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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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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这个狱卒看见了此生最可怖的景象之一。

    它区别于战争的残酷,而是一种对人类精神上的恐吓。这种恐惧刻在骨子里,如附骨之疽。

    他看见一个脸皮皱皱巴巴的怪人从坑里爬出来,身上挂着一只没有皮的血淋淋的手。

    ……

    张海桐从坑里爬了出来,身上还挂着一只用绳子固定的、手指奇长还带着血肉的右手骨头。

    脸上的易容已经破了,挂在脸上仿佛蜕皮一样。

    传闻之中的人猴子他特意去看了,那是一个张家人。

    而且是一个活生生被剥皮剜肉的张家人。

    张海桐把尸体偷出来的时候,这人的血都被放干了。

    手上、脸上和脖子上都有三角形开口。这种开口方法很方便放血,而且很难愈合。

    做这事的人显然是个熟手。

    每年都会有莫名消失的张家人,不明去处的也不少。

    然而这种牲口一样的死法,真的很难让人接受。

    在这个张家人的尸体被张海桐偷出来后,全城隐匿的张家探子都动了。

    原著对小哥的描写之一是他不随便杀人,下死手的时候并不多。

    这成了他的标志性特点,却也足以说明,张家人没那么好的性子。别的张家人只会更爱下死手。

    都是混江湖吃一口缺德饭的,谁又比谁良善。

    当然,这些人不是给张海桐打掩护。而是突围混出北京城,顺带手给他打掩护。

    一时之间可谓各显神通。

    这中间大多数人都逃了出去,没逃出去的恐怕都去了紫禁城。

    或许会成为下一个人猴子。

    ……

    对于大多数张家人来说,死掉的人就不是人了,而是随时会异化的敌人。

    一般情况下,张家人都会对族人的尸体进行“无害化处理”。

    时间充裕就铁水封棺或者强碱腌制。如果时间不够,最佳选择就是砍下族人的右手,然后进行焚烧。

    因此这个张家人的尸体被焚烧,其实也是剩下的张家探子乐见其成的。

    但张海桐还是把人偷出来了。

    于他而言,杀人是一回事,虐杀又是一回事。

    他把人偷出来带到乱葬岗,埋进自己挖的两米深坑。一把火烧了。

    这个人的右手被张海桐砍了下来,带在身上。

    那个狱卒看见的手,就是刚刚挖完坑埋好人从里面出来的张海桐。

    ……

    ……

    ……

    狱卒眼睁睁看着那只手紧紧抓着泥土,爆出一根根青筋。然后那只手后面长出一个人,有一张鬼一样的脸。

    素白的如同宣纸上用纯粹墨色勾勒而出的人物,虚幻仿佛鬼门关里爬出来的妖怪。

    他飞快爬了出来,并开始往这边走。

    狱卒吓得满地乱爬。

    张海桐背着光,残阳在他身后静静悬挂,像一幅江湖小说插画。

    晚风都格外偏爱他。

    “鬼,鬼啊——!”

    狱卒刚叫了两声,就被张海桐弹出去的石子打中脖子。瞬间就哑了嗓子,两眼一翻不省人事。

    其实张海桐只是想往前走两步,方便转身点火。

    坑底铺了一层柏树枝丫,尸体放在上边,尸体之上还有一层柏树枝丫。

    火折子混着油倾泻而下,大火在坑中弥漫,烤的张海桐面皮发烫。

    其实这个人只是个外家人,他没有张海桐这么幸运,拥有麒麟血。死了之后什么飞虫走蚁都可以啃食他的尸体。

    张海桐往里面填土,不知为何心口闷闷的。总有点难受。

    他盘腿坐在坑边,从包里掏出一盒香烟,还是老刀牌的。

    这是个洋玩意儿,英国货,不便宜。

    本来是他刚进北京城为了打探消息而购买。结果没用出去多少,现在里面还剩下很多。

    张海桐其实不会抽烟,他上辈子属于烟酒不沾。常年透支健康工作,他的身体经不起烟酒的考验。

    那个时候的张海桐还想多活几年,期望能够有一间房子和一辆车,退休后在一个比较合适的时间结束人生。

    所以年纪轻轻的猝死在计划之外。

    就像抽烟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张海桐从烟盒里拿出三根香烟,用火折子点燃。就当做坟前敬香,一路好走。

    青烟袅袅而上,混着血肉燃烧的黑烟在空中盘旋。

    他忽然之间有点玉玉,不由想起张女士的话。说什么桐桐开心就好。

    可是现在,真的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啊。

    在这个陌生的同族人前,这个只有他们两人的葬礼上。一个生人因为一个死人的故去产生了名为惆怅的情感。

    那些积压在心里的情绪,两辈子的生死。

    还有现在这个世道。

    香烟被扔进坑里。

    张海桐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抽了一口呛得眼睛鼻子嘴哪哪儿都疼,呛得眼泪迎风掉,像两条河。

    在张家接受训练没哭,下斗没哭,杀人没哭,被人杀也没哭。差点死了在地上爬,在海上打劫,几次都快挺不过去,他都没哭。

    只是一次又一次平淡的继续生存。

    为什么还会流眼泪呢。

    明明早就习惯了啊。

    是因为妈妈那些话吗?

    ……

    狱卒朦朦胧胧之间,还有一点意识。

    他想那个鬼好歹有点人性,至少没一石头把他打死。甚至下手很轻,他还有一点意识。

    而把他打了的那个鬼,现在坐在那个坑边上抽烟。

    边抽边流泪。

    那眼泪并不是因为他想哭,他的表情没有哭。

    是他的眼睛在哭。

    是他的心在哭。

    狱卒觉得自己真疯了。竟然会同情一个会要他命的人,甚至可能害他丢了饭碗。

    他想张海桐有什么好哭的呢,除了被通缉,这家伙可比他逍遥多了。用得起西洋货,是个有钱的主儿。

    他有啥好哭的。

    狱卒的眼睛茫然的转了好几圈,他来送尸体的时候,同伴因为尿急在远处解手。

    他走了吗?希望没走。或者叫人回来救我。

    ……

    ……

    ……

    换做大半个世纪前的张家,北京城根本不需要进这么多探子来探听消息。

    城里的联络点自然会送回信息。

    天津最久的联络点出事,张海琪那边肯定也出事了。起码最近不会再有音讯。

    他确实不用回厦门了。

    因为回去,大概率也只有天津联络点里的那句山海再见。

    张海琪能被本家派出去接任整个南部档案馆,他的敏锐性只会比张海桐更强。

    北边都乱成这样了,原本成体系的东西几乎崩溃,以至于本家只能派出散手来外面打探消息。

    相应的,南方只会更乱。

    四个档案馆里,除了最稳定的西部档案馆和常年没啥存在感的东部档案馆以外,本家和南部档案馆最能反映张家时局。

    也许现在族里已经乱成一锅粥。

    难怪家里这么草率的派他去刺杀张瑞朴,说到底也只是赌一赌。赢了重振士气,输了也没什么。

    反正这老家伙这么多年都没死,一次失败对于现在的张家来说属于虱子多了不怕痒。

    难怪他失败这么久,碰到的张家探子没人找他接头。

    因为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要回张家,也只能回张家。

    福晋说他来自世界的终极,而终极在青铜门后面。

    无论是否正确,在这个世界他也只能回张家。

    如果他学过心理学,大概会明白这是一种完全不讲道理且病态的从属心理。

    ……

    狱卒乱七八糟放飞思绪,他视线中的张海桐忽然站起来。

    不会要杀了我吧。杀人灭口什么的,无论官府还是江湖人都挺爱干的。

    然而张海桐只是站起来,将烟蒂丢到一旁踩灭。他后腰还交叉别着两把放在开放式刀鞘里的黑金短刀,在晚风中比铁还要冷。

    周围不知道何时围了一群狱卒的同事。他的伙伴叫了援军。

    狱卒没来由心底一凉。

    因为他看见了张海桐的眼睛。那是一双因为包含太多情绪而平静如深潭的眼睛,在横握的刀刃后泛出与冷铁同样的冷光。

    无一不在昭示这家伙杀了很多人,而且杀人不眨眼。

    他想:完了。

    果然,耳边响起数不清的惨叫,还有浓郁的血腥味。

    那些人无一例外,全部一刀封喉。

    他要走,没人留。

    狱卒想,自己会死吗?最后应该就生气杀掉自己吧?

    然而没有。

    他杀了人,刀上的血流到手上,像白蜡染上凤仙花的汁液。然而张海桐只是在狱卒身上擦了擦刀,将之放进后腰的刀鞘,就这样迎着落日离开。

    狱卒看着他的背影。

    他想,这个人一定还要走很远的路。

    风尘仆仆,去到自己无法到达的时间与空间。

    ——

    〈第一卷·东北往事·南洋旧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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