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73章
殳伯印听见台下传来一个响亮的女声，紧接着又注意到稍显黑暗的观众席中，右后排那只举起来的手臂，主持人提醒现在不是提问时间，崔岩络仍旧高高地举着胳膊，脸上没有一丝动容。
殳伯印看大家注意力都被分散掉了，又见她那么固执，只好请工作人员将话筒递给她。崔岩络拿到话筒，慢悠悠地站起来，她不忙着开口，只是站在那目光直直地注视着同样望着她的殳伯印，等到确认殳伯印并不记得她时，她才阴阳怪气地提问道，“我想问的是，你是选择了月亮，还是选择了六便士呢？”
会议室内安静片刻，观众席上黑压压的人头齐刷刷地转过去看向崔岩络的位置。看完崔岩络，他们又齐刷刷地将目光放回到台上的殳伯印身上。
殳伯印觉得她问的问题很正常，只是说话的语气稍稍有些尖锐，他想了想，笑着回答她，“年轻的时候选择了月亮，但现在人老了，有了自己的家庭，更多的还是倾向于安安稳稳的生活，想多多陪伴家人，给予家人更多的关心和爱，我想人人都曾经向往月亮，但是只有满足足够的物质需求，才能让人更好地生存下来，只有先生存下来，才能更好地去追逐月亮。”
“那我想请问，你是通过什么方式追到月亮的呢？”崔岩络此时的语气比之前那一问更加尖锐，不等殳伯印回答，她就直接继续，“让我来告诉大家吧，你是通过婚内出轨，抛家弃子的方式才追到那个狗屁月亮的吧！”
话筒声音落下，全场一片哗然。
“……她在干什么啊？疯了吗？”
“是不是精神有问题啊？”
“哎……她不是之前那个脏兮兮的女孩子吗？是不是理科班那个？”
“可能真的精神有问题吧！以前就奇怪的很……”
“他们什么关系啊……”
“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啊？”
“可能出来忘记吃药了，刚才不还在门口发疯吗……”
班主任也被崔岩络说出的话给震惊到了，她在骚动响起的第一时间站起来，让旁边的棠禧把她拽下来，棠禧觉得丢人，抬手拉拉崔岩络的袖子示意她坐下，崔岩络不听反而将她的手扯开，棠禧也生气了，索性将自己缩在黑暗里不出声。
“你私生活混乱，你勾引女人，玩弄女人，你跟我妈一起钻到山洞里，你们亲嘴睡觉……”崔岩络的声音在疯狂颤抖着，她最后一丝理智已经完全被扑面而来的记忆给淹没掉了，她想起了儿时的种种悲惨回忆，而造就她悲惨命运的元凶之一居然站在这里说着冠冕堂皇的大道理，简直岂有此理，她无法忍受，她要揭示他的丑恶嘴脸，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真面目，“你抛弃老婆孩子，跟我妈远走高飞，你们以为我小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全部都看见了，是你们害得我给瘸子□□，你们不得好死，你们要下地狱……”
话筒把崔岩络的声音放大到最大，再加上她完全是一种近乎癫狂的状态，周围的音响设备传出刺耳的吼叫声和喇叭的嚓嚓声。
由于崔岩络之前性格就比较孤僻古怪，后面又转变得如此刁蛮不讲理，大家普遍都认为她是存在着某种精神疾病的，所以谁都没有将她说的这番话当真，所有人理所当然地认为崔岩络是在发病。班主任将崔岩络拽出去之后，演讲照常进行。
只有殳觅馨看的出来，殳伯印的脸色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别人以为他是受到了污蔑才会这样，只有她心里清楚，他是在害怕。
演讲结束后，殳伯印在后台休息室接受校领导的道歉，他开始表现得十分宽容大度，后面又旁敲侧击地表示希望校方追究这个学生的责任，毕竟她今天的发言对他的名誉造成了一定程度的负面影响。
接送殳伯印的车子在礼堂后门候着，殳伯印坐上车之后，车子开始启动，车子快要驶过礼堂时，旁边突然跑出来一个女孩子。
殳觅馨从大门处离了队伍跑出来，站在那默默地望着车子里面的殳伯印，殳伯印立马就认出了她，望着她泛红的眼圈，他像被什么东西刺伤了似的，慌忙偏过头，尽力避开她眼中的愤怒和哀伤。
秋风吹拂着殳觅馨的头发，将她的校服吹得鼓胀起来。她望着车子从自己面前悠悠开过，望着车子里的人一副害怕被人看到的样子，她突然好心痛。车子驶过，殳觅馨调转身子，木然地望着车子驶出校门，忍耐已久的泪水终于从眼眶里面掉落下来。
夜幕降临，整座城市被黑夜笼罩。黑色轿车缓缓驶入柏城酒店大门口，殳伯印下车之后，车子随即调转方向驶离。
金碧辉煌的酒店房间内，金发碧眼的俄罗斯姑娘加莉娜穿一身酒红色睡袍坐在沙发上为殳伯印按摩肩膀，见殳伯印从外面回来之后到现在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坐着，她很担忧，“怎么了伯欢？是不是下午的演讲不顺利啊？一回来就闷闷不乐的。”
殳伯印用一只手揉着太阳穴，声音疲惫不堪，“加莉娜，我们回俄罗斯吧。”
肩膀上按摩的手突然停下了，紧接着耳边传来加莉娜温柔体贴的声音，“告诉我伯欢，发生什么事情了？是不是今天的演讲让你不开心了？”
殳伯印见妻子如此温柔体贴，内心感到一丝安慰，他转过头来深情地望着她美丽的绿宝石般的眼睛，随后将自己的脸贴在她年轻的脸上，“没什么事，只是出来久了，突然想家了，想小卓娅了。”
加莉娜笑了，抓着殳伯印的手站起来，随后将两只膝盖抵在松软的沙发上，细长的手臂从后面环住殳伯印的颈项，“可是你这几天不还有活动吗？等活动忙完我们就回去，或者我明天就打电话叫人把小卓娅送过来跟我们团聚，一切都要以你的工作为主，你才是最重要的。”
殳伯印跟加莉娜相识于六年前，那时殳伯印在萧城大学参加一个文学讲座，无意间认识了当时还是学生的加莉娜，加莉娜从小在中国长大，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对中国的文化也是十分了解，她开朗活泼的性格一下子就将殳伯印给吸引住了，两人很快坠入爱河，第二年加莉娜毕业，两人在俄罗斯顺利完婚，次年，加莉娜为殳伯印生下一个可爱的女儿卓娅。
加莉娜常说，殳伯印跟她上辈子就是情人，不然她也不会如此爱他。她近乎痴狂地迷恋着这个大她十七岁的男人，无论他做什么她都顺应着他的意思。她无条件支持他的文学创作，为他提供金钱上的支持，她利用优渥的家族关系，想尽一切办法扫除他成功路上的种种障碍，可以说，没有加莉娜，就没有今天的殳伯印。殳伯印的成功，有一半原因归功于加莉娜。
这次来柏城也是殳伯印的意思。九月二十六号，是龙欢的忌日，他对加莉娜隐瞒了实情，谎称想来柏城散心，单纯善良的加莉娜毫无顾忌地陪着他来了。龙欢是柏城人，七年前，肺癌折磨的她死去活来，临死之际，她用微弱的气息嘱托殳伯印——死后一定要将她埋葬在家乡。殳伯印爱龙欢爱的深沉，他陪她度过了生命的最后时刻，将她火化之后，他遵照承诺，将她的骨灰从萧城运到了柏城来。
那天，他独自一人去了墓地回来，在山下咖啡馆里整理思绪，无意间看到一张旧的报纸，报纸上的一个角落里刊登了获得本市英语竞赛的获奖中学生名单，他以为自己看错了，连续念了两遍之后，他才终于确定一等奖名单里真的有一个叫做殳觅馨的名字。他安慰自己也许只是同名同姓的孩子，但他的心从那刻开始迫不及待地想要亲自去确认，一天不确认清楚，他这一天就无法正常工作。他先是托人联系了那个学生所在学校的领导，了解一些基本情况之后，他又得到了殳觅馨在学校里的一些照片。后来，他终于确定她就是自己当年抛弃的那个女儿！看着照片里身材颀长，面容冷淡的殳觅馨，殳伯印的眼睛一下就湿润了，恍惚间，他才感到时间原来过得这样快，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孩子长大了。
确认了殳觅馨的身份之后，每逢周五，学生放学的时间，殳伯印总会开着车早早地守候在校门外。看见殳觅馨推着单车出来，他开着车子远远地跟在她后面。一直跟到她回到家，看见她住在那么好的房子里，殳伯印理所当然地以为姜映嫁给了一个有钱人，知道她们过得很好，他一颗心也终于放下来了。
再一次跟踪她的时候，遇上她的自行车坏了，见她着急的样子，他不放心让她那么晚推着车回去，只好出面帮她把问题解决了。那次急匆匆的见面，他总觉得不太像回事儿，思索再三之后，他主动托人找校方领导交谈，表示愿意在贵校举办一次演讲活动。这个消息让校领导喜出望外，当场就答应了下来。
如今，殳伯印也算是了却自己一个心愿。原本，他是想借助演讲这个机会，跟殳觅馨坐下来好好地聊一次，只是，今天突然冒出来的那个女孩子打乱了他的节奏，她说的那些话，句句都在告诉他，她了解他那些不堪的过去！他好不容易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他绝不能容许有人破坏他现有的一切，当下，他要做的就是把事情处理完毕之后，尽早返回俄罗斯。但是在这之前，他有必要再见一次自己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