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新的一年, 大隋皇帝杨坚希望他的王朝能有一个新的开始，于是改元仁寿，大赦天下。
仁寿元年正月初一, 杨坚改任纳言苏威为尚书右仆射, 尚书右仆射杨素为尚书左仆射。同月, 又迁封河南王杨昭为晋王, 任命其为内史令, 原内史令豫章王杨暕则被调任为扬州总管。
过去的半年, 从秦王薨逝到改立太子，一系列大事接踵而至，皇宫内院人心惶惶, 唯独乐平公主杨丽华没有受到影响，全因宇文娥英顺利产下一名女婴。杨丽华不仅亲自给外孙女起名为静训，还为其取了一个小字曰小孩, 她终日含饴弄孙, 对朝廷上的风风雨雨置若罔闻，当真是好不快乐。
近日，宇文娥英即将离宫回府，帝后二人也渐渐平复了波动的心情, 于是特意在寝宫设宴，邀女儿一家欢聚。
席间，杨坚和独孤伽罗坐于主位, 宇文娥英与李敏同坐在帝后右手边，杨丽华则抱着李静训坐在女儿和女婿对面, 还有吴式微候在公主身后，随时听其差遣。
帝后好久没有举行家宴，二人沉浸在这温馨的氛围中, 状态很是轻松。
吃过几道宫廷小菜后，独孤皇后放下筷子，有些遗憾地说：“之前几个月，变故比较多，我也没倒出空去探望你们，真是怠慢了我们娥英啊！”
没等宇文娥英答话，杨丽华抢先笑了两声，以一种特别恭维的态度回应道：“这说的是哪里话，之前娥英生产时，陛下和皇后派了最好的太医和稳婆来，事后又赏赐了那么多补品，足见你们对娥英的关心啊！是不是啊，娥英？”
宇文娥英见母亲直直地看向自己，当即心领神会，带着浓浓笑意，乖巧地附和道：“是啊是啊，陛下和皇后对我最好了，哪里有怠慢啊！”
帝后二人听过这番赞美，皆是满意地展露笑颜，接着独孤皇后又关切地问道：“娥英啊，你身子恢复得怎么样了？”
宇文娥英努力保持着大方的姿态，如实地回答道：“刚生完的时候，我连床都下不了，不过休息了几个月，现在已经能蹦能跳了！”
杨丽华闻言，却是摇了摇头，对女儿打趣道：“你啊就是太娇贵，想当年我生你的时候，不出三天就能下地溜达了！”
宇文娥英忍住没有反驳，但还是撇了下嘴，情绪明显不悦。独孤皇后见状，忙插言道：“丽华啊，别总是你一个人抱着孩子，让我和陛下也瞧瞧，看我们小静训长得像谁！”
“对对对，是该看看！”杨丽华这才意识到自己考虑不周，当即向吴式微使了个眼色，小心翼翼地把外孙女交给她。
吴式微将李静训抱到帝后面前，杨坚立刻伸手接了过来，笑呵呵地竖着颠了两下。独孤皇后顿时变了脸色，赶紧帮着丈夫摆正怀中的婴儿，同时谆谆教导道：“陛下，你抱得不对，你得拖住孩子的头。”
杨坚有些尴尬，无奈地自嘲道：“哎呀，朕抱过那么多儿子孙子，竟然说朕抱得不对！”
此时，独孤皇后已不再理会丈夫，只顾着低头逗弄孩子，跟她做出各种表情：“呦呦呦，小静训笑了，好可爱啊！”
杨坚也微笑着端详了一番，然后将目光投向李敏，爽朗地说：“这孩子眼睛大、睫毛长，朕觉得很像洪儿嘛！”
李敏之前一直在默默陪笑，大气都不敢出，骤然被皇帝点了名，不由惊了一下，特别恭谨地回道：“我觉得还是像娘子，像娘子一样美若天仙！”
宇文娥英听罢，心中很是嫌弃，轻微地“哼”了一声，所幸无人察觉。
之后，杨坚把孩子完全交给妻子，一时来了兴致，继续跟李敏闲聊道：“洪儿，朕听说你总去成实道场烧香礼佛，可有见过佛祖舍利？”
李敏摆出一派敬重的样子，刚想回话，不料宇文娥英却横插一脚，阴阳怪气地呛了一句：“他说是烧香礼佛，谁知道借机跑哪去了！”
此言一出，场面一度很难堪，杨丽华见没人说话，赶忙轻声咳了下，又对李敏使出犀利的眼神。
随即，李敏就当没有听到娥英的话，硬着头皮答道：“舍利塔是封闭的，不对外开放，一般人都没有见过。”
杨坚早已习惯外孙女的做派，所以也没太放在心上，若无其事地点点头道：“也对……上次开塔瞻礼还是四十多年前呢……”
这时，几名宫人端着新的佳肴走上前来，独孤皇后远远的望了一下，主动介绍道：“娥英，这是我特意命人为你准备的通草猪蹄汤，有助于你身体恢复，你要多喝些！”
宇文娥英大笑着应了声“好”，李敏自然识相，待汤品上桌后，立刻帮妻子盛了一碗。
杨丽华见那对貌合神离的夫妻相安无事，便将注意力转向心爱的外孙女，温声对母亲说道：“皇后，你抱着孩子不方便喝汤，还是交给我吧！”
话音刚落，吴式微已在公主的示意下走上前来。独孤皇后一边把李静训交还给式微，一边对女儿调笑道：“丽华啊丽华，你现在疼静训的劲儿啊，就跟我当年疼娥英一样，恨不得时时刻刻捧在手心里！等娥英带孩子离宫了，你怕是要思念成疾啊！”
宇文娥英听到这话，立即放下吃了一半的猪蹄，洒脱地开口道：“我早就和娘说好了，孩子留在宫中，她帮我带！”
独孤皇后当场愣了一下，但转念间又觉得没有太大不妥，便语气和蔼地应了一句：“那倒是好啊，我有空时也可以多见见静训。”
杨丽华挂着浅浅的笑，先是看了女儿一眼，然后又对母亲强调道：“娥英是怕我在宫中寂寞，才答应让孩子留下陪我，其实她也挺舍不得的……”
宇文娥英闻言，敷衍地笑了笑，也没说话，又继续啃起猪蹄。
之后，大家吃吃喝喝，闲话家常，倒也是其乐融融。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躺在外祖母怀中的李静训突然啼哭不止，杨丽华这才不得不带着孩子提前离席，安顿好外孙女后，她独自一人回到寝殿。
一迈进屋，打眼就瞧见夏蔓正在擦拭高架上的摆设，杨丽华一边向她走过去，一边漫不经心地道：“我不是说过了嘛，以后这些不用你干了！夏蔓，你也是有资历的老人儿了，这样的杂活儿就吩咐那些小丫头干吧！”
夏蔓听到公主的声音，忙停下手中的活儿，随即转过身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主要是奴婢闲着也没事干，就顺手了嘛！公主，娥英她们呢，没跟你一起回来啊？”
杨丽华抻了抻胳膊，慵懒地回答道：“娥英和洪儿还在陪帝后聊天，我是看小孩饿了，才提前带她回来，刚才已经交给奶娘了，式微也留在那边一起照看着。”说罢，她觉得百无聊赖，忽然临时起意：“夏蔓，陪我去内室饮茶吧！”
夏蔓从容地应道：“好，那公主先行，奴婢去准备一下茶具。”
不消片刻，乐平公主的茶室内已是香气袅袅，夏蔓娴熟地用木舀搅动着银釜中的茶汤，同时轻声道：“公主近来容易失眠，还是不要喝浓茶了，煮成这样可以了吧！”见对方欣然点头，她便将茶汤舀入白玉小杯中，送到其面前。
杨丽华端起茶杯，悠悠嗅闻了一下，然后温柔地看向夏蔓：“你也坐下一起喝吧！”
夏蔓却之不恭，于是坐到公主对面，给自己舀了一杯茶，一言不发地低着头细品。
杨丽华喝了几口后，轻轻放下杯子，打量着夏蔓道：“你今天话有点少啊，在想什么呢？”
经公主这样一问，夏蔓的眼底更平添了几分萧瑟，她不自觉地压低着声音，如实禀告道：“奴婢刚才听说，东宫的云昭训……不……是云氏，那云氏突然殁了，不禁觉得有些唏嘘……”
杨丽华听罢，一脸不屑，冷言冷语地说了句：“有什么可唏嘘的，她和那坏心奶娘当初还想毒害阿芷呢，不过是因果报应罢了……”
夏蔓吸了口气，淡淡地继续道：“奴婢也不是替云氏唏嘘，只是感慨世事无常。想那庶人勇昨日还是风风光光的太子，今日就沦落到如斯境遇，现在连唯一陪伴自己的爱妾也没了……”
杨丽华再次执杯，抿了一口热茶，而后云淡风轻地说：“皇家的权力更替就是这个样子，有什么好伤春悲秋的……再说，二弟向来与我亲近，他能成为太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难道你对此有质疑？”
夏蔓脸色一紧，连忙否认：“不是不是……太子殿下确是实至名归，奴婢没有质疑……”
一时间，二人都不再说话，气氛也有些凝滞。过了许久，杨丽华忽然冷不防地开口道：“其实，二弟对你颇有好感，他能成为太子，你也应该高兴才对！”
夏蔓本在饮茶，听到这话，勃然大惊，直接被那热汤呛到喉咙，剧烈咳嗽了好一会儿，但过后还是特别镇定地回道：“公主你说什么呢，奴婢怎么听不懂……”
杨丽华也不戳破夏蔓的反常，只是故作难以置信道：“你不知道太子喜欢你吗？这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连阿芷都对你特别关照呢！”
夏蔓依然态度坚决，避重就轻地说：“太子妃对所有下人都很亲切，是公主想多了吧！”
杨丽华随即摆正坐姿，带着一抹凝色，认真严肃地说：“不是我想多了，是你不肯面对罢了！”说完，见夏蔓神色中尽是抵触，她又语调诡异地补了句：“你该不会是心里有其他人吧，难道你喜欢蜀王？”
夏蔓怎么也没想到公主会突然提到杨秀，而且还是这样赤裸裸的直言，她这下彻底慌了神，整个人无所遁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公主真是越说越没谱了！哎呀，奴婢忘拿佐茶的蜜饯了，公主稍等片刻，奴婢去去就来。”说着，她径直站了起来。
杨丽华见状，反应异常迅敏，一把抓住夏蔓的胳膊，强硬地将她拉回座位：“不用了，那果子太甜了，我今天不想吃。”
夏蔓坐回原位后，更是一副如芒刺在背的不安之态，杨丽华却假装视而不见，继续像闲话家常一般，悠然地对她说：“你和蓉儿关系好，我记得她未出嫁前，蜀王就时常进宫来找你们玩，前几年他们夫妇一回京城，也总是邀你到府上去。现在想想，你们确实有从小到大的交情啊，你就没有对蜀王日久生情，产生些许特殊的想法？”
夏蔓心中早已是狂潮翻涌，但她尽最大努力克制住了情绪，坚定地隐瞒事实道：“奴婢是跟蜀王夫妇关系近些，但主要是因为和蜀王妃的情分，奴婢私下里和蜀王接触并不多，公主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杨丽华听了这个回答，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好吧，不说这个了，给我再添一杯茶吧！”
夏蔓应了声“是”，之后二人又闲聊了些关于李静训的小趣事，终于避开了先前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