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她对自己的情况心知肚明。
白日里接连受惊，夜间又未曾休息好，精神疲乏，蛊虫躁动。
但好在明日便能出发前往下个城池，快的话三日便能到，届时便可与游扶鹤他们会合。
榻上女子睁开眼，她神情憔悴，却依旧是挡不住的好颜色，妩媚动人，犹如开得最艳的芍药。
女子连忙起身，迷蒙着一双泪眼，盈盈拜道：“小女谢过恩人相救。”
“举手之劳罢了，不必挂怀，快快请起。”
女子却不愿意起身，多情婉转的眉目望着她，哀求道：“如此大恩，小女难以报答，惟愿跟在恩人身边为奴为婢，当牛做马。”
谢惜棠明白，她在给自己谋一条生路。
张何所犯的案子一旦查清，张家免不了满门抄斩的命运，这女子作为张家的女儿，也要以罪奴之身入教坊司。
要么被打发进世家做个官奴，惨一些的成为官妓，再惨一些的发配到边关军营，成为军妓。
她生得这般美貌，往后的日子会如何暗无天日可想而知。
谢惜棠看着她手上的抓痕，抿了抿唇道：“我们之后要前往金州赈灾，你跟着我只怕要吃许多苦头，我也不见得能顾上你。”
“小女不怕，小女能吃苦，”她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求恩人莫要嫌弃，怜惜一二。”
“好了好了，你先别急着跪我，这也不是我一人能说了算的，”谢惜棠将她搀扶了起来，“换身衣服，我带你去见言大人，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言大人三个字，女子猛地打了个哆嗦。
“小女名唤玉奴。”
谢惜棠拧眉：“你怎么了？”
言彻没有冒犯她，她怎么会怕成这个样子。
“恩人见谅，”玉奴勉强笑了下，“玉奴只是有些隐疾，惧怕男子，并非针对言大人。”
玉奴的母亲曾是云州的花魁，玉奴在花楼中长到八岁才被接回知州府。
在花楼的八年里，她见识了许许多多的男人——无论是年纪大的还是年纪小的，有钱的还是没钱的，英俊的还是貌丑的，都是一个德行。
薄情寡义，满口谎言。
她的生父将她丢在花楼不管不顾，之所以回心转意带她回府，不过是因为她五官渐渐长开，有了可利用的价值。
他从未询问过自己真正喜欢的是什么，逼着她学习讨好男子的技巧手段，光是想想，玉奴便觉得恶心欲呕。
“言大人行事正派，你无需害怕，”谢惜棠想了想，牵住了她的手，“若你忍不下了，捏我掌心一下，我便带你离开。”
玉奴眸光盈盈：“恩人……”
“唤我惜棠即可。”
“惜、惜棠，”玉奴连忙将药箱拎了起来，“我来替你拿。”
才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多做点别的转移注意力也是好事，谢惜棠便没与她争。
言彻的桌案前堆满了文书与账册。
他看到谢惜棠时眉目微缓，目光又在触及到玉奴时淡了下来，显然已猜到这便是藏在他房中的女子。
“怎么不好生歇息？”言彻顺手倒了杯热茶，将毛毯垫到了她身后的椅子上。
“有件事想与言统领商量一二，”她目光落在摊开的书页上，“这是云州的账目？”
“嗯。”
谢惜棠：“去年的税赋竟有一万五千贯。”
言彻：“但这张何报到户部的仅有八千贯。”
谢惜棠愣了愣，这几乎是贪了一半了。
“他做云州知州已有十九年了，若年年皆如此，便是……”
谢惜棠话还未说完，便有一个细小的声音接了上来：“十三万三千贯，可买上等良田四千亩。”
言彻眉心微跳，谢惜棠更是惊讶地看着低着头的玉奴：“你算得好快！”
玉奴面颊微红：“我、我自小便喜好算学。”
谢惜棠问：“那你可会看账本？”
玉奴点头：“略知一二。”
言彻随手挑了个账册递过去：“试试。”
玉奴却忽的将身子往谢惜棠身后一躲。
少女忙安抚地拍了拍玉奴的手，对着言彻道：“言统领，我有些话想对玉奴说，你在外等候一会儿可好？”
言彻扫了她们交握的手一眼，抿唇，大跨步往外走。
“他不在了，你别怕，”谢惜棠抿出一个笑，“玉奴，你快看看这账本，有没有不对的地方。”
看账也是当家主母要学的本事，谢惜棠自认这方面不错，却全然比不得玉奴。
她不过是眼睛一扫，便能将不对的地方圈出来，不假思索地落下正确的数额，一盏茶的时间，便将一本账册看了一半。
这世上有诗才、画才、文才，玉奴当是天赋极佳的“账才”。
有本事的女子还能坚守本心的女子，谁能不喜欢呢？让张何拖累了她岂不可惜？
就算言彻同意她带着玉奴，张府罪责一定，玉奴永世就成了奴籍。
少女的眼睛亮亮的，扫过这满桌案的账册：“玉奴，我有一个办法，你且听我说一说。”
……
言彻负手站在门外，等到谢惜棠出来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
她眉眼盈着雀跃的笑，将一本账册递到了他手里，歪头看他：“翻翻看。”
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言彻翻过几页：“确实有几分才能。”
“光是查五年内的账册怎么够？张何在任这么多年，有问题的也绝不止赋税，玉奴既然有这番本事，倒不如将这些都交给她，让她将功折罪。”
她已与玉奴说好，等赈灾结束便来云州接她走，她往后要开的铺子里，还缺一个有本事的掌柜。
言彻凝眸看她：“你对女子倒是心软。”
他道：“我会留下两个卫兵保护她的安全。”
言彻看过州官们交上来的证据，将云州暂且交到了通判手上，过段时日皇帝便会派遣新官员来接任知州一职。
马车马匹已然准备好，风情万种的大美人却拉着谢惜棠的腕子泪水盈睫：“恩人当真会来接我吗？”
“会的，”谢惜棠忙掏出帕子，动作轻柔地给她擦眼泪，另一只手比出了三根手指，“我发誓。”
美人按下她的手指，感受到了言彻投过来的眼神。
玉奴只觉如芒在背，虽心中害怕，仍坚持着附到谢惜棠耳边，低语道：“你要小心些。”
玉奴：“言大人看你的眼神，如狼似虎，像是要将你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