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过往
卧槽!
毫无准备的牧青被吓了一跳。李峰背上的人脸明显是一个老人,他的眼帘微垂,咳嗽间会有鲜血从其口中流出。
“是诅咒。”回答牧青的,是依附在其脸上的面皮魔,她通过牧青的嘴巴说道:“你们人类喜欢称呼这种诅咒为‘逝者的遗愿’,而我们则叫它‘信标’。被这种诅咒附身的人会成为沉沦在地狱之中的异化者的信号源。
面皮魔看着李峰的背影缓缓说道:“在现世还好,一旦他们靠近地狱,这种信号源就会放大,他们本身就会成为异化者降临的温床。而想成为这种信标并不容易,它需要由至亲至信之人,以自身永沉地狱为代价,为其释放诅咒。”
“人类,你到底做过什么?”说道最后,就连面皮魔的语气中都在渗出寒意。
没办法,哪怕是在地狱深处,能施展这种诅咒的强大恶魔都十分少有,而这种“信标”更是十分少见,而偏偏在这个现世中相对贫瘠的地方,却出现一个。
“这是前任莱安市灵能局局长,也是我的恩师。”李峰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在说完这句话后,就将衣服穿上,遮蔽了那张不断咳血的怪脸。
“我们走吧。”说完,不等牧青的反应,李峰一马当先的朝前走去。
看着自家领导的背影,牧青有些感慨,他能从这人的身上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沉重,那是一种枷锁般束缚,让这个年仅四十的男人每天都生活在愁苦之中。
想想也是,一个每天领着一帮异能者在非人领域中厮杀之人,内心怎么可能轻松。
而且无论是死在芙蓉酒店的刘悦,还是李峰背上的怪脸,他们前身都是灵能局局长。
相同的位置,相同的下场。
牧青估计,如果自己处在哪个位置,恐怕没几天就疯了。
想到这里,他猛然想起,自己领导一直对他抱有某种期许。那岂不是说,将来的某一天,自己的后背也要贴上李峰的脸?
我不!
一想到未来可能出现的某个场景,牧青浑身就涌出阵阵鸡皮疙瘩。
胡思乱想中,他突然感觉到周身一冷,随后一排低矮的房屋如同高速奔流的列车,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
看到这一幕,牧青的内心一凛,他明白,被李峰深埋于心的恐惧出现了。
然而奇怪的是,当他做好了战斗,甚至是拼命的准备后,却发现四周根本没有敌人。
此时这片由低矮的木板房形成的建筑群,正处于黄昏的包围中。借着昏黄的阳光,牧青开始四处打量,发现这里居然是被毁于一旦的莱安市郊区。
作为整个城市最边缘的地带,这里堪称是“文明社会的排污渠”。蛇虫鼠蚁,三教九流,所有不能被人类端上文明的餐桌,却又消之不尽的东西都在这里云集。
毒贩、逃犯、娼妓、小偷,不能在莱安市落脚,却又不得不依附于它生存的人都选择在这里落脚。
也正因如此,这个原本只有一条小巷道组成的郊区,变成了现在,整体面积堪比大半个莱安市的庞然大物!
泥泞的巷道中,一个身着破烂背心短裤的男孩子小心翼翼的推开了身前的大门。
“东西呢?!”大门后面,一个身形矮胖粗狂的女人对着男孩吼道。
男孩怯懦的低着头,费力的从口袋里掏出了几枚首饰。
这是他今天的收获。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声惊醒了在枯树上沉睡的乌鸦,紧接着女人的咒骂声再次响起:“杀千刀的,真金假金分不清?我看你这一身贱皮又发痒了!”
女人手里,那些首饰被她捏成了一个球,首饰破碎的边缘处露出了铝、锡一类金属的光泽。
这根本就是某种不值钱的装饰物,被不识货的男孩子当成了金饰偷了回来。
暴怒的女人一把抓住男孩的耳朵,另一只手从身后抽出一根藤条,开始疯狂的抽打男孩。
那种可怕的力道根本不是为了惩罚他,而是实实在在的动了杀心!
男孩被打的遍体鳞伤,剧烈的疼痛让他将嘴唇都咬破了,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他知道,如果喊出声来,那么等待他的将是更可怕的虐打。
“命硬的贱种!”
女人打累了,她粗暴的将男孩身上的衣物扒下,直接拽起他瘦弱的身体将其扔进了院子里的猪圈。
身上太臭的话,就很难接近那些衣着体面的行人,更别说想在他们身上弄到好处了。
所以女人不会允许男孩弄脏自己的衣服,至于男孩本身。
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冰冷的井水。
男孩蜷缩在猪圈里,四周是臭气熏天的污秽之物以及三头肥胖的白猪。
人哪能和猪住在一起?
然而男孩却对这一切熟悉无比,甚至在夜晚天凉的时候,他还会和那些猪拥在一起,彼此取暖。
砰的一声,四处漏风的大门被踹开,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跌跌撞撞的从门外进来。
他的样貌和男孩很像,也和李峰很像。
他是男孩的亲生父亲,是一手将男孩推入这个悲惨生活的人。
男人看到了蜷缩在猪圈里的男孩,眼神中闪过一丝丝波澜。然而相比于自己亲生骨肉的处境,他更关心的是能不能在自己那个彪悍的妻子手中弄到钱。
很快,屋子中响起了男人女人的争吵。
男人被打了出来。
心怀怨气的他在看到男孩的脸后,没来由的想到了那个因为自己赌光了全部家当,最终没钱看病生生疼死家中的女人。
愧疚和恼怒的情绪中,他像男孩扔出了手中的酒瓶。
“真特么晦气!”
男人在破口大骂中离开了家。
此时,一轮残月当空。惨白的月光下,李峰沉默的看着那个抱着肥猪睡觉的男孩。
那就是他,这里呈现的一切都是他曾经的生活经历。
而这种经历便成为了他心里挥之不去的恐惧之源。
这不是电影电视剧里虚假的恐怖,也不是遭遇洪水猛兽,生死不过弹指间的恐惧。
这是生活,是无时无刻萦绕在其身体、内心甚至是灵魂中的生活。
身处其中的李峰,每天都要面对这种生活,这种折磨。那无时无刻不在的恐怖几乎填满了他的内心。
然而就像每幅灰色画卷都有一个彩色的“画胆”一样,李峰的童年生活也不完全是灰色。
红姐,就是他曾经生活里唯一的色彩。
出身在大梁州的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被人拐卖到了这里。几经辗转,她沦为了一家洗头房的服务员。
在这里,她的生活轨迹完全由洗头房老板娘掌握,甚至连她的收入都是有老板娘管理。而她得到的,只不过是一点点“碎屑”而已。
然而即便是这样,生活的阴霾并没有覆盖她的双眼。每当她看到遍体鳞伤的李峰后,都会从自己微薄收入中,挤出一点为他买些伤药。
对此,天性刻薄的老板娘只是报以冷笑:“路边的野狗是不懂得感恩的,小心他某一天反咬你一口。”
“野狗也是命噻。”哪怕在这里生活了多年,红姐的口音依然带有大梁州的痕迹,这也使得她的“价钱”不如其他人。
人不能忘本不是。
这是她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虽然有红姐的帮助,李峰的生活也依然是在地狱的边缘挣扎。
终于,在某个一无所获的夜晚里,他再次被暴怒的继母扔进了猪圈。
当晚,寒潮过境,暴雨倾盆。豆大雨点落在地上顷刻之间化为了冰晶。
蜷缩在肥猪中间李峰在瑟瑟发抖,他在发烧,在疯狂的打摆子。
疾病和低温正在侵蚀他的生命,弥留之际,这个无论的身体还是心灵都需要温暖的男孩下意识的靠近了身边的温暖之源。
他的人生太冷了。
于是,李峰在这一刻觉醒了。他的身体可以吸收四周的热量,并将之储存起来。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像过冬的仓鼠一样,在那些寒冷的夜晚用自己储存的热量缓慢维持自己的生命。
而代价则是,那三头肥猪被他夺走了全部体温,生生冻死在当晚。
于是第二天一早,见到这一幕的继母再次动了杀心。
她并不理解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并不妨碍她将这一切都归咎与李峰。
于是刚刚觉醒的他被打断了三根肋骨,并被扔出了家门。
法律不垂青野狗。
这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常说的一句话。
在这里, 如李峰这样爹娘不疼,生活悲惨的孩子有很多。他们最终的结果往往不是被人卖到哪个山沟里,就是死在哪个角落里。
所以那些过往的行人在看到奄奄一息的李峰后,投来的不是同情,而是冷漠。
他们见多了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
只有一个人,听到信的红姐不顾老板娘的咒骂,将重伤的李峰接到了自己的住处。
在她的帮助下,李峰才勉强活了下来。
然而再多的善心,也抵不过生活的现实。在照顾了他一周后,红姐还是将他送回了家里。
对于这一点,牧青有些难以接受,但是他也理解。
她们都是被生活桎梏的人,根本无处可去。
于是,李峰的生活还在继续。唯一不同的是,原本生活着三头肥猪的猪圈此时只有他自己。
“哎。”
看着蜷缩在猪圈角落里的自己,已经长大成人,成为统领众多异能者的李峰长叹了一口气。
他手中的纯钧剑轻挥,在其身前划了一道笔直的线。
如同是被烈火焚烧的画卷,两排火焰以线条为中心,从李峰身体两侧蔓延开来,露出了后面画卷后面隐藏的景物。
依然是这一片低矮的房屋,所不同的是,此时整片郊区火光冲天。惨白的圆月之下,无数天使恶魔的身影在纵横来往,它们身上携带的恐怖威势几乎要将这片天地掀翻。
不需要言语,当看到两大阵营的生物后,李峰突然腾空而起,向着那些非人的生物发动了攻击。
微笑赋予我寒冬,我却报之世间以微笑。
天空中的大战还在继续,手持纯钧的李峰疯魔一样屠戮着四周的天使恶魔,而他的身体也被撕扯的千疮百孔。
于是牧青加入了战团,与自家领导一起加入了这场注定没有结果的战斗。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中的圆月消失了,化为火海的郊区景象也隐没在黑暗里。只有彼此搀扶的李峰二人在那里喘着粗气。
他们脱困了。
确切的说,是李峰用自己的力量,生生击溃了内心的恐惧。
“值得么?”
看着两人狼狈的样子,全程观看了整个事件始末的面皮魔问道。
她不是人类,没有人类的感情,更无法理解李峰那敢于直面内心恐惧的可怕勇气。
而这,也是这位现任灵能局局长为自家小老弟上的一课。
能够战胜我们内心的,只有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