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郎玉亭
第34章 郎玉亭
汽车在陡峭的山路上缓缓行驶。
这里没有任何人，可以肯定目的地根本不是研究所，这个陌生人想要在这里杀死手无寸铁的他们更是轻而易举。
是爱默林吗？
只能是他了。他不是帮助自己除掉了艾伯伦吗？
难道自己被利用了，他的真实目标根本没有那么简单？
不行。
无论如何必须先保护好阿琳，如果她死了，一切都会终结。“阿琳。”
郎玉亭的额头上开始淌下冷汗，“一会无论发生什么，都别管我，以你的生命优先。只要你能活着走出这里……”
“你突然在说什么？”她也开始慌张了。
很容易就能想到，爱默林那家伙，摆明了就是冲自己来的。
阿琳不一样，她手里有许多关于恐怖大王的资料，活着肯定比死了好，但自己……已经是一颗失去了价值的棋子，随时可以抛弃。
“研究所……”
是这样吗，爱默林？
你肯定没料到，这次阿琳也一起来了，对吗？
“研究所？那个研究所到底怎么了？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你还有东西瞒着我吧，郎玉亭？”面对她抛过来的一连串问题，郎玉亭很想一一回答，但他无法开口。车子行驶在陡峭的山路上不住地颠簸。
“我……”
“其实我早就发现了，从你回来那时候开始，你就变得不太像你了……虽然与你的相处时间很短，但我能看出你绝对不是这样畏首畏尾的人。”
是的，是的。我辜负了你的信任，所以快点失望吧，阿琳，然后你就会对我的死无动于衷，忘记世界上有我这么个人，继续好好活下去。
“我知道了。”
但，为什么不失望呢？
“……我知道了。”
为什么我没有从你脸上，看到任何消极的情绪呢？
“所以我更要终结这一切。”阿琳的眼神中显现出从未有过的坚定。
“然后，……”
……然后，怎样？
他没有听清阿琳说了什么，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震动——
紧随而来的天旋地转，剧烈摇晃，像要把人全身骨头都震碎一般的冲击。
强烈的耳鸣。
咣当，咣当，咣当。
汽车就这样擦着路障坠下了山崖。
碰撞声在山谷间回响。
耳鸣……
失去意识之前，郎玉亭用仅剩的力气将阿琳护在怀里。
他在想，这毫无疑问是自杀式袭击。难不成爱默林的手下都是这种不顾一切的疯子吗？那就……难缠了。
阿琳，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阿琳……
阿琳睁开眼睛时，眼前的一切都如此陌生。
首先感到的是全身各处传来的疼痛，她几乎用尽所有力气才勉强支撑自己爬起来，然后——
她看到了，就在一旁躺着，奄奄一息的郎玉亭。他的脸上身上全是血，镜片也碎了，只有胸膛的微弱起伏能证明他仍然活着。
“郎玉亭？你，你没事吧？！”
他听见阿琳的声音，却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笑了。
“不用……管我了。听着，阿琳……离开这里。”
“怎么可能不管，你伤得那么重！”阿琳拉起他的手——据郎玉亭所知，这是她有史以来头一次急成这样，“司机呢？这里没有其他人吗？”
“那家伙……用自己的命，换了我的命。嘁，如果是爱默林本人，我还算他有点勇气……咳！”他咳出一口血来，“禽兽不如。”
“你别说话了！我先给你包扎止血，在这里等一下——”
她说着就要去扯自己的衣摆，但被郎玉亭颤抖的手按住。
“已经没救了。内脏都碎了。”
他的态度平静得不像在陈述自己的死亡。阿琳仍然感到疼痛，只不过她的痛觉已经被一种更重要的感情麻痹。
“不，我会救你的，这怎么行……你不会这么轻易就倒在这……”
他拉了拉阿琳的袖子，示意她靠近。阿琳缓缓贴近他沾满血迹和泥土的脸颊，却听见他在她耳边道：
“我闻见焦味了。汽车马上就要爆炸……快跑。”
快跑两个字说得格外坚定和清晰，与之相对的却是他的生命迹象越来越微弱，死神正站在终点线迎接他。
阿琳并没有流泪，也没有行动，而是紧紧握住他的手，在原地呆愣着。
“为什么……”
听话，阿琳。不管能跑多远，用尽全力跑吧。这又不是世界末日，我们两个总能活一个——不，必须活一个。为了科学，你必须活下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快放手，阿琳。再不跑的话，就真的没时间了。
“郎玉亭……”求你了，阿琳……
眼见阿琳无动于衷，他还想说些什么，阿琳却在下一秒放开了他的手，嗫嚅了一声“我知道了”，便头也不回地，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向远处跑去。
他笑着，满足地闭上眼睛。
这就够了。
最后的告别有些简单，不过，这已经够了。
阿琳没有勇气回头看，只是拼命忍住痛感，几乎是硬逼着自己向前跑。没跑出多远，就听见了爆炸声，随之而来的是热浪的余波，向她的后背和脚踝一口气扑过来。
但是不行啊，不能停下，就像俄耳甫斯的故事一样，只要有一丝犹豫，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直到跑到热气完全消失的地方，本来应该停下来，她却还是想要逃避什么似的，继续跑着，一直跑着。
已经一步都迈不动了，腿酸涩又沉重，跑变成了走。沉寂已久的痛觉再度苏醒，侵蚀着她的精神。
该停下吗？找不到停下的理由。一旦停下，就会想起他。
不能流泪的吧，他一定也不想看见自己流泪。
道路在哪里？这里离城镇又有多远？鼻子发酸，却哭不出来，脸上沾满泥土和沙子，哭的话只会混成一团变得更狼狈吧。
她干脆在空旷的小路上坐了下来。周围没有植物，这样的景色倒让她想起了她的故乡，美国西部荒凉的未开发地，那里的天空没有一丝蓝色，而是朦胧的灰，正如此时此刻。
拍了拍脏兮兮的衣服，她却感觉口袋的地方手感有些异样，明明在出发前一件东西都没放进去，这个东西是什么？
熟悉的冰凉触感和材质，以及凹凸不平的金属纹。
只能是它。
她深吸一口气，将它拽了出来，对着阳光。
如同紫水晶般的剔透圆球闪闪发亮，周围环绕的行星带也丝毫没有受到磨损，仍然完整如新。她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她最珍重的东西，母亲的遗物，也是赠予友人的临别礼。
郎玉亭，他什么时候把这条项链放到自己口袋里的？
……会不会是，贴近听他耳语的那时候？或者是跌下山崖的时候，又或是——
“所以，我更要终结这一切。”
从那时候就有想法了吗？不，不可能的吧，他不是会早早就做好觉悟的人。这家伙很害怕死亡，一直都是如此，怎么可能抛下她自己去死……
怎么可能。
你说对吧，郎玉亭……
积蓄已久的眼泪，终于在这时夺眶而出。
她越努力拭去，眼泪越流得厉害，直到侵占了她的整张脸，由低低的呜咽变成啜泣，不停地抽泣，整个人像失去了力气一般跪在地上。
因为我相信你，郎玉亭，我相信你说过的每一句话。
你曾经告诉过我，在面对恐怖大王时，胜利的会是人类，因为我们有世界上最强的武器。
“因为我们有世界上最强的武器。”郎玉亭收拾东西的手停顿了一下，“我想你知道那是什么，阿琳。”
“是什么？”
“你真的不知道吗？”“我怎么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所以告诉我嘛。”
他坐在椅子上，与阿琳四目相对。
“好吧。听好了，它的名字叫——”
“勇气。”
阿琳擦干眼泪，露出一个笑容。
“智慧。”
那并非强颜欢笑，而是发自内心的，极其幸福的笑。
“还有，好奇心。”
因好奇心而发现，因勇气而探索，因智慧而进步，这便是人类所拥有的“三剑客”。
前人留下的无数珍宝，就好像浓雾中指引方向的灯塔，让后来者的船不会迷失。所有的一切，都是无数个“我”，所组成的“我们”，在漫长的奋斗中共同创造出来的——她将项链戴回自己的脖子上，随后紧紧握住那颗紫色行星，就像握住一颗圣洁的心。
我向你起誓，郎玉亭——我们终将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