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第 176 章
几日前, 垂闻堂外。
天气逐渐炎热,一旦下雨,便成了能够憋死人的闷热。刚兴起没多少日的蝉鸣都变得有气无力了。刚过晌午, 上午当值的士兵身姿挺直在垂闻堂外站着,太阳直射面庞,照得红彤彤的, 汗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换班。”晌午一到, 负责垂闻堂守卫的通事校尉便带着人过来换值, 站岗的士兵刚要松一口气, 视野中出现的一个寻常的中年男子。他衣衫褴褛, 脚踩草鞋, 身上有多处伤口,旁边的麻衣料都被染红了。肉眼可见最为严重的是脚上的伤口,左脚脚趾的一般已经溃烂发脓,引来嗡嗡嗡的苍蝇盘旋飞舞, 不时停驻在上面吸吮。
中年男子两眼通红,眼球之上布满了血丝, 神情呆滞, 步伐僵硬,却带着孤注一掷的目光直挺挺地朝着垂闻堂走来。
通事校尉眉头蹙起, 神色微凛, 喝道:“站住, 前方来者何人?”
“告御状, 我要、告御状。”中年男子低着头, 口中喃喃之声起初如同细蚊,而后他骤然抬起头来,双目圆瞪, 势如喷火,仇恨与狠绝在脸上交织,“我要敲鼓,告御状!”
士兵交叉双戟叉住了他,可他如同不知,固执地往前走。可士兵平素训练有素,他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哪怕不管不顾,也依旧被拦了下来,于是转头看向通事校尉,双眼逐渐流下泪,呆滞般喃喃道:“我要告御状,不行,为什么不行?”
通事校尉脸色一变,紧紧盯着中年男人,警告道:“此处乃天子下闻之垂闻堂,不得放肆。本校尉职责所在,在此问你,你的确要击登闻鼓告御状?凡击鼓后之种种情状后果,你可知晓了?”
中年男人毫不退缩,已然视死如归,“求大人。”
通事校尉当然不能拦,手一挥,左右士兵放开人,看着中年男人一步一步拖着步子来到了登闻鼓下,拿起沉甸甸的鼓锤,仿佛穷尽了全身的力气。
“咚咚咚……”
登闻鼓响了。
通事校尉的心就如同这隆隆的鼓声,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几息过后,他命令士兵将中年男人押下垂闻堂后的御牢里,随后牵来快马,朝着皇宫飞驰而去。
鼓声响起,也惊了一片人。
“好端端的怎么响起了钟声,今日难不成还是什么不得了的日子么?”吏部后衙有官员说道。吏部同六部衙门一般,都设置在皇城内南侧。晌午时分,官员们暂时下了值,回家吃饭的都赶回去了,剩下一些则是打算在后衙应付了。
“你傻啊,今日实属平平无奇,咦,怎会有钟声?”与他关系尚好的同僚笑了他一声,随即也反应过来哪里不对了。
“不是钟声,这是鼓声。”一道留在后衙的温止面色凝重道。
“鼓声,似乎也没有到时辰上值啊?”其中一官员纳罕道。鼓声在大魏官衙中是在是太常见了,升衙、上下值等等,几乎都是用鼓声来示之。
“不对,你们仔细听听,这不是吏部的鼓声。”经验老练的官员面色也沉了下去。各部各司衙门之鼓声哪有这般宏远的效果,听着倒像是传遍了整个洛都。能有这般效果的鼓,在整个洛都屈指就可以数得出来。
太祖时重建洛都以为都,在洛都四角设有鼓楼,但凡洛都中发生重大要事便击鼓以示警,鼓声厚重而宏远,足以传遍整个洛都城。同样具有这个效果的还有一处,便是垂闻堂的登闻鼓,而垂闻堂的位置在皇城之外,紧贴着皇城。
而这个鼓声的方向……
鼓声之近,距离吏部衙门绝对远。
“嗒吧”一声,不知道是谁的茶杯掉了。
“登闻鼓,竟然响了?”
与温止交好的官员长大了嘴巴好久才合拢上,喃喃自语道:“这回又是要告谁?事情怕又是要变得不可控制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胆战心惊的感觉。
“自文锦帝设下垂闻堂以来,堂外的登闻鼓总共敲响过四回。天子亲自坐堂,有冤者诉冤,一旦核实,不论涉事者身份如何,哪怕是高门贵戚,一律遵律法而办。仅仅那四回,哪一回不牵扯甚多,株连甚广。”鼓声已息,可却犹如还在耳畔。温止停下摩挲茶杯的动作,抬首望向皇宫的方向。
“这个时候,垂闻堂的通事校尉估计已经面圣了。”
昭和帝下旨,命刑部尚书会同大理寺卿先查明缘由,再行呈报。一日之后,呈报的折子便呈到了昭和帝的御案之上。
中年男子名郑大,一家五口居住于洛都城郊,原先在一处私人庄子里做花匠。昭和三十二年八月中旬的某一日,庄子主人前来避暑,无意间瞧见了郑大年方二八的女儿郑宁儿。随后便找到了郑大,要求郑大将女儿送给他做小妾。
郑大大惊失色,他不敢得罪贵人,也不愿意将女儿予人做小妾,拒绝了,道是家中已为其定了亲,待明年正月十五过后便会过门了。庄子主人当即不悦,却没有刁难他。惶惶不安过了半个月后,正当他以为这件事情过去了。
噩梦上门了。
一群人上门,抢走了他的女儿,将他反抗的双亲与妻子杀死,为首之人正是那庄子的主人。他侥幸不死,醒来时在一个昏暗的泥坑里,周围是年迈的父母与妻子惨死的尸体。一夕之间,家破人亡,他死都不会忘记那张脸。
他想要去找女儿,想要报仇,可他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花匠,多次求告无门之下,有一个人告诉他,洛都城内有一个垂闻堂,堂外设有登闻鼓,击鼓便可向天子告御状,无论多大权势的人都逃不掉。
于是他去了。
闹到天子面前,被告之人自然不会简单。垂闻堂前的登闻鼓一响,谁都不敢轻视。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更是亲自审讯,凡有涉及,事无大小,一律亲自经手。上头有昭和帝盯着,谁都不敢做手脚,事情经过如何很快就查出来了。
作为被害人的郑大自然没有说谎,那庄子主人的身份也查出来了。
左相许昌的嫡孙,许显荣。
对于这个人,洛都中人只有一个印象,典型不求上进的纨绔子弟。事件直指左相许昌的嫡孙,刑部与大理寺的人纷纷感到了棘手。但昭和帝下令严查,刑部与大理寺的人领了士兵直接往左相府奔去,将还在温柔窝里的许显荣擒获。
被强行掳走的郑宁儿也找到了,埋在洛都城外庄子的花下面。挖开土的时候,尸体已经腐烂发臭了,仵作验尸后,发现她乃是被人凌虐而死。更为骇人的是,花下不仅仅是一具尸体,负责挖掘的人还发现了数具白骨,均是属于十四至十八岁的女子的尸骨。
那副场景令在场的每一个人心中发寒。
这件事情闹得很大,涉及到了左相的嫡孙,洛都几乎有眼睛的都在观望着。谁也没有想到,平素以为仅仅是纨绔子弟的许显荣,私底下竟如此的阴狠可怖,令人胆寒。一时民怨激愤,不严惩不足以平民愤。
刑部与大理寺从昭和帝那里领了话,“依律而判”,将许显荣判了“斩立决”,于今年秋分后执行。此结果一出,左相许昌当堂向昭和帝请罪,昭和帝倒是没有责怪他什么,待左相许昌回到左相府时,圣旨到了,道是步军营右翼司副统制许为业教子无方,罢去职位。
“老四,你可真是好本事。”散了朝,周王眼底一片冷意,对着李颂微咬牙道。他没有想到,来自李颂的反击会这么快,这么猛烈,打得他几乎没有没有还手之力。
“若是无懈可击,谁也无可奈何。”李颂淡淡道,说完便迈着步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左相府的妇孺皆在家中惶惶不安地等待着消息,长媳罗氏看见公公与丈夫颓唐的模样,心下一慌,直接冲上去拉扯着许为业的胳膊,“显荣呢,显荣怎么样了?”
许为业沉默着不说话,许昌道:“谁都救不了他,日后你们就当从来没有过这个人。”
“公公!”罗氏难以置信,大叫了一声,往日的体面都不要了,可她看着公爹冷漠的脸色,脸上的惨白一点点地扩大,仿佛救命稻草般地拉扯着丈夫的胳膊,凄厉道,“夫君,那可是我们的儿子啊,你唯一的嫡子,许家唯一的嫡孙,你怎么能不救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不成?”
无论如何,许显荣到底是自己的的儿子,许为业也痛苦,可一想到其中的利害,还有自己被革去的官职,面色也逐渐冷了下来,一把甩开罗氏的手,将她甩到地上,冷声道:“无知妇女,若不是你将儿子教成这副德行,他会引火自焚,还祸及家中。小门小户出来的果然不识大体,蠢妇,当初就应该休了你。”
“好了。”许昌喝道,“此事到此为止,日后都给老夫收敛起来。”
“是。”许为业低下了头,应道。
三日后,消息传到雍州的时候,李辞直接高兴地跳上石凳,拍手叫好,“真是干得漂亮,周王这回怕是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左相许昌早早就站了他的队,左相府受到了打击,老二也不会好过。”
“好了,快些从上面下来,若是摔了下来,我可不会去扶你。”赵容倾看她在石凳上蹦,说不得一会儿就要掉下来。
“好嘛。”李辞立马就乖巧了,老老实实下来,安分地坐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