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蹊跷
夷城自前朝起便以富庶闻名中原, 城中的乞丐也多，毕竟寻常人随手施舍一次，便能抵得几天饭钱, 城主还会在大小节日时当街布施。相应的地下赌场之类的生意也很发达，民风由此沦丧, 因此夷城虽富, 却位列端朝三大城的末流。
可一切却在三年前悄悄开始改变。自从那场赏菊宴后，花城主开始教化民风，三年间不仅西郊有了改头换面的变化，整个城的风气都暗暗有了改观。
往常脏乱的西郊也有了整洁的木屋和小院子，不再都是些破烂的棚户。南巷子里不再有留着鼻涕，小小年纪便满口脏话的孩子，就连妇人训斥自家男人的声音都温柔了不少。
沈青珂是清晨来的这里，他难得穿了件黑色鹤氅, 身量已经高出许多少年郎，暗色的布料衬得他肌肤极白, 目若星辰, 容颜皎若月色。
今日这边很多人，不少妇人姑娘看到这俊秀地出奇的小郎君, 纷纷都看痴了去。她们也都穿着素色的衣裳，远远望过去, 满目皆惨淡萧瑟，看样子都是去往陶家方向的。
其中一个少女脸蛋绯红，扯着她娘的手, 悄声道：“娘，他应该不是我们这边的人吧。怎么以前好像从未见过。”
往常最是八卦的妇人此时却有些紧张，肃声道：“娇娇, 姑娘家要谨慎言行。这位公子可不是我们能议论的。回家给我好好背背《女诫》。”
被一向疼她的妇人凶了，少女有点委屈地埋头，眼角沁出了点点水光。妇人看着也心疼，却没有出声安慰，只是用力抓着她的手，脚下加快了步伐。
西郊今天能有如此之大的变化，沈小公子功不可没，早年间他还曾出现在讲学坛，后来却很少见了。原本不少人还抱着好奇或者感激的心情，想着或许能借此机会，与这位人中龙凤套近乎和攀交情。
没想到他虽然年纪小，却多智近妖。就连西郊的老狐狸都难从他那里讨点好处，再加上随着他年纪越长，那股气场越来越强，远远观之像是无法亵渎的雪山。
其实她们也无法理解，为何长得那么好看的小郎君，让人观之便心存敬意，不敢随意靠近。
她把话说这么的重，也是为她的娇娇好啊。妇人看见自家女儿趁她不注意，正在偷偷地看那少年的背影，心中又是一阵担忧。
沈青珂也是去陶家吊唁的。唐心这几日请了假，而他通过疾风知道，小姑娘这几天憔悴了不少。陶娘子的早餐摊已经是西郊的金字招牌，如今任谁说起陶娘子，都是竖起大拇指。
这三日来吊唁的客人都很多。如今他出行不再如年幼时那般随意，护卫和婢女要带上几个。今日他都免了这些，也没有提前告知陶家，只是不想让她们再麻烦。因此他便如普通宾客一样，排着队依次进入灵堂上香。
等到唐心出来时，却还是根据堂下不同寻常的气氛，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少年。她虽然长高了不少，依然不算高挑，尤其是配上那张长开后祸国殃民的脸，有些格格不入。
小时候的杏眼眼尾微微拉长，清纯中带着魅惑。哪怕是用麻布包着头发，脸色惨白，女孩依旧美得令人心惊。
这三年两人亦师亦友，往常她应该会来招呼他，今日看到沈青珂时却只是点了点头，接着便去做点长明灯之类的事，看着有些失魂落魄。沈青珂心中一涩，却也无法做什么，只能继续在队伍里等着。
唐心却不如他想的那么脆弱。她脸色惨白不是因为哭的，而是这几天几乎没怎么合过眼。
自从三年前那道血手印出现后，虽然邵柠月将陶秀才照顾的无微不至，自己暗地里却比她还上心些。
她先是请求莫老头利用曾经的人脉，为她寻高明的医者。空闲时间都守在主卧门口，哪怕陶秀才咳嗽大声了点，都会进屋去看看，倒杯水什么的。她能接受身边人自然的生老病死，却不能忍受再有人因为她再出什么变故。
原本早该在三年前的秋天去了的人，竟然好好地活了三年。唐心并不以为这是幸运。她事先安排的乞儿给了那天孙兰馨去西郊马场时，所有出入人员的信息。
而她年纪小，行事其实比大人还方便隐蔽些，经过逐一暗中打探，甚至都没有求助楚老二他们，不久便锁定了个叫“田七”的马场伙计。
这田七看着倒很老实，是马场出名的老实人，据说屁都不吭声的。唐心查到这个人后便再难有进展，只能之后对他诸多留意。
“心儿，你去休息一下吧。”突然斜刺里伸出一双柔软的手，轻柔地捏了捏她的肩，是邵柠月。“这里有我们就行。”
她的样子倒是看着比唐心好些，许是心里早有准备。因此除了眼眶微红，消瘦了许多，倒没有别的变化。
但是唐心却知道，她远不是表面这样。女人这几天私下的状态，是唐心两世里看到的最糟糕的。
哀莫大过于心死。邵柠月就像一株突然枯萎的花，整个人失去了所有的生气。因为陶相公走得并不寻常。
三天前的午时，正是一天中最温暖的时刻。早上卖完早餐后，唐心上完课回来。邵柠月做好了午饭，唐心便送到隔壁楚老二那去。
恰好此时送菜的来了，这次她定的材料多，因此货郎在门口没进来。两人便在大门外清点完货物，随即货郎帮忙把东西都搬到院子里，邵柠月便回屋拿钱。
从头到尾不过半柱香的时辰，而等在屋外的货郎却没等到女主人，而是听到一声凄厉悲怆的尖叫。
楚老二在隔壁听到了声响，带着唐心一起跑过来。他们快速跑到屋内，女人正抱着陶相公在哭。楚老二心中大恸，不顾往常的礼数走近前安慰。
唐心跟在他身后，注意到床脚内侧的墙上，好像有一处掉灰的地方。趁着无人注意她悄悄地凑近查看。这一看让她的心蓦地沉下去，那处竟然是一道牙印。
难道是陶秀才因为疼痛，不受控制地用牙齿磕墙？她又看了看被抱着的男人，他的面目安详，并不像死前遭受过极大痛苦。
而邵柠月哭了一阵，嗓子已经彻底发不出声后，倒是慢慢冷静下来，她抹干眼泪望过来。唐心的心里一跳，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听到她说，“心儿，你太小了。待在这不好，你先出去等我们，我和你二哥有话要说。”
唐心乖巧地应了，转头安静地离开。她掩好房门后，对着满眼惊惧货郎坐了个“嘘”的手势，皆着将耳朵贴在门上听。
屋内邵柠月的声音很低，幸好她听力敏弱，便听到女人对楚老二说，她觉得相公死得蹊跷。肺痨病人多是咳血胸闷而死，而他的唇边却一滴血渍都没有。
楚老二也严肃起来，两人接着商量了些什么。声音却是再低得听不见了。
因为这件事，唐心知道邵柠月此时不过是强撑着。再联想到那诡异的血手印，唐心也不敢将那道牙印指出来。
这三年她已经极尽一个平民小孩的力量，去调查幕后的所有线索，却无奈终是能力有限。顶着这幅小孩身板，就连消息最灵通的青楼，她都不好进去。
所幸她等待了三年的转机，终于快到了。
端朝历经三代，而今王权衰弱，年前便有异姓王自称一方霸主，主持了本该在朝歌举行的群英宴。年轻的周天子对此越俎代庖之事，却连一个字都不敢说。
大山已然将倾，而今年发生的那场祸事，不过为即将到来的乱世，拉开了一个惨痛的序幕。
唐心想到这里，垂眸掩下眸中的幽深，听了邵柠月的话，打算回屋中稍作休息。
她这几日夜不敢寐，说到底便是担心有人对邵柠月下手。而这次沈青珂来了，就凭他的立场，她便相信此时那些人不敢下手。
那她便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好好休整一番。在女孩转身回屋时，那道隐含担忧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直到她进了屋子，都还久久未曾离开。
夷城内城，赵府。
回廊处，一个粉衣丫鬟正跑地气喘吁吁，她面上都是惶恐和焦急，柔声朝屋内唤道：“小姐，您需要快点了。刚刚外院的青衣说，花小姐已经到了！”她的声音轻柔，态度又是卑微恳求，听着便让人可怜。
没想到屋中的人听到后，不但不着急，反而轻轻冷笑一声，幽幽地回她，“白芍，谁给你的狗胆子，还敢拿捏你家主子了。那花满月不就是投了个好胎，看着端庄知礼。就她那兄长不伦不类的模样，谁知道她内里是个什么货色”
此时屋外有人接上了她的话头，声音温丽婉转，同样带着笑意，如同沐浴着春风，“哦？她是个什么货色？”
对方顺口便说了出来，“当然同样是个糟污浪荡的烂货！”
“小姐！”白芍惊叫一声想要制止，然而接话的人脚步轻，不知不觉早就走到她身后。
一切都太晚了。屋内的人察觉到不对，同样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她显然也慌了，屋中传来一阵瓶瓶罐罐的碰撞声，接着“吱噶”一声，她打开了房门。“花、花姐姐，你怎么亲自来了。”
女孩看着模样还小，一袭白衣，生着双瑞凤眼，眉眼倒是漂亮，可惜脸上却覆着一层白纱，将下半张脸遮地严严实实。她显然是个娇矜惯的，许是方才说的话难听，还被当事人听了个正着，她下意识地胆怯起来。
“听说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我便来看看。我这刚好有瓶新得的生肌膏，听说效果极好。妹妹，要不要试试？”
紫衣少女的容貌温婉秀美，琼鼻樱唇，声音更是温柔地能滴出水。她笑得清浅又好看，的确是个再端庄不过的女子。
就好像刚刚接话的人不是她一样。不知为何，戴着面纱的女孩心中愈发寒冷，甚至感觉背心起了细密的鸡皮疙瘩。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这个白衣服怂货是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