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肉包
正在思索间, 直到唐心感觉踢到个小石子，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 走到了街角。
西郊外城是贫困民众的聚居地，能听到不远处传来乞丐们的交谈声。
其中一个听着声音年轻的, 正在自怨自艾, “这世道真是他娘的恶心人。往年弟兄们起早贪黑去内城占位置，不怕刮风下雨。不过是为了讨到一顿饭。”
“咱们根本没碍着谁。那沈家不就是有几个臭钱么，竟然敢对城中之事，指指点点起来了！”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叹了口气，幽幽道：“哎，老二你也别气了。我们不过是贱命一条，那小公子是不知人间疾苦，过于天真了。我这里还有个馒头”
他们说的, 是沈齐良带沈青珂赴城主的赏菊宴一事。这宴席恰好在郊外的庄子里举办，因此客人会途经西郊。
而沈家的马车在途中遇到许多乞丐, 所见之处, 人们皆蓬头垢面，哀声连连。
这是夷城人见惯不怪的景象, 也不知道是哪里触动了沈家小公子。
在赏菊宴上，他弹的一曲《雁落平沙》, 赢得了满堂喝彩。城主十分欣赏他，当场提出愿意认他作义子。
如今沈家虽已是首富，在端朝王权还存在的情况下, 依旧算不得真正的贵族。
而城主是世袭的勋贵，此举算是抬举沈家。
听说沈齐良听到后，激动地差点当场失态。
可年仅七岁的沈青珂的举动, 却让众人瞠目结舌。
他竟然毫不犹豫地便拒绝了。
年轻的乞丐狠狠地咬了口馒头，嘟囔出声：“莫老头，你也别夸那小儿聪慧了。我看他年纪虽小，却是个十足的沽名钓鱼之辈。好好的城主干儿子不做，说什么要城主当好父母官，要我们接受狗屁教化。”
“不仅不允许乞讨，还要求我们这些人去学识字读书，简直是可笑!”
“那个词叫‘沽名钓誉’。老二啊，我看那讲学，你确实可以去听听，反正又不花钱不是”
老二似乎被干硬的馒头噎住了，又“咕隆”地喝了一口水，这下有了叫骂的力气，“当初我爹死前，逼我读书我都不肯。现在老子都讨饭讨大了，还读个狗娘的书啊！”
说完他还啐了一口唾沫，嘴里不干不净的。
男人的口音很重，语调听着古怪。唐心听到他抑扬顿挫的话，没忍住轻笑出声。
两个乞丐耳力都很好，这下齐齐警觉地出声，“是谁在那儿？！”
而这笑声听着清脆悦耳，不像是来自这个脏蛮的地方。在看到从墙角处走出的小女孩，两人更是确定了这点。
雨后的天空澄澈如镜，带着秋天的空旷寂寥，天光明朗，微风清淡。
她虽然和西郊的孩子一样，身子瘦小，皮肤苍白，却有着明显异于常人的美貌。
脸蛋有肉感，尖尖的下巴，秀鼻樱唇。尤其是她纯澈灵动的杏眼，仿佛汪着世间最清亮的潭水。
年纪小尚且如此惊艳，待长大后，该是何等倾国倾城的美貌！
不说早已面红耳赤的年轻人，连见多识广的莫老头见到她后，都呆滞了许久。
唐心看到两人如此反应，一开始也有些略微不自在。
不过转瞬她又想到，这一世，她本就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前世甚至被人称作“妖女”，便也很快调整好心态。
长得美总比长得丑有优势吧。
她轻轻地咳嗽了几声，两人终于回过神来。
“爷爷、哥哥，请问你们说的‘讲学’是什么呀？我也可以去吗？”
女孩的神态天真无辜，乖巧可爱，眨巴着葡萄似的眼睛，让人不由自主地，对她产生怜爱之情。
老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放轻声音回答她，“这个讲学是有钱人举办的，就是免费教我们识字，就在西郊那块大空地上。所有西郊人都能去听。”
刚说完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有些为难地看了眼唐心，“不过你年纪太小了，好像没达到年龄要求”
在一旁莫老头，一直在沉默着观察唐心。
虽然这女孩生得玉雪可爱，谈吐也与寻常孩子无异。
大抵是他曾经闯荡江湖大半辈子，不仅直觉比一般人准，也更谨慎细心。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不大对劲，这娃娃有些古怪。而且西郊的孩子怎么会想着去那讲学
唐心自然注意到了他打量的视线，却像是没有发觉般，对着老二甜甜一笑，嘴角抿出甜甜的梨涡，“听邻居家哥哥说，那里会有肉包子吃，还不要钱。这是真的吗？”
莫老头闻言捋了捋胡须，肌肉放松下来。
原来是个嘴馋的娃娃，看来应该是他多想了。
也怪这女娃娃生得着实漂亮，根本不像西郊能养出来的。
这下轮到楚老二怔住了。
听课还有肉包子吃，竟还有这等好事？
因为城主听了那小公子的话，规定许多地方不许乞讨。
他心中有怨气，对这劳什子讲学十分抵触，便也不清楚是否有此事。
可望着唐心湿漉漉的大眼睛，他又不忍心说出让人失望的话。
罢了，大不了就说这是他妹妹，带她去一回就是。
如果那里没有肉包子，他拿存的几个铜板儿，买个给她也成！
“是真的。我叫楚老二。你叫我二哥便成，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面前的女孩绽放出更灿烂的笑容，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状。“那真是太好啦，谢谢二哥哥！”
“应该的，应该的。”虽然楚老二胡子拉碴，浓密的毛发遮住了半张脸。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发亮，眉眼深邃，五官又立体。
倒是个十分俊郎的乞丐。
莫老头也没忍住来搭话，他眯着眼，笑得很慈祥，“小丫头，你倒是有些意思。你是谁家的娃娃？”
唐心看着他，细声细气地答道，“爷爷，我是南巷子唐车夫家的，我叫唐心。”
她老早便注意到这个老人。
虽然他年纪大，又是乞丐。一身麻布衣裳被洗得发白，却很整洁。
胡须和头发也做过打理，整个人比年轻许多的楚老二还讲究。
“原来是唐家的丫头。你很不错，不愧是唐实的女儿。”
他曾经与唐实打过交道，那的确是个厚道人，可惜运道不好。
他娶的女人也实在不怎么样，粗鄙又自私，这娃娃跟着她娘，估计受了不少苦。
想到这里，莫老头的心中泛起怜惜，再看唐心的眼神都柔和不少，于是继续和她聊起来。
一老一少聊得倒很是融洽，大家都感到愉悦轻松。
而这时的唐心还不知道，她的这个无心之举，会给她以后的人生，带来怎样意义重大的改变。
夷城算是端朝的大城，经济发达，贫困的民众却依旧很多。
端朝虽然崇尚礼法。夷城却是个例外。不仅城主世代从事火药生意，不精通文墨。
城民也大多不识几个字，外城遍地可见乞丐，民众也不以此为耻。
唐心虽然知道沈青珂这一世的大小事情，有许多细节却并不清楚。
比如她只知道，此人年幼慧极的名头，便是从这次讲学开始的。
本来城主一开始请的是大儒名士来讲课，起初几天还好。没想到某次，有人当场恶意挑衅，现场便出现了无法控制的混乱。
年仅七岁的沈青珂，仅凭借一张嘴，便说出了惊动众人的话，也镇住了场面。
不过这次混乱具体是多久，她不清楚，便只能去蹲守着。
幸好她重生的时机还不算太晚，还没有错过。
因为目的已经达到，她便一边应付着聊天，一边不动声色地继续回忆。
当年订婚宴上，也是他这张嘴毁了她一生。
前世，原本唐心对赵逸便是只有亲情，在他点出自己的身世后，心里其实更多的，是轻松。
而听到儿子出了这样的事，赵夫人终于肯来别院，瞧瞧这个她一直憎恶的狐媚女子。
见到唐心面容的那一瞬，她当场便落了泪。
十五岁的少女已经美丽得不可方物，娇美灵动，宛如瑶池仙子。
赵夫人虽然也美，却是中规中矩的气质。两人的样貌并不相像，可赵夫人一眼便看出来。这少女与她早年间，那离家出走的弟弟，生得竟然有七分相似。
民间也有外甥像舅的俗语。赵夫人心中惊骇，在滴血认亲时，两人的血在碗中顺利地相融。
而在查了唐心的身世后，众人才发现孙兰馨正是当年因偷窃，才被赶出的赵家。
这其中的猫腻，明眼人一看便知。此事被揭露后，赵家给知情的下人全都下了封口令，对订婚宴上的客人也好言相求，才堪堪瞒下这件事。
她就这样回了赵家，虽然是以不光彩的方式。
三岁时失父，六岁时被卖入烟花之地。除了师父和赵逸，唐心从未被爱过。
记得回赵家的前夜，虽然赵逸失魂落魄，狼狈不堪地回了军营。
她一个人留在别院，内心却是激动欢喜的。
养母对她的苛刻刁难，原来是有理由的，并不是她的错。她又何其有幸，竟然能寻到亲生父母。
满心感激，满目欢喜。甚至都不计较第二天，赵府来接她时，派的是一辆破旧的马车，一个粗使婆子。
一定是母亲太忙，因此没有亲自布置。她当时这么安慰自己。
而经过一路的颠簸，她还在马车里磕了一下，额角都红了。好不容易到了赵家，进门便看到乱成一团的仆妇们。
唐心好不容易拦住一个丫鬟打听，她噙着眼泪答道：“大小姐……不，素素小姐，她今早悬梁了!”
她的心头一紧，不详的预感瞬间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