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七章
陈修洁给郑氏讲起边关生活, 危险的不能提,军营中许多事情也需保密,那便只能说说袍泽间的趣事, 片刻后, 他借一位袍泽长姐向郑氏问询起她对和离之事的看法。
“孩儿有一位袍泽收到家中来信, 其中有言其长姐受丈夫欺辱, 愤而携子归家,孩儿那袍泽听闻此事, 怒极, 写信归家劝长姐和离, 长姐不肯,不久又有信来, 言袍泽长姐已归夫家。”
最后他又道:“袍泽掩面而泣, 言自己无能。”
他以此事相询, 郑氏眸中隐有水光闪动, 缓声道:“女子和离,有伤家风,你那袍泽长姐不愿牵累兄弟前程,不愿家中父母为难,不曾做错。”
陈修洁摇头:“孩儿那袍泽知此事后日日沉郁, 一日巡城, 偶间一女子怀抱幼儿被丈夫拳打脚踢, 不由想及长姐, 上前相助,不料扶起女子之时被女子所刺,若非当时还有弟兄在场,孩儿那袍泽难说不会当场身亡。”
他抬头直视郑氏:“孩儿那袍泽曾言, 战场凶险,不知何时便会丢掉性命,他不是勇武之人,也无卫国大志,之所以甘愿在战场厮杀,为的是谋一个好前程,能够更好保护家中父母和兄弟姐妹。”
郑氏轻抚他额角,叹息道:“让母亲再想想吧。”
陈修洁看出她已经有些动摇了,只是这个时代和离的女子极少,贵族联姻和离者更是寥寥无几,郑氏虽感儿子孝心,但距当真下定决心和离,仍旧有极远距离。
第二日陈修洁出得门去,登门拜访郑家。
他一个人都没带,但郑家门房却认得他,一夜之间,平远侯世子被仙人收徒的消息就传遍了京都,门房用比从前还要激动恭敬的语气向内通禀。
等到陈修洁被管家领到客厅时,郑家大舅舅二舅舅已经到了。
陈修洁忙低头一礼:“怎敢劳两位舅舅久候。”
郑家二舅舅激动道:“瓒儿做得好!”
郑家大舅舅沉稳许多,示意弟弟安静,对陈修洁道:“瓒儿坐下吧,外头正乱着呢,你家该门庭若市才对,如何放了你出来。”
陈修洁微微一笑,道:“外甥是从后门走的,母亲不知,父亲……也不知。”
郑家大舅舅官运亨通,人也聪明,从这外甥的语气中听出些不对来,“看来是有正事要和我商量了。”
陈修洁点头,“两位舅舅昨夜也在场,我那仙人师父说的话您应该还记得。”
郑家大舅舅坐得八风不动,淡淡笑道:“瓒儿指的是什么?”
“我与父亲亲缘浅薄,”陈修洁不带一丝停顿和犹豫,神色肃然:“大舅舅二舅舅,不瞒你们,我早就想让母亲和父亲和离了,只是我从前无这权利,也不知母亲心意为何,如今我将远行,实在不想母亲仍旧深陷泥沼。”
他将平远侯府比做泥沼,从座上起身,对郑家大舅舅二舅舅深深一拜,“大舅舅二舅舅,外甥恳求两位舅舅能允母亲和离。”
郑氏和离不是一家之事,关乎的是平远侯府将失去主母,以及郑家家风有损,族中无数未嫁女名声染尘。
郑家二舅舅的脸皱成一团,“你这可让我和你大舅舅好生为难。”
这事实在难办,要是以往这个外甥敢这么说,他们能直接开口断然回绝,但如今却不行,总要顾忌这个外甥今非昔比。
不是他不心疼妹妹,而是此事几无前例。
郑家大舅舅思量片刻,问道:“你母亲如何态度?”这事归根结底还要看妹妹如何想。
陈修洁叹道:“母亲受过很多委屈,自我记事起,母亲就不准父亲再入正院。”可见夫妻之间早无感情。
郑氏虽不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但也差不离,郑家两位舅舅闻言都面露怒色。
“王家欺人太甚!”郑家二舅舅气得磨牙,这不是说他妹妹独守空闺十多年!他家妹妹好性儿,要不是王家欺人太甚,他妹妹怎么会如此做!
郑家大舅舅放在袖中的手握成拳头,在膝上轻轻一敲,终是一叹,道:“我需给你外公外婆去一封信。”
这事终究不好办。
陈修洁起身道:“外甥至多能在家中停留半月,若有消息,还请两位舅舅尽早告知外甥。”
他与郑家这两位舅舅到底感情不深,除此外并无太多话可说,不一会儿就告辞离开了。
平远侯府正热闹,宾客如云,有关系的没关系的都来送礼,平远侯开门放了几个客人进来,郑氏不得已,只好也见了几位夫人,至于老夫人的寿安堂,更是坐了满屋子的族亲。
有人妙语连珠,哄得老夫人开怀大笑,趁机提出要见见世子,老夫人被哄高兴了哪还顾得上其他,大手一挥就让丫鬟去请世子,全然不顾身后嬷嬷欲言又止的神情。
陈修洁刚回到自己院子里,听闻老夫人相请,他是个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的人,若是旁人不给他脸面,他又哪里会给旁人脸面。
他连丫鬟的面都没见,直接让竹暄回绝,“就说我正忙,有暇再去拜见老夫人。”
这也并非全然是因为不想见老夫人,他确实是忙,自心真人给了他几本书,让他抽空看看。
在陈修洁心里,看书比去见老夫人重要多了。
老夫人那头正要发怒,被族亲们给拉住了,只是心中对这祖孙的关系有了谱,没一会儿就各自找理由告辞了。
送走客人之后,平远侯也派人来请陈修洁,仍旧被他以正忙被借口拒绝了,儿子的身份天然在父亲面前处于劣势,恐平远侯不罢休,陈修洁让竹暄透露出去他正忙着看仙人给的书,料想平远侯不敢再发作。
到第三日,陈修洁去郑氏院中陪她用膳,又谈起和离一事,他提的突然,左右还有布菜的下人。
郑氏轻轻瞪了儿子一眼,他这是摆明想把消息传出去。
陈修洁岿然不动,知她不悦,也不多提,夹了一筷子鲜嫩鱼肉:“母亲尝尝。”
他就是故意的。
和离一事成不成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要让人知道这个念头是他先起头的,真正想让平远侯和郑氏和离的人是他,这里面他为的是谁,向着的是谁,总不能是平远侯。
他的态度,这才是最重要的。
承载秘密的纸条被送进皇宫,经过数人的手,最后送到广盛帝面前。
这两日广盛帝正在纠结一事——该如何对平远侯府进行封赏,又该封赏谁。
仙家超脱凡俗,他如果封赏王瓒,他是否会心生不喜——接了旨意,便仍是自认臣子。
若不封赏,恐他认为皇家怠慢。
广盛帝已许久不曾这么为难过了,为的还是一臣子。
无忧公主自殿外而来,无任何一个宫侍阻拦,广盛帝更无不悦,见无忧公主面露好奇,还主动将面前的秘信递给她。
无忧公主看清上面的内容,立刻明白了广盛帝的意思,“这么看来平远侯不能重赏了。”若是真和离了,可能连赏都不能赏。
广盛帝沉声道:“再等几日。”不会太久的。
无忧公主轻轻点头,妙目在秘信上流连,再一次意识到这世间有比皇权还要尊贵的存在。
仙人啊……
广盛帝不是没想过请自心真人看一看自己儿女中是否有人身具仙骨,只是那一日后就失去了自心真人的踪迹,恐怕唯有王瓒才知道他在哪里,但他既不能像召臣子一样宣其入宫,也拉不下脸面亲自出宫去见他。
“无忧,”广盛帝看向身侧明艳夺目的女儿,这是赵国最耀眼的明珠,“你代父皇去一趟平远侯府吧。”
……
得知皇室来人,郑氏派人去请陈修洁出来。
无忧公主并不摆公主架子,只道自己是来恭贺世子的,自言普通的邻居往来,郑氏却不敢大意。
陈修洁只露了一面,陪坐片刻,便离了席,无忧公主不敢表露任何不满。
这位皇室最尊贵的公主刻意放低身段时,少有人能逃得过她的魅力,郑氏对她的印象大为改观,盛赞她不愧是赵国明珠。
留在平远侯府的第七日,他露面越来越少,十次里面顶多给平远侯一两次面子,倒是郑氏,随叫随到,于是整个京都上层,无人不知他与平远侯父子情分淡薄。
私下里许有腹诽存在,觉得他不孝,但明面上——郑氏收到的礼越来越重,郑家门庭若市,几如第二个平远侯府。
到此时,郑家老家主的信也被加急送到了京都,郑家大舅舅和二舅舅直接登了平远侯府的门,将闻讯而来的平远侯挡在郑氏的正院外面,兄妹三人在内详谈许久。
没人去请陈修洁,他便也没去,无论郑氏决定如何,他都会支持,也不会再进行任何劝说。
接近午膳时分,郑氏派人来请陈修洁过去用膳,郑家规矩严明,不在用膳时交谈,待用过饭,丫鬟送上热茶,郑家大舅舅才说老爷子允了女儿和离一事。
不说女儿在平远侯府受过多少委屈,就说郑家早已在赵国站稳跟脚,女儿这个功臣愿意回来,老爷子高兴,谁敢说胡话,他第一个不答应。
执掌郑家度过王朝更迭危机的郑家主可不是什么温润君子,有的是狠厉手段。
郑家大舅舅内里性子与父亲极像,雷厉风行,从妹妹的院子出去后就领着弟弟去找平远侯,在将平远侯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后强硬敲定此事。
陈修洁一直关注郑家大舅舅行事,见他连夜进了宫,就知道他想借皇家之手为之,将和离一事对郑氏的影响降到最低。
在凡俗,仙人高不可攀,唯皇权至尊至贵,令人敬畏。
作者有话要说: 咳,主角还是没走,晚上才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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