“这样吧,夏娘子,只要你肯承诺不嫁给别人,也不自请离宫,我就保证殿下会为蜀王求情,而且蜀王一定不会死!”
最后那句担保着实对夏蔓吸引力很大,她救人心切,也顾不得多想,当机立断道:“奴婢答应过公主,要一辈子留在她身边,自然也不会嫁人,如果只是这点要求,奴婢可以向杨仆射承诺!”
杨素很是满意,点头称赞道:“好,很好!我相信娘子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谈!”
夏蔓没有再吱声,行了个礼,便匆忙转身离去。
翌日清晨,早朝时分,杨坚正襟危坐在御座上,也不谈政务,直接大发雷霆道:“蜀王杨秀阴谋造反,还行巫蛊之术诅咒朕与汉王,天底下怎么会有为人子为人兄者如此歹毒?朕实在忍无可忍,决定将其处斩!”
众臣突然听到这个消息,皆深感意外,不由面面相觑。只有一名开府大胆站出来,进谏道:“容臣直言,庶人勇被废,秦王也已薨逝,陛下的儿子不多,何必要如此重罚呢,不如对蜀王网开一面吧!”
杨坚被人这样顶撞,气得咬牙切齿:“当初秦王靡费财物,朕以父道训之,如今蜀王犯上作乱,朕以君道处决他,有什么不对!”
此言一出,朝堂上一片肃静,更无人敢多话。这时,杨素隐隐泛起得意之色,暗自瞥向旁边的太子。
杨广与其对视后,毅然决然地走出队伍,跪在大殿中央,言辞恳切地说:“陛下,蜀王生性耿直,本非狡诈之徒,只是对臣有一些误会,再加上小人在旁挑唆,才犯下如此大错。臣恳求陛下饶四弟死罪,如果陛下不肯,就请将臣一同治罪,毕竟没有处理好兄弟间的关系,臣也有相当大的责任。”说到最后,他不禁红了眼眶。
杨坚听罢,心中有些动摇,看着跪在那的儿子,为难地叹了口气。
随即,几名皇室宗亲也紧随太子,纷纷站出来跪下表态,为杨秀谢罪。
如此声势浩大的恳求,终于令杨坚动了恻隐之心,他皱着眉头挥手示意众人起来,然后故作不耐烦地嚷嚷道:“行了,行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将杨秀贬为庶人,幽禁在内侍省吧,一切生活起居由太子督管,不过所有跟杨秀有勾结者,必须严肃处理!”
众臣再没有异议,同声附和:“陛下圣明——”
之后几天,杨广和杨素奉皇帝之命,将平日里与杨秀有往来者全部清查了一遍,重者被杀轻者被罢官,包括元胄在内,受到牵连者多达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