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84章
徐朵跟姜映闲聊了几句，其间还说起了尤姨和刘叔相好的事情，没想到姜映一点都不惊讶，原来她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了，甚至尤姨好几次因为这件事拿不定主意来找她谈心呢。
两个女人越聊越火热，以至于徐朵都快忘记这里是医院了，她好几个瞬间都错以为现在是在跟小姐妹参加周六下午茶聚会呢。
不知不觉到了晚上，徐朵叮嘱殳觅馨好好照顾姜映，注意休息，之后便跟赫连一同坐刘叔的车回家去了。
夜晚临睡前，殳觅馨跟姜映商量这几天想跟学校请假来医院照顾她的事情，话还没说完，就被姜映严厉拒绝了。
“你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你现在高三了，明年就要高考了，你还嫌时间多不够你浪费的？我告诉你，不要以为你现在学习好一点了就骄傲，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骄傲就会落后，你现在最主要的就是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考上好大学你才有出路，不至于像我这么辛苦。我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要不然你爸至于不要我们吗？”姜映说着，眼眶里又泛出泪光。
殳觅馨正在搬陪护椅，她不喜欢姜映说这些软弱的话，于是轻声细语地打断她，“不是的，我们才不是被他抛弃的，是我们不要他了……他不是向往诗意的生活吗？让他去过他想要的生活好了，既然我们给不了，就把他让给那些能给他这样生活的人好了。”说完，她把铺了一半的床放一边，坐到姜映床边，两手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无比认真地说道，“妈，我们从今天开始，好好生活好不好？我就不相信，我们两个人靠自己就不能生活的好好的，我们就当他没回来过，我们开开心心的，好吗？”
病房里只开了头顶上的一盏洞灯，周围的光线很暗，夜风从半开的窗户里溜进来，将窗帘吹得微微拂动。病房之外，高楼大厦的灯又亮起了，远处的高架桥上车来车往。医院楼下的那条街上，进进出出的客人大多都是医院的亲属，还有一部分是附近施工地的工人，他们都是黢黑的脸，身上的衣服脏而乱，手里拿着黄色安全帽，沾着泥灰的大号水壶是他们的标配，他们进了最便宜的餐馆，吃了最便宜的晚餐，他们，又是谁的儿子？谁的丈夫？谁的父亲呢？
姜映望着面前殳觅馨期盼渴求的眼神，默了很久，突然笑了，“行，都听你的，就凭我们两个，照样可以过的好，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又不是非指望他……”
“嗯！那我们从今天……不，从现在这一刻开始，都不要再提这个人了，我们就当他不存在，好吗？妈妈？”殳觅馨赶紧接过姜映的话头，深怕她下一秒就要说出感伤的话来，她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从今往后再也不要因为这个人伤心难过——她们两个人都需要全新的生活。
忘掉过往的污秽岁月，洗刷干净身心之后，重新出发吧！
姜映说的没错，高三了，殳觅馨没有多少多余的时间拿来浪费了，但考虑到姜映的身体还没恢复好，殳觅馨还是跟学校请了半天假，将原本周天早上的返校时间延迟到了周天下午。
中午跟姜映一起在病房里吃完午饭之后，殳觅馨回了趟赫连家，匆匆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之后，拿上书包出门了。
走到院子里的时候，意外地看到自己的自行车停在那棵只开花不结果的梨树下。如今的梨树没有了当初春季时的似雪梨花，有的只是满树热情洋溢的深红叶子，风一吹，红叶悠悠地飘落下来，车子的篮筐和坐凳上都落了几片大大小小的叶子。此情此景，竟莫名生出一些诗意来。殳觅馨一直以为车还放在那个维修店里，没想到赫连已经骑回来了。她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刚刚感动没多久，突然想到是因为他车子才坏掉的，于是刚才升起的一点感激之情顿时烟消云散，她推了车子，试了试链条之后，跨上它出发了。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新店开张，全部菜品半价，优惠多多，欢迎大家前来光临……”
路过虹桥路时，殳觅馨将车子停下等红灯，她望着前面灯牌上闪动着的红色数字，正在发呆，突然听到街道旁边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叫卖声。
她听着声音很熟悉，于是下意识转过头去。
女孩穿着件灰色制服，腰上还系了条深灰色的方形围裙，头上戴了个黑色贝雷帽，帽子正中间和制服的左边胸口位置上都印着几个同样的字：时光火锅店。
“小孩子吃的吗？当然有啊，您看看这是菜单，牛奶布丁，南瓜糕，蛋挞，胡罗卜虾滑条这些大人小孩都可以吃的，今天第一天开业，全部菜品都是半价，先生太太来看看吧？小朋友你好可爱呀……”
“崔岩络？”殳觅馨试探着叫出声，正在招呼路人的女孩听到这声呼唤之后，身体本能地抽搐了一下，紧接着，殳觅馨看见她转过身来。
“真的是你……”殳觅馨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她简直不敢相信，这辈子还可以再次见到她！此时绿灯亮了，身后的轿车猛按喇叭，殳觅馨回过神来，着急忙慌地把车头调转方向。
两人在街道上面对面遥遥站着，身边是人来人往的行人。街道边的店铺里传出叫卖的喇叭声。几乎只是一瞬间，殳觅馨在看见崔岩络的那一刻，眼里氤氲起了雾气，她忽地忆起了当初崔岩络站起来当着众人的面指控殳伯印的样子，别人都当她是疯子，只有她懂她。她甚至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她当时的恨。只是她并不能感同身受，毕竟那些痛苦没有发生在她身上。
“那个疯子知道我被开除了之后，又拿皮带把我打了一顿，就是那次，我下定决心要逃跑了。第一次逃跑没成功，被他抓到了我又挨了几下耳光，后面再次逃跑，我又被抓了回去，就在他准备再打我的时候，我拿花瓶狠狠地砸了他的脑袋，这样才成功逃出来了。”崔岩络一直将她那个醉鬼父亲称作疯子，逃跑的想法从她懂事起就一直萦绕在脑海里面，只是她一直没有勇气去实施，如今见到了殳伯印，又因为他遭到了学校的开除，她的胆子因为愤怒变得大起来了。事实证明，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现在的她过得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要幸福快乐，她恨自己没有早点逃跑，想着想着，不禁觉得以前十几年都白活了。
“你知道吗？殳觅馨，以前我真的很讨厌你。因为在我的认知里面，你跟我一样，都是同一类人，但是你却过得那么好，我觉得很不甘心。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我想不用我明说你也知道吧？每次我被打的时候，每次深夜被噩梦惊醒的时候，我都会回顾自己的悲惨过往，我那次在礼堂上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我常常想，如果没有你的父亲，或者说如果没有殳伯印，我不至于会这么可怜和痛苦，我的妈妈也不会离开我，虽然她一直骂着我是她的累赘，但她从来没说要扔掉我之类的话，直到殳伯印的出现，才让我一下子跌入了地狱。所以我真的非常非常痛恨你，从你身边抢走你的朋友，怂恿大家联合起来孤立你，只有这样，我心里才会觉得平衡一点。”
她过的好吗？她几时过得好了？听到崔岩络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殳觅馨愣了一下，果然在别人眼里，你总是过得很好的，只是其中的辛酸是有自己知道罢了。不过话说回来，与崔岩络比起来，她确实好太多了。她犹豫着要不要将龙欢已经去世的消息告诉她，思来想去，一直决定不下来。
“你还记得当时有一段时间，班里同学的东西持续被偷吗？没错，都是我做的，不管是钱还是快递，或者外卖，手机，耳机……统统都是我偷的。老实说，我并不缺钱，那个疯子虽然喜欢打我，但生活费方面却从来没有少过我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那么做？你不知道你做些事情给他们带去了多少的麻烦吗？他们的钱也是父母辛苦挣的，并不是天上白白掉下来的。换做平时，殳觅馨应该会这样问她，只是，她很平静，似乎早已经猜到了这个答案，于是语气淡淡地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呢？”
“只是觉得有趣，看着他们丢了自己心爱的东西的时候，我心里觉得很畅快。”说到这里的时候，崔岩络笑了，似乎是真的很开心，“我真的很讨厌那些整天嘻嘻哈哈的人，他们好像每时每刻都很快乐，我真的不明白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们那么开心，看到他们那么开心，我就很好奇，他们难过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藏在人堆里悄悄地看着她们哭，真的蛮有意思的。”
“你这是什么心理？”殳觅馨忍不住问出口，问完就后悔了。也许曾经遭遇的一切让崔岩络早已经患上了某种精神疾病，她的内心已经逐渐开始呈现出病态的趋势了。
临走之际，殳觅馨还是将龙欢已经去世的消息告诉了崔岩络，出乎意料的，崔岩络很平静，甚至是毫不在意。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在原地抬起头，久久地凝视着远处的蓝天和白云。殳觅馨猜想，她一定是将某片聚集起来的云朵看成了龙欢的轮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