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掉漆
“那里是不是……掉了一块漆？”
江户闻言瞳孔急速睁大了，他抻着脖子往前仔细看了看，似乎那处的颜色与其他地方是有些不一样，但又看不太真切。
柳杜衡起身将包袱解开了，趁着上前摆贡品的空档儿，眼神望旁边一扫。
只见佛像衣摆处色彩斑驳，那金黄色的碎片用指甲轻轻一擦就会被刮下，而那黄色下掩盖的，却是早已发暗的银灰色。
是铁！
即使是不信佛的柳杜衡也知道，渝国的神佛之像皆由铜打造，而眼前这尊佛像，却分明是涂了漆的铁像！
柳杜衡不可置信地颤了颤手指，他再次抬头慢慢端详着这尊佛像，忽然觉得有一些熟悉，好像什么时候见过这尊像一般。
江户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他起身拽了拽柳杜衡的衣袖，提醒他赶紧摆放贡品，以免被人察觉异常。
两人拿着空包袱疾步离开了寺庙，却没注意到身后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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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过这尊佛像，我一定在哪里见过……”
柳杜衡一路上喃喃自语回了客栈，刚到大堂便看见金吾卫欣喜地跑过来道：“公子醒了！”
江户与柳杜衡便一路小跑上了楼，只见陈勘正半靠着床头，头发半束，脸色微微红润，眉眼中还带着一丝病气。
见两人，陈勘微微扯起嘴角：“你们回来了。”
江户道：“是，圣上可好些了？”
陈勘闻言微微点头，郎中所断只是气血不足，他昏睡了一觉，又吃了补药，现下已觉得浑身轻盈有力，只是面色还有些恹白。
江户递给陈勘一盏茶，将热气微微吹散，提出这两天便回渝都。
“雁江的郎中虽好，但终究是比不过太医的，眼下圣上身体病弱，还是应当早日回宫诊疗。”
陈勘闻言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本就是个要强之人，又生在皇家，性子坚韧倔强，不到脖子被刀砍出个洞来都不会喊疼的人物，何况只是一次小小的昏厥，因为这个就要回渝都，他怕是再没脸见这俩人了。
陈勘的脸色红了又白，僵硬地直言自己无大碍，万不能耽误了伪币案子的进程。
江户最知道陈勘这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品性，他耐心道：“雁江的案子查得差不多了，线索几乎全指渝都，咱们也应当早日回去追查，以免夜长梦多。”
陈勘的脸色这才堪堪好转，为着案情，他终于开了金口同意回渝都。
这两日便要动身，柳杜衡回房在脑中整理了一下线索，随后开始归纳行李。
来雁江两月，几人都像飞出羁笼的鸟儿一般，圣上不像圣上，大臣不像大臣，刀客不像刀客，三个二十来岁的少年郎活泼恣意，看见什么新鲜的都想尝试，再加上后来又住进了张端，柳杜衡的屋子如同杂货间一般，堆满了各种随手买来的物件儿。
柳杜衡暗叹：还是有钱，买了这堆占地儿的玩意儿，难不成还得再买辆马车专门供着吗！
柳杜衡内心暗暗谴责真是财大气粗，一边又只好卷起袖子挑选，把实在带不走的和实在没用的都捡出来，没准还能卖点银子补贴个马草钱。
卷起袖子说干就干，热火朝天之际柳杜衡甚至觉得找出了一丝快意来，他边哼着不知哪儿学来的小曲儿，丝毫没注意到门口进了人。
“你干嘛呢，找东西？”江户咳嗽了两声，夸张地伸手扇散了并不存在的灰尘。
江户看着满地东西，有陈勘非要买的不知哪位名家的画，有柳杜衡童心上身缠着要的风筝，还有江户买回来就再也没见过的几包茶叶。
柳杜衡惊呼一声，江户转眸只见他捧出三个小人儿，色彩鲜艳，面容可爱，其中一个略微严肃些，正是那日面塑摊前买回的面塑。
本以为柳杜衡要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没想到他只是捧着三个面塑直直盯着，眼中闪动思考之色，唇间不断“嘶”着气。
“我曾见过的。”半晌，柳杜衡蹦出一句。
江户拧了拧眉，不知道柳杜衡这句话从哪突如其来，问道：“什么见过？”
柳杜衡转头呆呆地对向江户的双眸：“庙会，是庙会，那尊佛像！”
江户心下一动，看了看那三尊面塑，这才想起来。
庙会时江户与柳杜衡正巧在面塑摊闲玩着，当时人多喧哗，伴随着歌舞之声。
那歌舞之声从何而来？
舞狮队。
江户曾无意间用余光撇过，那舞狮队后便是宝盖幡幢，好不庄重。
而这样的形式规格，只有一种仪式会用到。
行像！
当时他们载歌载舞的，便是为了迎那座十几人抬着的佛像。
江户不记得当时那佛像是哪尊佛，但仔细想想便知，极有可能就是今天在寺庙内看到的那尊药师佛！
柳杜衡自信一笑，当即决定要等深夜时前去暗查。
江户低头轻笑，随后将那个一直没问出的问题问了出来：“你们锦衣卫怎么总是深夜暗查，有那么见不得人么？”
柳杜衡露出一副“你不懂”的高深表情：“避免打草惊蛇啊，深夜人少，好办事。”
江户对此不置可否，耸了耸肩，将那几个面塑装进了布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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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江户与柳杜衡接着去牢狱内审人，顺道看了看钱征与李则。
李则就是个小喽啰，而钱征做官这么多年也没比他强到哪去，但俩人现在全然一幅心宽体胖开阔了的样子，类似于反正也要死那不如好好活在当下，整日在牢狱中又唱又跳，极为疯癫，俩人也没了嫌隙，随便找出一处话头就能唠一天。
他们倒是开心了，可却吵得旁人心绪不宁。
这群工人们本就是贫瘠农户，没见过世面，见两位大人如此便都慌了心神，盼着早日回家，把知道的不知道的全都从肠子里搜刮出来倾囊而出，倒省去了锦衣卫的麻烦。
夜里，柳杜衡带着张端和六七个锦衣卫，直奔袭那座寺庙。
雁江的夜晚时常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可今日柳杜衡确实赶了个好时候，日出时刚下过雨，天气冷凉，阴湿渗骨，任是谁也不爱出来走动，倒是给柳杜衡腾了个方便。
这座寺庙是为何名柳杜衡依然是没记住了，只见寺庙外墙石块平整如新，似乎刚修缮过，便知此间寺庙香火旺盛，广受百姓爱戴。
锦衣卫轻身翻过外墙，落地无声，极为迅速地便散开来。
柳杜衡的目标直指堂中那尊佛像，取出袖袋中的火折子一吹，火光映出半张冷峻坚毅的面容，他蹲下身，手指指甲在佛像下轻轻一刮，一层斑驳的金色片状物便簌簌落下。
果然没看错，这佛像就是铁做的。
柳杜衡围着佛像察看不妥之处，锦衣卫慌张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大人——大人——”
“何事？”柳杜衡起身询问。
只见几名锦衣卫排排站着，为首的张端惊忙道：“一个人也没有了！大人！”
柳杜衡转了转手腕，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他早该猜到的，今日虽没有直接点破，但在共台前站了那么长时间也足以让人起疑。
“大人，我们在房中发现了这个。”
锦衣卫递上一件衣物，那布料上沾满污渍破损不堪，许是被丢弃了，而最要紧的是，破碎处隐约可见金边丝线，似是绣上了什么却被人裁掉了。
柳杜衡的手蓦然收紧，良久，他抬起头，火光下显得他的脸扭曲可怖，他一字一句，极为嫌恶地咬牙切齿。
“林——生——”
无功而返，柳杜衡受够了一直被林生到处戏弄，他面色极差地走在队伍最后，一双眼冰冷地能杀人。
忽然，他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一般突然转头向寺庙的屋顶看去。
果然那上面正站立着一个带着斗笠的男人，他似乎并不害怕被别人发现，甚至想故意让柳杜衡注意到他。
林堂对上柳杜衡的目光，摘下了斗笠，露出一双极为妩媚的眼，冲着柳杜衡暧昧一笑，举起右臂攸然一挥，如同秦淮河畔风情的青楼女人勾着放浪不羁的文人，满脑子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将男人的钱财搜刮殆尽。
锦衣卫已经走远，柳杜衡冷眼盯着屋顶良久，双手握着刀用力得都已经泛红。
“大人，怎么了？”前方的锦衣卫转头叫着柳杜衡。
林堂微微一笑，直直翻身而下，须臾间就消失在黑暗一中。
“无事。”良久，柳杜衡冷冷沉声道。
铜像变铁像，林堂又突然出现，一瞬间这些事情便串成了一条线，条条利剑直指林生与芍花道。
事到如此，要说林生不想造反柳杜衡也不会相信了，但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真想抓到他，还不知道要费多少努力，多少心血。
街上寂静空冷，时不时吹过一阵秋风，拂起柳杜衡额间的碎发与黑色长衫的衣摆，挺拔的人影斜斜立在月光下，如同一个不知过往的侠客，手中的那把刀银光乍闪，复杂的花纹让人不禁联想到古老诡秘的西方。没有人知道男人冷冷的眸下思索着什么，隐秘的黑夜下树叶被风吹动，夜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