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值得与否
数分钟前。
“到头了。”
一直在前方打头阵的项王看着眼前的碎石有些无奈的说道。
按照赵麒麟的方法，他们在矿洞中一路辗转，终于找到了那处安全通道。
矿工进入矿道之后，生死便不再掌握己手，全在矿洞自身结构以及煤矿老板的良心。
其中，这种建造于稳定地带的安全通道，是每一位矿工最后的生命保障。
但是因为二十年前的变故，这里已经被堵死，入眼可及的，都是大大小小的碎石。
甚至于站在这些碎石前方，还能听到丝丝缕缕的风声从上方传来。这是来自于地面的气流，是曾经众人绝不会注意到的普通事物。
然而此时此刻，所有人却都在贪婪的吞吐着这些平时里毫不在意的空气。甚至一些人干脆趴在碎石的缝隙中，不断的吞吐里面浑浊空气。
大山坍塌，安全通道被堵死，这丝丝空气可能是他们唯一能和外界交互的媒介了。
“这里面有缝隙。”
相比于其他人，儒月要冷静很多。她先是仔细感受了一下这些气流的路径，之后对着一旁的净空说道：“这里应该是被人后天堵死的，那个孩子应该没有骗我们。”
净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前方被碎石堵塞的通道不知在想些什么。
轰！
就在这时，一声沉闷的轰鸣在碎石中响起。那巨大的震动甚至让众人脚下的地面都有了反应，头顶那些不知存在了多久的灰尘也在这种震动下簌簌而落。
“咳咳！”
与此同时，一直将头伸进石头缝的项王突然剧烈的呛咳，同时他的口鼻中，居然流出了鲜血！
“卧槽！”
一旁的艾强吓了一大跳，他甚至都不知道项王到底是中毒了还是受到了袭击。于是根本不知道是该先救人还是先御敌的他，一时间竟然开始茫然无措的转起了圈圈。
那巨大的震动惊动了其他人，包括刘纤纤等人在等，都有些紧张的聚拢过来。
“你别转，我没事。”
项王按住了艾强的肩膀，同时对着周围几人说道：“这不是我的血，是从碎石之中滴落的血。”
矿洞下方幽邃的环境让所有人的心情都显得十分低迷，特别是在经历了一连串的变故，却发现最终的逃生通道被人堵死后，一种强烈的窒息感几乎压在了这里每一个人的心头。
这种情况下，项王等人就开始无比向往外面的世界。于是在这种渴求自由、渴求新鲜空气的欲望支持下，将整张脸都探进石缝的项王便发出了有生以来最为绵长的深呼吸。
然而，下一刻震动传来，一股温润的液体就糊进了他的口鼻，让他忍不住开始疯狂的咳嗽。
“别人的血？”
听到这里，儒月先是一愣，随后猛然反应过来：“碎石中有人！”
她的思维反应非常快，电光火石之间，就在所有人都震惊于这里怎么会有人时，她已经想到了另一层。
她面色涨红的对着净空说道：“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副局长派来救助我们的，而刚刚那种震动应该就是这个人弄出来的！”
说到这里，儒月十分隐晦的看了一眼牧青。
作为灵能局的探员，她太了解副局长高山的性子了。他绝不会让自己的下属进行这种必死的任务，所以她怀疑这次下来的，很有可能是牧青一方的人。
牧青也注意到了儒月的目光，他先是一愣，随后猛的反应过来。
“艹！”
他忍不住大步上前，试着去搬动那些碎石。
然而随着刚刚那声震动，安全通道中那些彼此堆叠的巨石位置已经改变，一旦再次破坏，极有可能再次引起坍塌。
于是在看到牧青和安德森搬石头的动作后，项王等人忍不住就要上前制止他们。
却不想，不等他们开口，就看到一直没有说话的牧青骤然回头。那稚嫩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猩红的眼眸中却尽是杀意！
恍惚之间，项王仿佛出现在了一片沸腾的战场之上，而在战场的最顶点，一个身形模糊，但是目显刀兵的人影正遥遥注视着他。
“你……”
虽然心头凛然，但是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项王觉得自己还是要微微“硬”一下。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宏大的佛号将他的话语堵在嘴里。
净空制止了身边探员的异动，同时对着牧青说道：“牧施主，需要我等如何做？”
后者没有回答。此时安全通道中的碎石受到震动，开始改变原有位置，许多缝隙已经被堵死。
于是安德森借助自己一身蛮力，用双手在无数碎石中，生生掰出了一个缝隙。
“够么？”
越来越多的鲜血从碎石缝隙中涌出，染得安德森双眼一片猩红。
“够了！”
收回怒视项王的眼睛，牧青沉心静气，将手臂直接插进了那处缝隙。
呼！
仿佛是呼吸一样的声音从碎石之中传来，一丝微不可查的气流带动着一抹灰尘从缝隙中喷涌。
下一刻，这丝声音开始变大，此起彼伏的气流涌动之声如同被点燃的鞭炮，开始在碎石堆中不断响起。
更多的气流从石缝中涌出，喷薄的灰尘中大量的沙石如同利箭，冲破了巨石的桎梏，射向了黑暗之中。
“啊！”
一丝温热的血从石缝中涌出，扑到了牧青脸上，让他的面目变得狰狞。
心脏的疯狂跳动，在可怕的轰鸣之中，大量的鲜血被推进了那深陷碎石的手掌之中。
膨胀了不知多少倍的手指缝隙中，一枚枚碎石沙土在气流的引动下，直接穿过了那张开的五指缝隙。
连绵成片的爆响从碎石中传来，可怕的吸力在碎石群中形成了一道漩涡，将沿途一切阻碍全部吞没。
但是还不够！
这丝漩涡的体积太过渺小，在体量巨大的碎石堆中，显得异常无力。
牧青体内的血液在翻滚，所有的精力，所有的力气，这副肉身中蕴含的一切都被他毫无顾忌的推进了手中。
轰轰轰！
四道漩涡在碎石中形成，更加强大的风压将更多更大的碎石收拢。可怕的力量在碎石中回荡，让这些石头在狭窄的空间中剧烈碰撞，最终化为棱角锋利的砾石穿过了牧青的指缝。
千刀万剐，血肉淋漓。
在无数石块的切割和沙石的侵蚀下，牧青的手臂已经血肉模糊，甚至一些地方已经可以看到青色的血管筋膜。
更多的血肉被喷涌气流带出，在众人的视线里，牧青那条手臂上的血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割。
每当有一个石子经过，他的手臂上就会消失一丝血肉，而他前方的通道里，这样的石头何止千百万。
可以说，在进行下去，不等里面的人被救，他的手臂甚至半个身子都将被这锋利的石头撕成枯骨。
那迸溅的血肉混合着风沙，吹散的到处都是，如同绞肉机的喷肉口一样，大量的血肉混合着血浆从石缝中疯狂涌出。
太惨烈了！
牧青身后的众人惊呆了，他们看着那个正在忍受凌迟之刑的少年，看着那个不断颤抖的身体，心中竟然涌出了一丝不忍。
值得么？
就为了一个认识没多久，甚至是谁都不知道的人，就要付出这么可怕的代价，真的值得么？
看到这里，所有人心里都涌出了这样的想法。
同样不忍的，还有安德森。
老司机虽然糙，但是不傻，在看到那飞舞的血肉后同样明白了牧青所受的痛苦。
这个几乎将一生都献给速度与激情的男人，此时双目通红，他一遍遍的喊着牧青的名字，不断的告诉他“可以了”“够了”！
雇佣兵见惯了生死，所以在察觉到事不可为后，安德森虽然内心痛苦，但却还是选择了放弃。
因为即便是他，也无法直视此时牧青所承受的痛苦。
放弃吧！
同样的想法也在儒月等人心中响起，不知是不忍这痛苦还是无法直视那辉煌的魂灵，此时的灵能局众人都在心里期盼牧青能停下来。
这些人里，最受震撼的，却是刘纤纤。
人性是自私的。
这是她在那位老人入土后领悟的人生真理，而自那时起她也一直恪守着这条真理生活到了现在。
自私，冷漠，小肚鸡肠。
这就是她在熟悉之人面前露出的样子。
然而当她遇到牧青后，当她的眼前被那个背影占据后，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填充了其内心。
你是否见过那些甘愿为其他人而付出性命的人？
如果在这之前，有人问刘纤纤这个问题，她一定会指着山下别院的方向说道：那种人早就已经死了。
然而当牧青挡在她面前时，她觉得她再次看到了。
现如今，当牧青甘愿为一个人承受这如此可怕的痛苦而毫无退缩后，她觉得她又看到了。
“他是个傻子么？”
双目微红的天之娇女轻声说道。
“小姐，他是英雄。”
一旁的爆豪同样轻声的回答道。
【当英雄的感觉爽么？】
手臂的剧痛让牧青的思维有些混乱，恍惚中他看到面皮魔再一次从自己的口袋中爬出。
她在他的身体上不断的攀爬，同时猩红的嘴唇缓缓开合。
【别人都以为你伟大，觉得你是英雄。但是只有你自己知道，你就是个胆小鬼。你怕疼，怕死，怕麻烦。如果不是怕李芳揍你，你可能连学都不去上。】
【而这样的你，却偏偏被别人在心里奉为了英雄。但是，你觉得自己很伟大么？】
幻觉里，面皮魔对着牧青发出了嘲笑。
【你就是一个懦夫！】
恶魔的低语在咆哮，那猩红的地狱之门再次向牧青敞开。
【一个被女人从战场上救下来的懦夫，一个不敢面对生活，不得不选择逃跑的懦夫！】
名为苦难的火炉在沉寂，渐渐平静的火焰中，有一柄暗淡无光的大锤躺在火炉中央寂静无声。
【就像现在，你明明是那样的痛苦，那样的畏惧。痛苦于肉身，畏惧于生死，却又偏偏装作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承认吧，牧青，你就是一个胆小的懦夫，何必自认坚强】
【放弃吧！】
【放弃之后，你便不再痛苦，不再承受死亡的威胁与肉体的折磨。你可以哀嚎，可以嘶吼，更可以丢弃你身上的包袱，回归于平凡！】
【放弃吧！】
恶魔的低语和肉体的痛苦在折磨着牧青，让他那涨红的手掌不自觉的开始抖动，血肉模糊的五指开始下意识的蜷缩。
人的承受力是有极限的，哪怕是异能者，在达到了这种极限后，也会出现本能的颤抖和畏惧。
于痛苦中颤抖，于死亡中畏惧。
这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
于是在痛苦中，已经达到肉体承受极限的牧青本能的想到了放弃。
曾经有火焰鸣动的熔炉更加沉寂，就连那不知锤炼了多少魂灵的大锤也在无声的悲鸣。
牧青要放弃了，他的身体在摇晃，意志在松动。
在他的耳边，面皮魔发出了无声而癫狂的大笑。在她的努力下，这个恋物的变态终于即将开始沉落的第一步。
就在这时，一道如阳光般温润的目光从黑暗中，从莱安的方向投射而来。
她轻轻柔柔的扑在了牧青的背上，轻柔的眼眸如同少女的玉手，在不断抚慰着少年颤抖的后背。
【别怕，一会就好。】
霎时间，少年的颤抖消失了，在那道目光出现之后，他瞬间清醒。
【不！】
面皮魔发出了哀嚎，她鼓动着唇舌疯狂的蛊惑着牧青，希望他能放弃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
以他的能力想要在无数碎石中，救下一个人根本不可能。而且即便是能救下来，他又如何保证那个人就是蓝鲸中的某个人？
【为了一个连是谁都不知道的人拼命，值得么？】
最终，面皮魔发出了最后的呐喊。
牧青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的近乎贪婪的去感受着身上残余的温度。
终于，当一切幻象全部消失后，他再次缓缓睁眼。
耳边恶魔的地狱已然退散，后背那让人迷醉的温度也已消失，此时陪伴少年的，就只有缠绕身体的痛苦以及作用于魂灵的轰鸣！
名为坚韧的火焰在升腾，在那仿若爆炸的奏响中，汹涌的火焰疯狂的舔舐着那不断嗡鸣的大锤。
名为苦难的熔炉洞开，原本分为四道的漩涡骤然撞击在一起。
这个世界上没有值得与否，只有想不想做。愚公移山固然愚昧，但是当这份愚昧化为执着，别说是山，就是天，也能给它捅个窟窿出来！
连绵的火焰化为漩涡出现在少年身后，可怕的吸力从漩涡之中升腾，连绵不断的风压将四周碎石全部卷动吞噬，化为激荡的流矢。
奔流的火舌舔舐万物，可怕的温度点燃了那些穿炉而过的碎石，让牧青的身后出现一对火红的赤翼！
坚韧、不屈、一往无前！
当超越了生死，明悟了执着的真谛后，牧青手中的漩涡再次扩大。狂暴的力量在安全通道中掀起了高达十几级的浩瀚风暴，将沿途大小石块全部吞没
“散！”
眼见如此奇迹，就是刘纤纤也不免心神摇曳，不能自已。就在这时，净空的一声大喝惊醒了众人。
在他们的视野里，身后拖拽着火红翅膀的牧青正高速向他们的方向本来。
其手中有一道不知收拢了多少碎石的洪流在延展，那裹挟恐怖声势的漩涡在疯狂抽取着安全通道中的碎石。在这股可怕的伟力作用下，所有碎石都在声声爆鸣中破碎崩溃，最终化为一粒粒细如烟尘的颗粒，穿行于指缝与火焰漩涡之间。
他在抽取那些拥堵通道的碎石！
呼啦一下，所有惊呆了的人们全部下意识的后退，将身前的通道让给这个整条手臂已经血肉模糊的少年。
“狗娘养的！冲啊！”
前所未有的激情在内心呼唤，让一直沉默的安德森发出了疯狂到破音的咆哮。
而就像是点燃了的鞭炮一样，随着这声咆哮，所有人全部对着牧青，对着他拖拽而出的浩荡漩涡发出了咆哮：“冲啊！”
轰！
奔跑之中的牧青骤然回身，他手中的漩涡在这个大力的作用下骤然加大。磅礴的吸力涌来，将其氛围之内的所有碎石全部卷起，搅碎。
之后，拥堵在通道之中的碎石轰然坍塌，大量的碎石腾空而起，如同桥梁一样飞向牧青。
而就在这座桥梁的彼岸，身体如同破布口袋的乔在风中兀自摇晃。行将死亡的他，终于在生命之火即将熄灭之前被救了出来1
呼！
安德森化为巨兽，硬顶着那可怕的狂风一把抱住了乔，同时他口中大喊道：“牧青， 乔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