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委屈
沈府今天很是喧闹。赵小姐突然到访, 事先没打任何招呼。偏偏她又是沈府的贵客，下人们连埋怨都不敢有。管家只好按照最高规格匆忙准备午饭。
向来不喜应酬的少爷也全程作陪，原本众人以为, 好吃好喝伺候这位小姐便行。没想到等赵少爷找来时，才算是真正的大麻烦。
此时会客厅里气氛有些沉重。向来独来独往的赵少爷身边, 竟然站了个娇弱的小姑娘。这姑娘年岁虽小, 相貌却不俗。
纯媚的眼梢带了点红，梨花点点，我见犹怜。这张面孔沈府人都熟悉，是少爷看重的小徒弟。
早在赵逸刚踏进门时，沈青珂便注意到了他身后的唐心。他的俊脸微寒，看了眼站在一旁的书画，低声问道：“你没有安排唐姑娘的去处？”
声音虽低，其中的凛冽之意却直抵人心。书画一愣, 好像还没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 “您派人说唐姑娘回去了。”她答道，面上几分惊异, “少爷, 难道您…”
沈青珂挥手阻止了她的话，示意先打止, 接着目光灼灼地望向那两人。赵素素正坐在不远处，她今日没戴面纱, 上唇的伤口浅了许多，远看已经与常人无异，脸色却有些难看, 正死死地盯着唐心。
“赵素素，你过来。”赵逸不悦地蹙眉，下意识站在女孩面前, 语气很是严厉。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唐心面前，让她不由地感觉到安心。
赵素素看着男人，神情由惊惶到无措又到羞恼，她在袖子攥紧手掌，勉强笑道： “哥，今天是我生辰…”
这不过是一个贱民，又和赵逸无亲无故，犯不着为了她发作自己吧。
还没等赵逸开口，沈青珂却先发话了，“赵大哥，你身后的这位姑娘是我的徒弟。请问她是遇到什么事了？”
他不关心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想先确认唐心的安全。至于别的稍后再清算，他自然不会让自己的人平白被欺负。
不知怎么的，他一副主人家的口吻，赵逸心中有些不舒坦，“青珂，我来沈府便是为了处理此事的。她没事。”
“哥，青珂哥哥，你们这是干嘛呀。不是说好的给素素庆生嘛。”赵素素见两人语气缓和，还以为是看在她面子上。“下午我想去游湖”
这时一直安静的唐心也抬起头，望着担忧的沈青珂笑了笑，“我没事。”她先前哭狠了，眼皮还有点肿，更显得无辜可怜。
看到她这样乖巧懂事，原本还顾及着赵素素的颜面，打算私下处置的赵逸喉头微哽，几乎想都没想，话便脱口而出：“心儿姑娘今日是遭舎妹设计，差点遭到不幸。都是我这个做兄长的失职，我们赵家有愧。”
“哥哥！你在胡说些什么？！”赵素素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又惊又怒地尖叫出声:“她算什么东西，她配”
还没等她骂完，赵逸几个大步走到她身边，揪住她的衣袖，“你给我住嘴！”他捏住女孩手臂的力度之大，生生将赵素素逼出眼泪，因为疼痛没有再出言不逊。
“你立刻去和心儿姑娘道歉。”毕竟是自家妹妹，赵逸也有些难受，松开她的手，语气缓了缓。
没想到赵素素到这个份上，反而更加执拗起来，她轻蔑地瞟了眼唐心，冷笑一声，“我不。”
“赵素素！”赵逸差点压不住脾气。别看他平日里温文尔雅，实际上却是个直性子，更何况他一向和胞妹不对付，心里的火气已经到达顶点。
“赵大哥，”眼看兄妹两即将闹起来，沈青珂适时地出声劝解，“此事有些蹊跷，你先别动怒。”
眼眶通红的赵素素听到这话，心中一喜，还以为沈青珂是要为她说话。她委委屈屈地看着沈青珂，眼神娇地像是要滴出水来。
少年从椅子上起身。他的身高已经到了赵逸的肩头，超过同龄的孩子一大截。
身姿如松如柏，容颜如切如琢，眸似琉璃，唇若春樱，好看地不似凡人。原本就在看他的赵素素更是看痴了。
他朝门口走来，看样子是要和她说话。唐心摸不准他的心思，有些紧张地捏了捏手指。
这一世不能改变沈青珂的结局。赵素素最后会嫁进沈家，她可不认为自己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此人为了她去拂未来妻子的面子。
虽然是这么想，她心中却总有些不是滋味。不过唐心认为，应该是纯粹不想成全这两人吧。她原本便没想讨公道，因此琢磨着待会应该接什么话。
“委屈你了。”少年的声音如同溪里的玉石，温润而清冽。
“无妨”唐心低着头，心烦地懒得看他。
“你跟我来，要赵小姐给你道歉。”听到这句话，不仅唐心惊讶地抬头，连不远处的赵逸都呆住了，松开了抓着赵素素的手。
“青珂哥哥！”赵素素没忍住哭喊出声来，这次她失去了先前的气势，像是只落败的斗鸡。
在场的下人虽然心中都有些爽利，却不敢表现出半分，皆垂眉低眼，好像看不到这场景一样。
可惜这“大快人心”的事情最终却没有进行到底。一个穿着轻甲的亲卫急急地走进来，一边说一边行礼，“报——朱雀门有变！”
沈青珂与赵逸对视一眼，目如淬寒星。亲卫抱拳跪在地上，没有继续说话，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唐心心中明了，主动开口：“青珂哥哥，赵公子。你们先处理要事，我就先回去了。今日、多谢。”
“来人，护送唐姑娘回家。”沈青珂没吩咐书画，而是安排了身边的侍卫去做事。
赵逸也让人将赵素素带走。唐心原本还想听些事情，无奈这个场面实在不方便，觉得等她回家打听也行。
她坐上了沈府的马车，护送她的侍卫是个生面孔，不过比疾风话多得多。唐心没想和他搭话，对方却热络地自报名号，说他今年十九岁，名叫星野。
因为心里有事，唐心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 “唐小娘子，您果真如疾风说的一样好呢。”
听到这，唐心感兴趣起来，“疾风他说我哪里好了？”那闷木头竟然还有背后议论人的一天。
这下星野却不说话了，只是一味噙着笑，配上他清秀的轮廓，倒将他原本不出色的容貌衬得英俊几分。
唐心耐不住好奇追问了几次，可谁知道回了西郊，对方都没有吐出半个字。这下唐心还真的有些气恼，也没注意到因为这一打岔，她原本郁结的心情放松不少。
“下次我定要和疾风告状！”在星野告别之前，她气鼓鼓地对他说。
“哈哈哈，好。”男人爽朗的笑声很快消失在空中。唐心站在院门内，撅着嘴跺了跺脚。
此时已经是傍晚，邵柠月正在屋内绣花，听到动静出门来迎她。“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我给你做了长寿面，正在厨房里热着呢”
女人虽然因为丧事消瘦了不少，却依然温婉秀丽，笑靥温柔。不想让她担心，唐心笑着应下。
西郊马场。
一个男子悄声出现在街角，他面容清秀，正是刚刚离开陶家的星野。此刻他却没有嬉皮笑脸，而是冷肃着脸，额头上布满汗。
方才他正要赶回沈府，没想到却看到了信号烟，发出的地方正是西郊马场。可根据府中收到的消息，出事的不是城北的朱雀门么？
他和疾风都是从小护着少爷的侍卫，不过疾风在暗，他在明。三年前少爷将疾风派到西郊，疾风的武艺是他们中顶尖的，家主不可能同意此事，因此这是瞒着家主的。
西郊出现了沈家求救的信号。他一是担心是沈家哪位出了事，疾风如果出面，恐怕会暴露自己。二是担心此人会是他，虽然这不太可能。
想到这，星野捏了捏有些酸痛的大腿，上次执行任务落的伤还没好，大夫千叮万嘱要静养。
他却顾不得这么多，咬牙逼出内力，用轻功继续赶路。可惜若是他早点知道随后会发生的一切，恐怕再怎么担心都不会踏出半步。
西郊的马场是个独特的地方。不少名马都出于此处，而它却不如别的马场那样饱受赞誉，因为这里至今维持着“马奴制”。
马场主人养着这些马奴，据说他们有上古的外族血统，天生懂得如何与马儿交流。端朝的吏法保护本朝的家奴与平民，却没有哪条法律保护这血脉特殊的“马奴”。
历任马场主人性情大多残忍，世世代代被其奴役的马奴到最后越来越少。还有怀孕的女性马奴自杀的，听说这在西郊马场是见怪不怪的事。
马场里有个不受欢迎的伙计，叫田七，他也是唐心一直注意着的那个关键之人。可惜西郊马场表面光鲜亮丽，与城主是拜把子的兄弟，可以说是一手遮天，其中肮脏的内幕也只有些名流清楚。
因此唐心一直不知道西郊马场的真实情况，也不知道她以为的老实人“田七”，其实是个混血，混的还是马场主家的血液。
他的母亲生下他后，不堪族人的厌恶与诅咒，本打算带他一起投井，最后却实在舍不得，便独身赴死。
这代马场主叫李平，是个色令昏智的老头，祸害过的女奴数不胜数，只不过因为当家太太手腕了得，因此一直保持着子嗣的纯正。
刚好那段时间她重病一场，因此没注意田七的出生。李平子嗣不丰，只有一个痴傻的嫡子，外加数不清的庶女。这也是为何田七能长大成人的原因。
当家太太最终松了口，在嫡子没被治好之前，留这唯一的庶子一命。不过她说田七不能离开马场，必须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生活。
眼看这田七从婴儿活到三十岁，娶了个西郊女子，也有了自己的孩子，这一辈子也许就这么过了的时候。残忍的命运却还是给了他沉痛的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