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第 247 章
内席热闹, 外席亦是如此。
洛都中局势已发展至此，持续多年的夺储之争显然已经尘埃落定了。如今陛下膝下余下来的子嗣中，嫡长子襄王李赋逼宫谋反已被废, 现下更是缠绵病榻，眼看着是不能长久了；周王已然失了圣心，节后就要去封地就藩, 起复已是不可能；常郡公李珅向来不得陛下看重, 屡屡惹来陛下的斥责与惩戒, 况他现在竟然连个王爵都捞不上, 可想而知有多不得圣心了。
熙宁公主李初、嘉成公主李袖与福安公主李裕未涉朝堂, 不提也罢。
唯有秦王李颂与雍王李辞, 前途可见光明。
皇储的人选八九不离十该是秦王李颂了。
而雍王李辞向来得陛下宠爱，与秦王情谊甚笃，怕是极有可能留京辅佐未来的天子的。
眼下秦王未见人影，雍王却在, 此时交好也不必有心理负担，便是坚定不移要做纯臣的臣子也不会说些不好听的话来使人不悦。
宴上美酒佳肴皆有之, 延和帝未至, 但也不拘着众人饮酒作乐，纷纷举着酒杯上前要敬李辞一杯, 却不多饮, 毕竟千秋寿宴上天子未至, 人却喝得醉醺醺的, 岂不有轻慢之嫌, 若是醉酒后御前失仪更是难看。
李辞也不好不给他们面子，每次只抿一口算作回应。
不多时，殿门口有了动静, 众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原是秦王李颂与秦王妃来了。秦王妃不良于行是众人皆知的事情，此次亦是端坐在轮椅之上由秦王推着前来的。
“四姐，四嫂。”李辞连忙撇开身边人迎上前去，唤了声。
李颂与风锦念笑着颔首应了，李颂问道：“阿容可在内席？”
“在的，我们也是刚至不久。”
姐妹俩说了几句话，其余人才找到机会得与李颂两人问安。名位最高的是秦右相，身后跟着的是温止，秦右相朗笑道：“殿下可算来了，可是让老臣好等，今夜必要一醉方休。”
他身上已沾染了些许酒气，双颊略有薄红，可是眼神清亮，目色清明，便是之前小酌但未多饮。许是今日乃喜事，平日里持重的肱骨重臣也率性了许多，盛情邀约李颂饮酒。
对于秦右相，李颂极是敬重，没有推辞应下了，只是请求允许宽宥一些时间，她要将王妃送至内席后方能陪他们饮酒。
众人见她如此体贴，内心对她看重秦王妃的认知又加深了一层，纷纷让出道来。
李颂推着风锦念往内席去，李辞陪同，听见自个四姐与四嫂轻声嘱咐道：“今夜我不能与你一处，但内席有阿容与李善媳妇在，你不必忧心。阿容你是知道的，李善媳妇你亦是见过的，若有万一，保全自己为上。”
李辞深知以李颂的机谨以及对风锦念的看重，必不会使风锦念陷入危险的境地。如今她既敢带着风锦念来赴宴，那必是做好了以策万全的准备。
于是李辞出言道：“四嫂不必忧心，有阿容与堂嫂在，你可安心。”
说起来，雍王府与秦王府的某些境遇还真是相似。
洛都的夫人贵女们是拥有自己的圈子的。很长一段时间，因为朝局、各家站位以及利益关系等原因，李辞与李颂都不怎么受待见，即使这些人没有敢明着表现出来。加上两府皆是女女成婚，犯了不少人的忌讳，明着不敢有动作，暗地里却能不动声色地排挤你。
这种行为，刨开自身喜恶外，更重要的是彰显各府的态度。
赵容倾有此遭遇，风锦念也不能免。
不过那都是以前了，现在，聪明的人知道该如何选择。
内席热闹，女子的欢笑声不断传来。李辞眼尖，一眼就看见了端坐着被女眷簇拥着的赵容倾。情人眼里出西施，当然更看不见别人了，故而，明明紧挨着赵容倾的堂嫂刘姝硬生生是被她干脆“看不见”了。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李辞看见她的王妃端坐在众人中间，眉目含笑，肤白如雪，哪哪都好看，好似浑身都在放着光，周围的女眷同她比起来皆是萤火之光。
某人的目光实在是太过于炽热，赵容倾想感受不到都难。她抬头，与李辞隔空对视了一眼，一双剪水秋眸满含柔色，让李辞恨不得立即走到她的身边。
这边的动静让女眷们发觉了，一看竟是秦王陪着秦王妃来了内席，惊得立马起身行礼。许是因为李颂的赫赫凶名，这些夫人贵女内心对她是敬畏的，便是连她的女子身份也忽视了。再一联想到李颂那前途无量的未来，更不敢放肆。
李颂安置好风锦念后便要离开，但她对风锦念的细心呵护与周到的安排，落在旁人眼里，不免让人心生艳羡。实在是李颂身份尊贵，却能为王妃做到如此地步，可见情意深重。再一想想自家里的糟心男人，真是少有人不羡慕的。
临走前，李颂对着赵容倾与刘姝郑重道：“内子有劳二位了。”
赵容倾与刘姝岂会真的受她的礼，也郑重应了。
李辞趁着这个空档与赵容倾耳语了几句，“今日特殊，四嫂身为秦王妃若不是不露面怕是容易招人口舌，四姐也不放心四嫂一人在府中的。席上你与堂嫂皆在，也是有一个照应。”
赵容倾知道其中道理，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她让李辞放宽心，趁人不注意捏了捏李辞的耳垂，叮嘱道：“今夜勿让合纵离你身。”
合纵是延和帝选出来赐给李辞护卫她的，武艺高强少有敌手，有她在，赵容倾纵使不在李辞身边，她也能安心些。
“嗯嗯。”李辞乖顺应了。
前车之鉴，上一回若不是合纵及时出现，她兴许这会儿早在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了。
李辞与李颂不能久待，算算时辰也快要开宴了。
今次千秋赐宴分了内外两席，外席主持坐镇的自然是延和帝，内席按理说该是皇后，但先皇后逝世多年，延和帝又未曾立后，往年出面者多是宁贵妃，今次本该也是，但宁贵妃因为周王的事情被禁足本宫，至今未得解禁的旨意。
如此一来，后宫中分位高且足以主持此事者便只有韩妃了。
韩妃自然是有资格的，论资历她完全不输给宁贵妃，都是延和帝在潜邸时的旧人，如今膝下也养了两位公主，只是母家与宁贵妃相比并不强势。更重要的是韩妃本人及其母家都佛系且不争，安分守己，很容易让人忽视了去。
但比起强势且霸道的宁贵妃与宁国公府，实在是易得人好感。
故而，由韩妃在内席主持坐镇，无人有异议。
李辞与李颂重新回到外席，与人饮乐。
待时辰至，鼓声起，千秋赐宴正式开始。
延和帝穿着正红色的新衣在侍人的簇拥下出现，其后随着的韩妃同样是一身新衣，颜色却不是正红色，偏淡。众人皆肃然，叩拜天子。
“起。”苏常侍高喝着，随后宣读天子的圣谕，大意是今四海承平，海内晏然，逢天子千秋，故赐宴群臣，以及祭告皇天、祖宗，安我国朝，永享太平云云。
宣旨毕，群臣齐贺天子千秋万年。
“赐座。”又是一声唱和，宴会才正式开始。
群臣给延和帝祝过一轮寿后，延和帝便下令赐酒赐佳肴，内外席皆有之。很快便有宫人捧着美酒佳肴鱼贯而入，分呈到众人的食案前。延和帝高居上首，左右分列李颂、李辞、李珅以及左右相、博山郡王、几位国公等人，他们距离天子最近，获赐的美酒佳肴也比寻常人丰富些。
延和帝今日大喜，正红色的新衣衬得他红光满面，洋洋喜气，看起来似乎天子的心情挺愉悦的，并没有因为近来朝中的事情受到影响。虽是赐宴，其余人也不都是光顾着吃吃喝喝的，反而时时关注着最前方的位置。
右相和几位国公与陛下谈笑着，相互比起了各自蓄的美须，相比之下左相与宁国公就比较受到冷落，自顾自喝酒的时候比较多。
陛下垂询秦王，秦王不慌不忙一一作答，令陛下尤为满意，将自己手中斟满的酒赐给秦王。雍王见状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令陛下开怀大笑，陛下便将自己案前的美酒亦赐给了雍王。
常郡公上前敬酒，看似被陛下训斥了几句，但也仅此而已，之后也获得赐佳肴。
殿中的气氛一派和乐，君臣惬意畅饮。
但有些人没来却不能不令人在意。
“周王告病不来了。”趁着碰酒的功夫，李善与李辞低语道。他们面上笑意盈盈，不时手舞足蹈的，旁人也只当他们是谈到了什么乐事。
“父皇知道他不来，没说什么，只是吩咐将他的食案给撤了。”故而宴席之上，宾客满座，无有空余。
“但内席那边，周王妃却是来了。”李善道。
李辞眉头一皱，颇觉怪异，一时却又说不上来。
“你可察觉到有什么异动？”
“尚无。”李善沉沉摇头。
二人的目光在左相与宁国公的身上停留了一瞬，这两人倒是安然自在。目下周王虽失势，可牵连到他们身上的并不多，许昌仍在朝堂上立着，宁国公也只是受到了一些责罚，国公爵位仍在，几无多少损伤。
有他们在，周王若贼心不死，总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但延和帝既然未对他们做出处置，李颂他们就不能越过天子去。
内席那边，韩妃端坐正中上首，时不时与人说话。她虽在众人眼里透明了许多年，可在这般场合又让人见识到了她的体贴和善，一宫之主并非虚名。她也知道秦王妃体弱，故而呈到秦王妃面前的膳食都有用了心的。
这厢赵容倾、刘姝、风锦念以及熙宁公主、李袖、李裕等几人正兴致勃勃听着韩妃说一些李辞、李颂等人小时候的趣事，听者皆津津有味，其中不乏李辞、李颂还有李善等人幼时的一些糗事，赵容倾等未曾知晓的自然不会错过。
正说到兴头上，从外席那边来的侍人来请，说是吉时将至，宫中将燃放烟火，请娘娘、王妃以及诸位夫人贵女移步露台观赏。
“这烟火盛宴终于来了，我可是期待许久了。”
“陛下千秋，为了以示与万民同乐，稍后还会有一场烟火会，届时不仅是皇城，便是城中百姓也会一齐燃放烟火，场面只会更加宏大壮观。”
话一传开，许多女眷的脸上出现了欢欣之色，抑制不住欢喜同交好的人讨论，神色中满是向往期待。
“姐姐，姐姐。”好几天前就已经开始期待烟火表演的李裕激动得小脸都红了，扯着李袖的袖子一叠声地唤着。
烟火乃是绚烂璀璨之物，寓意繁荣兴旺，极受大魏臣民的喜爱，遇到喜庆之事，必要拿烟火来助兴的，逢年过节更甚。只是出于防火隐患的考虑，尤其是在洛都人口如此密集的大城中，除逢年过节外，寻常日子是不允许燃放烟火的，若遇婚嫁乔迁等喜事需燃放烟火则须报官府备案。
是以，若想看到满天绚烂的烟火盛景，只能在节庆之日。而千秋节之日，为替天子贺寿，礼部特意准备了两场烟火盛会。
“如此规模的烟火会近些年来可是少有，万万不能错过了。”韩妃已站起身，盈盈笑道，“诸位请移步去瞧瞧吧。”
女眷们欣然起行，随着韩妃从殿内走出，或三五成群期待憧憬着，欢笑声顿时汇成一片。
李袖与李裕尚脱离不了孩子心性，一左一右伴着秦王妃朝殿外走去，期间还不忘回头朝后面的两个嫂嫂招手示意她们快些跟上。
“我们也去吧。”世子妃刘姝已离席朝着赵容倾邀请道。
赵容倾含笑应了，微微落后了一步，起身之余却看到了不远处仍坐在席位上坐立不安的周王妃。今夜千秋赐宴，周王因病不能来，经礼部上奏并获得延和帝允准，外席上撤掉了周王本该有的席位，但内席上周王妃却仍保留有位子，且她也准时来赴宴了。
可正如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周王失势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周王妃再也不复以前的风光了。宴席上她的存在感弱得仿若透明人，她自己似乎也心事重重，唯一说过的几句话还是韩妃为了顾到所有人，与她说了几句话，不至于真的冷落她。
可她既然来了，有心人自然要注意着她的。
纵观周王妃今夜在宴席上的表现，即便是再如何伪装强作欢笑，面上总是带着些许愁容，旁人看了也只是猜测她怕是因为周王府近来的遭遇以及周王生病所致。
可那层愁容之下遮掩不住的惶恐不安仍是落在了赵容倾眼中。
“周王嫂，烟火会即将开始，你不一同前去观赏么？”赵容倾几步来到了周王妃的食案前，出声问道。
耳边突然响起声音，周王妃明显是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发现人不知何时到了跟前，表情有一瞬间的慌乱，勉力恢复镇定之后，笑了笑，却有些勉强，“自然是要去的。洛都好些日子没有这般的盛景了，也不知日后我与殿下去了封地之后，何时能再有机会见到。”
这话显然不好回答，况且赵容倾与周王妃交情并不好，劝勉安慰之话更没有必要说。她的目光落在了周王妃的脸上，忽问道：“适才我观周王嫂似乎有些心神不宁，莫不是在挂念着府中的周王殿下？”
“正是如此。”周王妃对她的目光心有忌讳，急急接过了话，面上的忧虑不似作假，“殿下的病来得突然，却也是陈年旧疾累积所致。眼下我不在府上，不知情况如何，心中总是忍不住担忧。”
“父皇已让人请了医正前去为周王殿下诊治，医正医术高超，想必周王殿下的病很快就能痊愈了，周王嫂且放宽心才是。”
“但愿如此。”周王妃有些迫不及待结束这个话题，她心里揣着不能对人说的心事，伴随而来的不安时刻折磨着她。她甚至不敢去多看雍王妃的眼睛，对上那双眼睛，她总有一种被看穿的惶恐感，自己的秘密在她眼下无所遁形。
为了逃离这目光，听到外面预备的鼓声，周王妃急忙起身，“烟火会真真是要开始了，再不去就晚了。”
赵容倾看着周王妃迅速逃离的身影，心中的猜测得到了些印证。
周王妃怕是知道什么了。
当众人聚集到嘉兴殿外空旷的露台之上时，鼓声已经响了两遍，昭示着烟火即将开始燃放。当第三遍鼓声响起又结束时，众人的呼吸都屏住了，目光紧紧地望着远方的天幕，一下，两下，三下。
忽然正北方一束耀眼的火光冲天而起，急急冲入云霄之中，随之而起，四面八方瞬间涌现了无数道五颜六色的光束径直冲入夜空中，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在夜空中炸开的声音，无数璀璨绚丽的烟花在夜空中绽开，夜空霎时间汇成一片烟火火海，正应了那句“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的奇景。
漫天璀璨夺目的烟火落在了众人的眼里，点燃了他们脸上的喜悦，女眷心思浪漫，有忍不住捂嘴轻呼者，欢喜异常。
延和帝被群臣簇拥在前，望着这盛世烟火，抚须而笑。其余人见此，纷纷恭祝陛下千秋万寿，永享昌明盛世。
烟火点亮了整个皇城，洛都城中遥望烟火的百姓也忍不住欢欣鼓舞，稚童小儿两手分持一只纸灯笼，乐得在地上跑起了圈圈，蹦蹦跳跳大呼“好漂亮”。
担忧孩子摔倒的父亲抱起了孩子，企图让他看得更清楚些，一边同身边同样期待雀跃的妻子笑道：“今日是天子的圣寿千秋节，过子时还有第二场烟火，比这还要盛大，满城的人都会看到，那时我们也可燃放些炮竹。”
“好棒，好棒啊。”妻子尚没有说话，怀中的孩子听到了还会有烟火，还能自己放炮竹，高兴得鼓动手掌。
正当所有人沉浸在这漫天的绚丽烟火之下时，洛都城中某几处响起了几声短而急促的哨声，吹哨之人做完一切后，确认无人发现后，身影飞快地穿行小巷，隐没无踪了。
随后，在无人注意的地方，好几伙人悄然汇聚，朝着皇城的方向移动。
漫天的烟火足足绽放了半个时辰才停歇，众人重新回到嘉兴殿行宴，酒过一巡后，不少人脸色微红，已是微醺了。有一人饮酒颇多，面色发红，头脑亦是昏沉，踉跄着想要出殿去吹吹风清醒一下，他扶着殿门出来，挨着栏杆在台阶上坐下了。
已入七月，夜里的风最是清凉不过，让这风吹一阵，人已是清醒得差不多了。他扶起栏杆起身正要往回走，忽然余光看到了一处冲天的火光，再定睛一看时，顿时吓得跌坐在地上，满面惨白之色。
呆坐了片刻，这人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神智，身子甚至还没有站稳就飞奔入殿，惊呼着“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之语。
殿中的欢笑声顿时被切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口出“不祥”之语的人身上，那人却顾不得许多，大喘着气道，“陛下，太庙，太庙……”
他话未说完，殿外已有侍卫飞奔来报，将他的未尽之语续上了。
太庙走水了。
方才这人所见的冲天的火光，便是太庙走水所致。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很卡文，这次是写不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