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人间四月芳菲尽
第八十一章人间四月芳菲尽【1】
秋日的晟域宁静而热闹。
烨空山换上了金黄的荣光，几片落叶偶尔飞下来——
“哗啦啦~”
落到东大街这儿那儿，被几个小童哄着抢着而去。
“咔嚓嚓~”
藏好的叶子躲在草丛里，不小心被人碾了一脚，还是那群小孩子——那么欢快的笑着着闹着说着：“哦哦！我捡着喽！是我的喽！我长大要当大仙师喽！”
大人们都在忙着，忙着，也笑着。今年是难得的丰收年，果园的果子长得又大又甜，田里的麦子更是粒粒饱满，割下来的麦梗堆成了小山。
商铺也热活起来，醉仙楼里谁的高朋天天满座，玉馐阁里热腾腾的糕点出了一锅又一锅，连半年不开张的玉器铺子都多了好些人，十几岁的少女三五个结伴逛着来，一会儿就挂上了玉坠玉链白玉环，轻笑着悠然着蹦着跳着回去。
烨空山檐雪峰，欢喜小筑里，落叶铺了一地。
无须清扫，金色的陨落原是动人心魄的美丽。
恰夕阳如火。
明明方才还有喧闹的。
慕予转过头，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明明方才还有些隐隐约约的街市喧闹，此时周围却仿佛死了一般。
窗外的落叶被卷起，凋谢在窗棂，憔悴败落奄奄一息。
“你说什么？”他看着那跪在地上的人，“抱歉，我方才没听清。”
“尊主，是真的。”
“不，不是，我是让你再说一遍。”慕予笑了笑——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可是唐东君的眉头皱得那样紧，头也垂得很低很低，一双眼睛几乎不敢看他。
不，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他忽然走上前去，想要将唐东君扶起来，才发现双脚站立的地方已经多了几滴水痕。
他一时愣在原地。
他突然转头。
他看向窗外。
金黄的叶子随风飞舞在空中，漫天烟花一般，当真是美极了。
“尊主，当时您在病中我们不敢打扰，其实，自始至终，我们都没有容师弟的消息。我和几个师兄弟在外面找了快一年，连离界都去探了，还是一无所获。容师弟，怕是早就，早就遭了不测了……”
唐东君的声音如其个性一般明朗，慕予听得很清晰。
真的很清晰。
可是他依旧看着窗外，叶子还在飞舞着，一次又一次，前一次的叶子落下来，摔在地上，又会有新的叶子被卷起。秋风似乎是个顽皮的孩子，一次次地捉弄着可怜的叶子们，一次次地给予他们生的希望，却又一次次将他们弃之敝履，乐此不疲。
慕予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很坚强了，他把自己看做一个老人。
他原本就是一个老人。
他深觉自己已经看惯了生死，最痛苦的事早已过去，于他而言，没什么打击是不能承受的。
可是他转回头，他回过身，他走回书案边，却是猛地按住了桌子，堪堪撑住了几乎要倒下的自己。
“也许是被什么事耽搁了，阿容心善，或许路见不平……”
“尊主，我们怎么会没有想到这些，可是他灵力甚微，连御剑都不行，他即使骑马也走不快啊！一路上，驿站他得停，客栈他得住，可是我们问了各个郡县，跑了晟域的所以地方，没有一个人见过他，没有一点儿痕迹！尊主，只有被那魔鬼生吞活剥了，才能在这世间，不留一点痕迹啊！他定是路上遇到厉害的魔族，被，被被害了……”
良久，慕予抬起一只手来，往身后挥了挥。
唐东君退下去了。
房间中只剩下了他一人。
又一次只剩下了他一人。
于是他坐下来，像很久很久以来的很多个时候，将门窗封起来，背靠着书案坐下来，坐在地上。
抬起头，泪却滑下来了。
他感到有些累了。
于是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他蜷起双腿，弯下背去，双手紧紧环住自己。
“慕予，别哭了，我抱抱你……”
后来，日子一如既往地，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
八月初的时候，慕予在那桃花树旁栽了一树栀子花，正是花季，乳白色的花朵满满的盛放着，香气扑鼻，一如……一如去年的这个时候，清澜的小镇里，农家小院，栀子花开，伊人尚在。
只是北方阴冷，不过几天，花期已过，夜雨来时，白色花瓣落了一地。
很快，中秋来了。
祈愿符再次飞满了烨空，临春峰上又是一年一度的盛事。慕予依例在老桃上系上了姻缘红绸，在树下喝酒的时候，不知何时，就坐在那里睡着了……
重阳时山下百姓送来了菊花酒，玉馐楼里新上了重阳糕，阿春和阿夏开始独自下山降服魔兽，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新一届的弟子开始习起了御剑，日日在各山峰间穿梭，一时间空中处处都是欢闹的笑声。
十二月初八那天，膳房煮了很多腊八粥，里面放了大米、小米、薏米、莲子、桂圆、红枣还有花生，可是慕予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碗。
很甜，可惜送来时已经凉了。
冬天已经来了，或许是因为去年闭关太久了些，此时他的灵脉尚且正常。
走出屋门，寒风袭来，他下意识地抬臂一挡，而后才发现天上竟飘下了雪来……
这是一场很大的雪，雪花一片一片如鹅毛一般，很快就把整个烨空覆上了白色。他站在雪中，思绪也飞进了白茫茫的天地里，仿佛一切都宁静下来，安静极了。
这时一个小弟子过来通报了，“尊主，有人来拜访您。”
“言慈吗？”他问。
“不是。我们不认识，他只说是您的老朋友。”
“我还有其他老朋友吗？”慕予像是在自说自话，看到那小弟子冻得瑟瑟发抖，突然没来由地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入门的啊？”
“过了年就是第三年了。”
如此……那来年三月，你就可以做师兄了。”慕予想起什么似的笑笑，他把身上的裘衣披给那小孩儿，然后御剑而行，自顾自往议事厅去了。
他想着，如果慕容做了师兄，应该会很神气吧……
他想起，自己好像从来没有与他一起看过雪，从来没有为他添过衣……
注释：
【1】摘自唐·白居易《大林寺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