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皂角
秋日的阳光和煦温柔, 照耀着南巷子里一处特别的人家。
这里住的大多是棚户，只要能遮风挡雨便足够。
而这户人家不仅用木头搭建了房屋，还用篱笆围了个小院子, 在里面种花养草。
这家男人姓陶，是个秀才。可惜后来家道中落, 又得了肺痨, 终日缠绵于病榻。
他的妻子人称陶娘子，相貌美丽，温婉秀气，与南巷子里的婆娘们形成鲜明对比。
许多女人羡慕她的书卷气，又嫉恨她的相公虽然不良于行，却是貌比潘安。
因此这些人时不时便拿陶娘子的遭遇来嚼舌头。此时陶家的邻居便提起了她。
“心丫头，你今日又要去那劳什子讲学？”孙兰馨一边嗦着面条，一边有些不满的嘟囔。
原本她以为这唐心只是图个新鲜, 没想她还连续去了四五天。
这死丫头天天早上动静大的很，她又不想给唐心钱, 便只好也早起做早饭。
没办法, 离贵人联络她的时间还有两个多月，只能先忍着。
唐心点点头, 用筷子戳卧在面汤里的荷包蛋。滑嫩的蛋白被戳破，流出里面澄黄的蛋黄。
她将面条粘上蛋液, 满足地吸进嘴里。孙兰馨虽然人坏，这溏心蛋做的还不错。
“要我说啊，女子无才便是德。你瞧隔壁那陶娘子, 生得天仙似的，又有什么用呢。就是因为她读过书，把心给读野了。好好的地主家女儿不做, 偏偏要去嫁个痨病鬼”
女人絮絮叨叨的，好像真心替陶娘子惋惜一样。
如果忽略她说陶相公多则五年，短则两年时，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
唐心强迫自己忽略耳边的嗡嗡声，把面条都吃完，又喝了一口清亮的面汤。
“那陶叔叔好可怜啊，难怪娘你天天都要往隔壁跑，是为了多看看他吗？你真好啊。”
孙兰馨听到这话，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她用粗短的手按住胸口，面皮涨得通红，险些便要动手。
如果不是看唐心眼神单纯，她都要怀疑这妮子是在内涵自己了！
不过她每次去，都是拿请教绣花织布的由头，偶尔拿些肉菜过去。
连陶娘子都只以为她是热心肠，还感动地认她作姐姐。
这丫头难道真的鬼上身了，还能知道自己就是眼热那美男子不成？
孙兰馨连忙压下这个荒谬的猜想。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唐心早就出了家门。
此时唐心哼着小调走在路上。
路过陶家的小院子时，她刚在心中鄙夷孙兰馨，便看到了穿着蓝花布裙的女人。
她正站在篱笆边，拿着小铁揪除草。一头乌发简单地绾成髻，肌肤水灵，一双杏眼，五官小巧秀气，是典型的江南女儿的长相。
其实她才十六岁，因着不施粉黛，反而更显得温柔如水，气质也比少女更成熟些。
这便是陶娘子了。
也难怪南巷子里的女人，心里那么不平衡。
陶娘子刚起身，便看到篱笆外漂亮的唐家丫头。
她打了个招呼，嗓子如出谷黄鹂，十分悦耳，“丫头，这么早便出门，是去听讲学的？”
唐心笑着回答，“嗯嗯，月姐姐早上好啊。”
她没叫她陶娘子，而是叫她的本名，邵柠月。如果孙兰馨在这，恐怕要当场气死。
不知什么时候，唐心不仅看着和陶娘子有交情，态度比对她这个娘还亲热。
不过这倒是冤枉唐心了，其实两人很早便认识。
在她重生之前，邵柠月便很喜欢她，不过那时唐心胆子小，畏畏缩缩的，话都没和她说过几句。
孙兰馨打骂她时，若是柠月听到了，还会来劝阻。后来唐心时不时地来陶家溜达，嘴巴又甜，两人自然便熟悉起来。
此时邵柠月站在一株木芙蓉前。碗口大的花朵迎风招展，花瓣重叠如牡丹。
花蕊嫩黄，花色洁白，仿佛梳妆的丽人。女子神色温柔，浅笑着，一时间人比花娇。
唐心觉得很是赏心悦目，不过她又注意到花树下光溜溜的空地。比起其他花草茂盛的地方，这一处确实有些碍眼。
她不好意思地摸着鼻尖，“月姐姐，真是抱歉，前几日把你的小白花都薅光了。”
邵柠月摇头，用帕子擦干净手，“没事的，近日相公的眼疾快好了，这‘夜来香’本就不打算用了，既然你喜欢，送给你岂不是刚好。”
她走近唐心，摸了摸她细软的头发，“刚好这花的味道太浓，每次都熏得我头晕。我打算栽点别的了。”
“那我去要是看到合适的种子，就给姐姐带回来。”
“好呀，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招人喜欢哟。”
两人说笑了一会，快到和楚老二约定的时间了，而木屋中也传来陶相公的咳嗽声，唐心才与邵柠月告别。
她慢悠悠地走着，感慨自己这次运气还算不错。
这夜来香原是一味草药，可清肝明目，祛毒生肌。不过副作用便是会让人头晕，体质不好的人闻了，还会不适呕吐。
第一世时她在南疆生活了那么久，苗人凤还教过她巫蛊之术。
虽然她没什么天赋，不过靠着记性好，倒是认识了不少草药，对这些药性也很了解。
唐心将夜来香磨成粉，再混入皂角里。楚老二用皂角洗头，不仅自己闻不到，味道也很淡。
她又趁着夜色，在看好的蒲团上加了很多花粉。两相夹击之下，沈青珂只要不在这期间换衣服，肯定会有有轻微的副作用。
她还明确告诉楚老二，要他坐在固定的位置上。唐心也想过，或许许沈青珂不会来询问。
不过这种事本来便是能阴一次是一次。果然这几天沈青珂没再出现，她能确定自己成功了。
前世赵素素对沈青珂可以说是情根深种。因为和他是青梅竹马，少不得总拿他俩小时候的事，来讽刺唐心才是后来插足的。
据说赵素素六岁生日那天，差点摔一跤惨的。幸好被沈青珂及时接住了，也算是“英雄救美”。
因此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此类事例唐心都能倒背如流。
穷人家的孩子当然没有生辰这一说。孙兰馨早就忘了，唐心和赵素素是同日生的。不过唐心也是刚好才想起来。
她倒不是嫉妒沈青珂救她，只是单纯见不得赵素素好。
而且她有预感，这一次的赵素素恐怕比以前难对付。
从赵逸疼了她那么久，她对这位大哥的淡漠便能看出来。更别提她对唐心的折辱，丧心病狂地对无辜的沈若瑜下手。
唐心不是君子，信奉的是报仇要趁早这一准则。
不过想到已经满六岁了，唐心低头，看了看自己豆芽般的小身板，幽幽地叹了口气。
上辈子因为从小便挨饿，加上又做过道姑，习惯了茹素辟谷。
因此她虽然貌美，却形销骨立，胸前也是一马平川。
要知道第二世，她不仅身材玲珑有致，加上航海的见闻，更喜欢健康丰沛的美。
偏偏孙兰馨是个守财奴，虽然现在不敢苛待唐心，也只是保证她的温饱。
看来要怎样发财，更好地养活自己。这件事要今早提上日程了。
因此在参加讲学时，楚老二便发现小丫头今日有些心不在焉。
他自从认真听课后，已经有了细微的变化，会用成语不说，连气质都正经许多。
“丫头，你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他和唐心说着悄悄话，“是不是你娘又凶你了，不怕，有什么都和二哥说。”
唐心轻声回答：“没事二哥，我就是没睡醒，犯迷糊呢。”
虽然她这么说，楚老二还是不放心。再加上唐心今日没带包子来，他担心小丫头没吃早饭。
原本想待会去给她买吃食，想到自己那一两个铜板，他顿时丧气起来。
他这年纪，放在寻常人家早就儿女成群了，偏偏他呢？连想给妹子买点好吃的，都捉襟见肘。
这世上还有比他更没用的兄长吗？
楚老二生平第一次，为因懒散导致的贫穷感到羞愧。
此时无人知晓，许多年后意气风发的中年人，想到改变他人生的第一缕微光时，湿润的眼睛里满是怀念与感激。
今天岳至道没来，讲课的是位姓蒋的老先生。
他讲的地方民俗很有趣，唐心后面便听得津津有味。
原以为今天沈青珂也不会来，没想到讲学刚结束，他们便看到等在柳树下的人。
楚老二眼尖，心中莫名一跳，扯着唐心便想避开。
那道清亮的声音却响起，“楚二哥，唐心妹妹。”
唐心倒是不虚，睁着大眼睛望向来人。
几日不见，原本以为沈青珂遇到麻烦，应该会有些疲惫，没想到他的脸不仅依旧好看，好像还长高了点。
这下她便有些不爽了，赵素素这次不会皮都没擦破吧。
不过唐心还是按捺住了，“青珂哥哥，怎么啦？”
却没想到沈青珂有些歉疚地看着她，“我失约了，抱歉。这几日家中有事，因此才没来。”
若是文棋在他身边，估计又要脸色不好了。楚老二和唐心打了个眼色。
见他这么礼貌，唐心摸了摸鼻子，“没关系的。原本就是心儿麻烦青珂哥哥。”
见她如此乖巧，沈青珂心中的疑虑又消退了些。
小姑娘才五岁，纯真可爱。关于那日的不对劲的直觉，一定都是他多想了。
那日的变故发生后，原以为赵素素只是磕了牙，反正她年龄小，问题其实不大。
却没想到她的上嘴唇刺进去了颗小石子，连大夫都没发现。
直到她醒过来后，嘴唇有些合不拢，才发现可能伤到了内部的肉，嘴巴变得有些歪。
不说赵逸当场便要揍沈青珂，赵素素在一边鬼哭狼嚎，沈家这几日都没个消停。
直到沈齐良许诺，会寻遍天下最好的医师。若实在治不好，也会对赵素素的一生负责，赵家人才稍微消气。
对于这桩无妄之灾，沈青珂也有些委屈。
他又悄悄地闻了闻，果然也嗅到唐心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看来这是西郊人常用的洗浴东西，并没有别的古怪之处。
唐心又笑着和他聊了几句，小梨涡很是可爱。
沈青珂心里的异样感便也随之烟消云散。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人是没有直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