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张海楼·其二
湘江风景依旧,张海楼在人群之中穿梭,身上还穿着一身制服。一看就知道是当兵的。
他没接受军籍,但接受了制服。在长沙城,身上有一层皮总要好混些。
张副官给他手底下分了几个兵,每天有事没事放出去巡街。
这种处理方式其实没有问题,好歹给人找个事做。张副官很明白他这样的人会犯浑,并且浑起来没有个定数。
给予一个小小的官职,也只是举手之劳。有事做,就不会瞎想。
张海楼似乎真的安心了,就这么在城里游走。
夜晚的湘江两岸很热闹,摊贩请他赏光拿些物件吃食。这是“投诚”的意思,长官拿了,就是默认不为难人,还会帮着照顾两分。
张启山平日不管这个,升斗小民的智慧不需要刻意遏制。他手底下的人有分寸,并不会贪图便宜。张海楼虽然没正形,却也没心思刁难人。拿了东西,钱还是放下了。
几个兵跟在后面,看自己的新长官抱着一堆东西坐在僻静无人处,将东西一一分给他们,自己在那喝西北风抽烟。
几个人和他混熟了,有人就劝:“长官,烟抽多了不好。”
张海楼看他一眼,笑道:“你还管我头上来了?”
那人嘿嘿笑了一声,将手里的糖人递过去。“小楼长官,吃点糖都比烟好啊。这才是稀罕东西。”
张海楼只是摇头。
他之前在这里吐过,现在坐在这儿就觉得撑得慌,什么也不想吃。
当时只能干吹风,没有烟。现在续上了,情形却大不相同。
下属看出他兴致不高,事实上这两天张海楼一直都这样。离张启山去广西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月,长沙的夏天都要结束了,才听说张启山大捷,要班师回城。
这两个月张副官一直说在找人,但大家都不是傻子。这么久都没有音讯,基本结局已定。
所以张海楼坐在这里抽烟。
下属们吹得浑身打摆子,说要不咱回去吧。张海楼的烟抽完了,说好啊。
……
长沙城中有喜事,九门的几位爷都去长沙大酒店做客吃酒,庆祝张大佛爷的胜利。张海楼也去吃了酒,没随礼金。
他们这一趟不容易,还是自家亲戚这儿吃饭,随什么钱?若是不满意,把他丢出去才好。
张启山这么个大忙人,也没空计较谁随不随礼的。手底下的兵吃你的,还要上供。到时候谁听你的上战场给你卖命?
这不是张启山御下的手段。
张海楼坐在堂中听他在台上说话。这种换个人来肯定是长篇大论,但张启山显然比较个性,随意说了两句,就让开席。
酒过半巡,一个穿灰布褂子、充满神棍气息的男人摸了过来。脸都没人熟,这人就开始套近乎,要与他推杯换盏。
张海楼立刻嘿嘿一笑,唬了这人一跳。
齐铁嘴看着他,飞快扫过这人面相,便觉得此行绝对有得赚。
他刚跟张启山从广西回来,今日才放松下来。卦里说他今天有财运,能赚钱。齐铁嘴很信自己卜的卦,于是一路上都在寻摸有缘人。
他跟着张启山走了一路,如今吃饭才碰见个像正主的人,不得来看看?
张副官跟在他身后,听他一连串问了许多,便一一告知张海楼的信息。齐铁嘴立刻颠颠过来,张副官问:“你这样上去,不怕他触你的霉头?”
齐铁嘴缩着脖子笑,一张嘴倒是不带停的。“干我们这行的要是怕吃闭门羹,那还不如不做呢。”
“少见八爷这般有胆气啊。”张副官笑道。
“这话说的,八爷一直很有胆气。”齐铁嘴摇摇头,就这么凑上去了。话不过几句,被张海楼这一笑,硬是笑的后背皮子都抖了两抖。
齐铁嘴倒没觉得张海楼有多吓人,而是他的面相很怪。
按理说这人应该是六亲缘浅、留不住好情分的晦气命格,天生的命硬还克人。怎么如今看着好像还好了不少?
张海楼见齐铁嘴不说话,就问:“八爷怎么来找我又不讲话?”
齐铁嘴立刻回神,问:“你今年几岁?”
张海楼觉得这算命的很有意思,又喝了点酒,因此起了戏耍的心思。于是报了张海桐的年纪。
齐铁嘴立刻拧眉,说:“不对,这不是你的年纪。有这个岁数的人也不可能是你这样的人。”
张海楼问:“我是什么样的人”
“八爷常与佛爷为伍,不知道姓张的什么路数?”
齐铁嘴嘿了一声,这是他擅长的领域,自然不会畏缩。而是立刻说:“长官,你如今正是难处。要想出了这困局,还真得说实话。”
张海楼立刻不笑了,他看见齐铁嘴背后的张副官,又说了自己的真实年纪。至于八字他是不记得了,一个无父无母的人,知道年纪就很不错了。而年纪很快也会在他的人生中失去意义。
因为张家人的年纪,本身就是他们人生中最没用的东西。
齐铁嘴一番测算,啧啧称奇。
“长官可真是个奇人。”
张海楼问:“怎么说?”
“你这人本来是个命中带煞留不住亲缘的孤星,命硬的很。放在寻常人家,那必然被喊打喊杀。若没有贵人转运,这辈子肯定打光棍。即便娶了夫人,也少有后代。就是有了后代,多数也活不到给你养老送终。”
“可你遇见了贵人。所以在你的这个年纪和面相上,必然有血光之灾,身边的人都没有善终,且大祸临头。”
“不过看你现在的面相,虽然还是打光棍的命,其他的却好像都变了。原本该死的人,却都活了。真是稀奇。”
说完这些,齐铁嘴笃定道:“肯定有人给你改命。”
张海楼听罢,不知想到什么。他放下酒杯,难得认真地说:“算命的,你说错了一句。”
“我有一个亲人现在不知如何,估计凶多吉少。你若真的精通卜卦,就帮我问问神佛,如何救我这亲人。”
齐铁嘴算命上头,只顾着琢磨其中的神奇。听见这话,想也没想就说:“那他必死无疑。该死的没死,那不该死的就要换命。”
这话脱口而出,他便感觉身上蔓延着一股阴湿之气。齐铁嘴立时看向张海楼,便看见此人藏在眼镜之后阴沉的眼睛。
良久,他听这人说:“事在人为,我指望一个算命的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