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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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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澂握着缰绳的手指, 猛然僵住。

    马停了下来。

    崔俨还半扭着头,马差点径直擦前而行, 连忙手忙脚乱地勒了缰,解释道:“我突然看到三公主也在,惊了一跳……”

    陆澂端坐在马背上,腰背挺得笔直,也没回头,只是声音却有些虚浮:

    “谁?”

    “前齐的三公主啊。”

    崔俨将马控制在陆澂身侧, 拿手肘比划着,“就是那位、年纪最小的,令薇小公主,她怎么也来了?我刚看到还以为自己眼花……”

    可公主的五官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变化,褪去了小女孩的稚气、添了几分少女的柔美与殊色,唔……比小时候还要好看!

    陆澂身形凝固, 静默了片刻, 在马背上缓缓回过了头。

    车队周围,除了护卫、便是侍从, 哪有什么公主?

    他转向崔俨。

    崔俨被陆澂的眼神吓到,回头瞄了眼,赶紧解释道:“我没瞎说, 我……她刚才好像上二公主的车了!”

    二公主的车?

    陆澂悚然清醒, 猛地调转了马头。

    阿渺迅速地登上了萧令露的玉辂, 视线游移一瞬,找到被置于案上的鎏金槅, 二话不说,从旁边扯过一条锦毯,盖到食槅上, 将其包裹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

    萧令露头戴金玉芙蓉冠、衣饰华贵,端坐在软榻之上,注视着阿渺的举动:“你的声音……怎么变了?”

    阿渺没时间解释,询问随侍的侍女,“你们谁碰过这个盒子?”

    一名圆脸侍女茫然地低了下头,“奴……奴婢碰过。”

    “那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适?”

    侍女惶恐摇头。

    阿渺将她唤到近前,装作查看她的手、不动声色地探了探脉象,确认没有中毒,稍稍放下心来。

    令露听出端倪,“你怀疑这食槅上有毒?”

    阿渺转向她,“不然呢?他干嘛非得要回去?”

    识破了陆澂的另一重身份,她就不得不联想到他那把软剑上的毒。

    一经触碰,便沾染散开。目的达到了,

    自然要回来拿回罪证!

    令露的想法,却完全不同。

    “我看他,无非就是想羞辱我罢了。”

    她薄施粉黛的面容中透着憔悴,这一路,哭过、也恨过,但最终还是说服了自己接受命运,正如同当初萧喜要将她许给安思远时、她对自己说过的那样,这是她维持皇室身份、兄长庇护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然而所有的心理建设,还是在遇到昔日故人时的那一刹,还是轰然倾塌。

    时移世易,脚下的土地换了主人,从前被她领头鄙夷嘲笑的男孩、成了这方国土的少主人,换作是她,说不定也会想方设法地出口恶气。

    “你想多了。”

    阿渺抱起食槅,“他还不至于那么无聊,为了小时候的一点破事专门来报复。”

    可就在这时,车外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紧接着,娄显伦的语气带着些许讥诮、质问出声:

    “楚王殿下去而复返,是还惦记着我家长公主的残羹剩菜吗?”

    车内的令露与阿渺,面面相觑。

    阿渺:……

    陆澂望向玉辂,“烦请公主将食槅还来!”

    他的声音里,比先前多出了一丝焦虑的意味。

    阿渺想起上回被他追着讨要香囊的一幕,知道这人坚决起来,怕是……不会放弃。

    她沉默的片刻,车外已有兵刃出鞘的声音骤然响起!

    娄显伦大喝一声:“你这是要硬闯不成?”

    话语间,手中长剑已经挥出,与领命攻来的黑甲军士斗到了一处,一面高声下令:“保护公主!”

    车内的侍女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全然不知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哆哆嗦嗦地围靠到软榻前,守住令露。

    阿渺伸出手,想要掀开帘子朝外打探,却猛然感觉一阵劲风袭来,连忙侧身躲开。

    “哗”的一声响,玉辂侧面的半块厢板,被外力裂开,轰然落下!

    刀光剑影之间,阿渺瞥见两名策马的黑甲武士,分驻于玉辂前后,手中各执玄铁长链的流星飞爪,将爪尖钉住的车厢板拖拽了开

    来。

    车厢内的侍女皆失声惊叫起来,令露也吓得闭上了眼、双手紧攥。

    娄显伦被另外几名黑甲军士缠住,召唤而来的护卫被阻挡在外围,一时无法近身,急呼道:“殿下小心!”

    阿渺被那功能奇特的流星爪分了神,堪堪移回目光,倏然望见立在自己面前的俊逸身影。

    他背着光,面容隐在阴影之中、看不清神情,却一如霜叶山庄离别时那样,有种动人心魄的艳朗之色。

    还真的……是他呢。

    陆澂侧转身体,挡住了车厢损裂而迸落出的灰尘,视线逡巡的刹那,一眼便望见了跪坐在车厢之中、仰头打量自己的女孩。

    周遭的一切,似乎陡然间消声遁迹。

    脑海里,仿佛依旧还是他们上一次分别时的情景。

    那个在雨夜山林里互为依靠的夜晚,他曾经,怀着怎样的心情、怔然注视过她,又曾经,怀着怎样的绝望、漫山遍野地找寻过她……

    心底的情绪灼得他呼吸困难,以至于开口时,连语调都微微有些颤抖:

    “殿下,可还好?”

    这一句话,他等了足足八年。

    终于,问了出来。

    车外的打斗,渐渐平息下来,几名黑甲军士的兵刃、架在了娄显伦的脖子上。

    阿渺后退了些许,冷声道:

    “你觉得,我能好吗?”

    她嗓音泛着一丝哑、有点像是着了凉,可一双水氤清亮的眼眸,定定地望向他,一如从前。

    被这样的眼睛看着,他心底深处那点久违的软绵情绪,就又浮泛了上来。恍惚间,不自觉地已脱口而出:“臣……”

    跟过来的崔俨,也不知是被粉尘呛到了、还是别有用意,挥着手,大力地咳嗽了一声:

    “咳!楚王殿下不是要拿食槅吗?”

    他将楚王殿下四个字咬得特别清晰。

    陆澂清醒过来,看了眼后退进车厢的阿渺,心中仿佛被烙烤般的、炙出了一缕自嘲与苦涩。

    他在问什么?

    他以为,她会答什么?

    那样的问题,从陆元恒儿子的口中问出,就仿佛

    是这世上最滑稽荒谬的事……

    他默默转过身,示意部属收起兵刃。

    娄显伦迅速退至车舆旁边,面色微窘,询问阿渺:“殿下没事吧?”

    他没想到,传言中深居简出、常年卧病在床的南朝楚王,身边的护卫竟如此厉害,打斗间明显使用了阵法、极有策略,若是运用到战场上,说不定能有以一敌十的效果!

    阿渺摇了摇头。

    看样子,陆澂没有认出她的声音。

    如此一来,最紧要的事不会受到影响,总算是能稍微放下心来。

    黎璜这时也带着人围了过来,见双方又停了手、反倒不知如何继续,又不敢对楚王施压,只得质问崔俨道:

    “崔郎君今日到底是来送礼,还是惹事的?”

    崔俨莫名被揪成了罪魁祸首,一时哭笑不得。

    他就是个被表哥抓来送礼的,怎么搅进了这么复杂的局面里了?

    就连平日最冷漠少言的楚王,今日也是奇奇怪怪的,来了又走、走了又回,还差点在萧令薇面前称了臣……

    难不成……小时候宫里女孩子间流传的那些话,真是有事实依据的?

    三公主叫阿渺,庆国公世子叫阿澂,一个茫然不清、一个清澈见底,理应凑成一对?

    车内的阿渺依旧担心被识破身份,决定谨慎行事,尽快将陆澂等人打发走。

    她将包好的食槅拽到手边,“你们就是想要这个食槅吧?”

    陆澂转过身,伸手去取。

    阿渺捧起入手颇沉的食槅,下一刻,却倏地偏开了身子,将食槅倾倒在了车厢外的雪地上。

    包裹的锦毯散了开来,鎏金的盒盖掀翻在地,露出里面还冒着热气的鱼炙。

    “抱歉,太沉了。”

    她用手撑了下厢板,有些虚弱地稳了稳身形,随即退入到厢内,吩咐侍女用毯子将破掉的半边厢壁挡了起来。

    陆澂的手,还伸在半空,慢慢地、又收了回去。

    雪地上的满地狼藉,晕染出无数沉重的色泽,尽数都压到了人的心上,瞬间便塞得透不过气来。

    娄显伦踏前一

    步,语气咄咄,“楚王要的东西,长公主已经还你的!就不要再挡在此处了!”朝黎璜示意,让他把带来的兵驻防到玉辂四周,然而摁着刀、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请吧!”

    之前看对方人少、疏忽了防范,现在若再交手,毕竟己方人多,定能有把握制胜!

    陆澂怔立片刻,漠然转身,挽缰上了马。

    崔俨和黑甲府兵也各自上了坐骑,跟了上去。

    玉辂内,侍女们渐渐镇定下来,悬挂起毯子、收拾着被撞落的物件。

    萧令露坐在榻上,还没有从之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神情恐惧。

    她虽然经历过宫变,也懂得内廷中的人际政治,但毕竟不曾在刀光血影中博过生死。昔日宫变之后,有安思远护她回了风闾城,后来谎言被揭穿、又有萧劭护她回了沂州。一直以来,她都有人庇护,以天家皇女的姿态在生活。刚才那般近距离的打斗与厮杀,彻底压断了她原就紧绷的神经,想着自己未卜的命运,整个人便禁不住簌簌直抖。

    她语气迷茫而惶惑:“刚才那个人……真是陆澂?”

    小时候……他明明就是另外一种模样……

    阿渺此时亦在平复着心情。

    来建业之前,她就有过心理建设,要隐藏住自己会武的事实、以弱示人,等待时机。

    可撞见曾跟自己交过手的他,心就还是止不住有些发慌。

    刚才捧起那么沉的食槅,隔了好一瞬,才反应过来要装柔弱、装无力地把盒子倾倒滑落……

    好像……是不是演得太假了些?

    阿渺咬了咬手指,自我反思。

    另一旁的令露,还在絮絮地自语:

    “可我看他的眼睛,倒是……跟从前一样。他那时,也就只有那双眼睛生得最好……皇祖母总说他小时候长得漂亮,我还不信……”

    “他变成什么样子都没关系。”

    阿渺朝令露的方向抬起眼,打断了她,“他是陆澂,陆元恒的儿子。”

    只要记着这样想,一切就简单了。

    任他换了怎样的壳子,只要记得

    他里面流着陆家的血,就行了!

    阿渺扭过头,透过挂毯边沿的缝隙,望向车外,神色有些怔忡。

    外面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沫,细细碎碎的,被风卷了进来,凉凉地粘到了脸颊上。

    思绪慢慢平静了下来,心亦有些泛冷。

    五哥答应了阮贵妃,要帮她杀掉陆澂。

    可现在陆澂成了青门的无瑕,杀他……不会容易。

    如此一来,诸多的计划都会受到影响。

    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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