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第 239 章
常郡公未就封之前便是跟着周王的, 为周王鞍前马后做了不少事情，在逆王倒台之后，他与李辞一道出京就封, 此后与周王的联系便不如之前紧密，可在众人眼中，他依旧是站在周王这边的。
如今周王有难, 由常郡公出面去为周王向天子求情, 希望更大些, 毕竟儿子的分量总比朝臣的分量来的重些。
登门拜会的是宁国公及其子宁祯, 二人极言现下情势之危急, 还请常郡公出手相助, 并代周王许以重利，若周王平安渡过了这一劫，来日登临大宝，常郡公就是功不可没, 必厚待。
常郡公本想委婉拒绝，却看到了长史与他使的眼色, 要他应下来。
宁国公父子如愿以偿, 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不止常郡公一家，向常郡公告辞后便匆匆赶往下一家。
人走后, 常郡公不解道：“先生何故让我应了他们？”
如今局势他之前便与长史商议过, 长史道：“眼下局势对周王极其不利。秦王是有备而来且来势汹汹, 而周王近半年来过得太过顺遂, 难免失了些警惕。秦王一朝猝然发难, 直扼咽喉，若无意外，周王至少也要伤筋动骨, 怕是难以翻身了。”
长史目露赞叹，“秦王藏势而动，一击必杀，周王不如也。”
常郡公彼时默然。
若是在往常，他听到有人盛赞李颂，岂能有好脸色？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已歇了争斗的心思，秦王、周王如何，他更想置身事外。
长史那时道：“殿下若想真正置身事外，怕是不易。眼下周王身陷囹圄，势必会前来寻求殿下的帮助，请殿下为周王求情。”
“届时我该如何行事？”
“殿下拒了便可。”
当日之话常郡公还记得，缘何今日人找上门来却要应了他们。
长史回道：“当日是在下想岔了。殿下还是不宜与周王闹翻，却也不可襄助其甚多。眼下不过是去为周王求一求情，殿下去了也无妨，不过无需太过用心，有个姿态便是了。在下观陛下态度，怕是谁求情都不会应的。”
“老二真是要倒了？”常郡公吃了一惊。
常郡公觉得，眼前弹劾对于周王来说虽然算是要命的事，可也没有尘埃落定，依他对周王的了解，周王不会轻易认输的，他与李颂之间怕是还有得来斗。他谁都不帮，若是真的撇不干净，干脆处在中间做个老好人，最后无论哪个上位，总能得以保全。
可听先生的话中之意，周王怕是要完蛋。
若父皇真的不肯见周王，这代表什么，没有人比他们这些天子的子女更清楚的了。皇父皇父，既是君也是父。他们做子女的，一边畏惧着天子的威压，一边也心存着对父亲的孺慕，渴望得到君父的关注和疼爱。
他们的君父，若有打骂责罚，那是还将你放在心上，若什么都没有，见都不肯见，那一切真的是要完了。
若父皇始终真的不见周王，那便是对周王失望了。
“天威难测，在下妄加猜测，说的怕也是不准。”长史叹道。
周王党羽的多方周旋还是有些作用的，答应出面为周王求情的人并不少，好些还是在昭和帝跟前能够说得上话的人。可惜的是，昭和帝这一次的态度极为坚决，无人可以撼动。
深夜里，周王独自坐在静寂黑暗的书房里，寂夜无声。他望着窗外高悬月空的一轮明月，心却沉入了无尽的深渊。自从昭和帝不肯见他之后，他日日夜夜惶恐不安，唯恐现有的一切在不久的将来终将失去。
他恐惧，不甘心。
他是耗费了多少的心血才艰难地走到今天的地位的，怎么可以被毁掉？
可是现下他困于囹圄，御史弹劾蒋家，明着是冲着蒋家来的，实则是冲着他来的。蒋家这些年借着他的名头在河西干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他看在蒋家仍有大用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不想将蒋家的胆子养得比豺狼虎豹还肥，从后方狠狠捅了他一刀。
私卖兵器、粮食，是谁给他们的狗胆！
周王猛然起身，袖口一甩将案前的东西通通扫落到地上，惊了守卫，推门而入，“殿下？！”然而并没有刺客或是突发状况，守卫看到了地上的狼藉以及怒气勃发、猩红着眼的周王。
“退下。”周王冷喝道。
门重新被阖上，书房内又恢复了一片寂静无声。周王瘫倒在椅子上，思考着破局的可能。天子已经出手了，他老人家想要查的就没有查不到的。到了这个地步，旁人说的再多也没有什么大用，端看老爷子愿意信他多少。
朝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揪动各方的心，连带着昭和帝的千秋节关注都降了许多。河西的事情，昭和帝已经派人去查，他们鲜有敢做什么小动作的人，只能忐忑地等着结果。
只是七月初御史弹劾，天子派人去查，如今已过九日。算算日子，天子所派之人，即使脚程再快，眼下也是刚至。河西如今引起各方关注，各家的探子也是闻风而动，所有人无不在焦急地等待着消息。
七月十二，从河西传回来消息。
“蒋亿万死了。”
在河西的燕吟传递消息的速度很快也很及时，消息传到她手中时，蒋亿万不过刚死了三天，也就是说，蒋亿万是在天子所派之人刚至河西的前一晚死去的，而且是自缢而亡。
“他倒是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总有一天必然会死无全尸，倒不如自己了结，至少还少受些皮肉之苦。”李辞对这则消息是惊讶之余却不觉得意外，再往下看，语气不由嘲讽道，“他倒是对周王忠心耿耿，死了也不忘记竭力把周王从风暴中心撇清。”
人死了，死无对证，况且蒋亿万不惜一死也要保全周王，必是在临死之前做了许多手脚的，周王哪怕真的有罪也不好下定论。
周王有罪若是存疑，他就难以倒下。
“可惜的是，蒋亿万有自杀的勇气与决心，蒋兆金却没有这个胆子。”赵容倾眉眼轻妩，却是只对着李辞一人的。
“他不敢死也好。”李辞面上染了些戾气，她可是还记得那日蒋兆金在坤一楼言辞无状侮辱她家阿容的事情。她与蒋兆金之间是有仇的，不单单是之前他们结怨，也是因为蒋兆金私底下干了不少腌臜事，早该千刀万剐了。
“这位河西首富是聪明人，东窗事发，蒋家是保不住了，他也不能活。但他识趣，只要周王不倒，说不定蒋兆金还能保住一条命，还有那嫁做周王侧妃的嫡女。”赵容倾将蒋亿万的谋算看得很明白，“只是……”
“只是这次蒋家给周王痛了这么大的篓子，周王吃了他们的心都有了，哪里容得下他们。”李辞嗤道。
周王心里只怕是恨极了蒋家。
“纵然蒋家这一招弃车保帅使得不算高明，可就怕父皇仍对周王保有余地。”李辞仍有担忧。周王也是父皇亲子，纵使犯再大的错，父皇也不会对周王下杀手，一如当初谋反的襄王。要想绝了周王继位的路，亦要如同当初的襄王，要让父皇对周王彻底失望才行。
同样的忧虑，不愿意看到周王继位的人都有。
蒋亿万自杀谢罪的消息并没有被刻意的掩藏，洛都中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
“老师，事情恐怕会有转机。”
右相府的雅阁内，师徒俩正在对弈。上乘的檀木制成的棋盘上黑白棋子交错，战况焦灼，一时间难以分出胜负。师徒俩对坐而弈，一心二用，一边谈论着近来朝廷的局势。
“何以见得？”秦右相眼皮子都不抬，目光只盯着棋盘上的黑白棋子。
“蒋亿万既死，他留下的罪己书将过错归于其身。罪己书不能尽信，但人已死，许多事情怕是无从查证，纵使周王仍然牵涉其中，可证据不足便是存疑，难定一朝亲王之罪。”
“你说的没错。”秦右相在棋盘上落下了一枚黑子，战局上黑子瞬间占了上风，他抬起头看着眼前清风朗质的得意弟子，“你会这么想无可厚非，从国朝礼法上看确实如此。”
“老师之意是……”温止不解。
目下情况来看，周王显然还有转圜的余地。
“该你落子了。”秦右相提醒一句。
温止忙把目光放在棋盘上，这才发现自己的白子正在被一步步逼近死角，凝神思索几息后，落下了一枚白子。
白子一落，情况没有好转，反而更坏了，这一局，白子几乎难胜。
秦右相看了他一眼，将执着的黑子放回到棋篓，“你心已不在此，这一局是我胜了。”转头吩咐下人将棋盘撤下，换上新茶。
“学生失礼了。”温止立即低头认错道。
他与老师弈棋向来是胜少负多。
“无妨。”秦右相并不在意，端起新茶示意温止品尝，品过一口后，开口道，“你有这般想法无错，可是却忘记了国朝律法之上，还有君王。”
“老师，您的意思是？！”温止迅速反应过来便惊住了。
秦右相眸光深沉，“帝王心难测，若不是为师与陛下这么些年来风风雨雨地过来，我也测不出陛下的用意究竟如何。”
到了现在，秦右相才真正把帝王的打算与关门弟子讲明，“早些年时，陛下正直春秋鼎盛，膝下诸子唯有逆王堪堪长成，又为嫡长，陛下也是寄予厚望的。逆王名分既嫡又长，由他继承大统也属应当。可陛下还有其余子女，年岁稍长后，能力才华便显了出来，周王、秦王便是其中佼佼者。”
“陛下不是喜欢打压子女的人，他欣喜于周王、秦王等人的出众能力，让他们入朝参政，派给他们不少差事，周王、秦王等亦是完成得十分出色，不仅让陛下大为赞赏，便是朝野中也有了赞许的声音。”
“时日一长，朝中的格局便开始变了。”
后面的话，不用明说，温止也清楚。
都是皇帝的子嗣，自然少不了被拿出来比较。
以前逆王独占鳌头，又得天子看重，底下的弟弟妹妹都是小不丁，他的地位没有受到威胁，外界的赞许只会多不会少。结果没过几年，弟弟妹妹们异军突起，似乎所有的称赞都朝着他们去了，逆王心里自然多多少少不会是滋味。
时日一长，风头被抢的次数多了，逆王怎么会没有地位受到威胁之感，如何不恼怒，不对这些弟弟妹妹有怨怼、敌视之意？
况且，都是皇帝的子嗣，谁不想当皇帝，也不是谁都能让逆王一直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人都有比较之心，如何你能做太子，我不比你差，我如何不能？
且各个皇子皇女也不是一个人，背后基本上都站着外祖家势力。
于是便有了站位，随着皇子皇女年龄渐长，斗争只会越来越激烈。
大家都在博弈，计谋迭出。谁犯错，错的越多，谁就会出局。
天子的心意哪怕曾经是坚定的，可到后面，也会改变。
“陛下心里其实一直都有一杆秤，他一直在衡量谁是真正合适的储位人选。”秦右相老神在在，望了一眼天边高耸的宫殿飞檐，“但因为时日拖得有些久，目下，陛下需要为未来的太子扫清一些障碍。”
显然，周王就是那个障碍。
“蒋家的事情，周王逃不了干系，但如何处置，还要看陛下。”秦右相道，他很清楚天子在下棋，“眼下陛下只是派人去查河西，对周王未做多少处置，不少人还以为周王还是转机。且等着吧，事情重要尘埃落定的。”
七月十五，就在千秋节的前五日，昭和帝终于下诏，命周王于行宫觐见。
众人心中都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周王心中何尝不是，行宫他不是头一回来了，可是从没有一次如同今日这般忐忑。望着前方仿若巨兽盘卧的行宫，周王深吸一口气，朝着里面迈步而去。
“周王殿下请，陛下已经等候您多时了。”引路的苏常侍将周王带到昭和帝往常下榻的宫殿前便不再前行。
“有劳了。”周王仍记得保持自己的人设，谢过苏常侍之后，独自一人入了殿。
推开殿门之后，只见殿内空荡荡，往日里的人气丝毫不见。周王心知这是天子摒退了其余人，只留下他们两人。可是，看着这空荡荡的大殿，周王的内心也不由得一空，静寂无声让他内心逐渐漫上了一股难言的恐慌，忍不住心悸。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实在是太冷了，南方也没有暖气，手都冻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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