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群妖荟萃(6)
重漪提着盏烛灯,从廊下走过,今日白天因为姜蕴言的苏醒,她还未与辛玚讨论完怀梦草的事。
她又有太多的活计要做,便只能晚上借着上厕所的理由再出来寻找他。
她寻了个机会,将此事同样告诉了鸣九和春夜,四人约定在后花园相见。
清风拂过她的脸颊,月光衬得她肌肤更白,烛影阔绰,侧面看来,浓密的眼睫似乎被映上了一层温润的光。
重漪还在好奇姜蕴言究竟想见到谁,所以当男人突然出现的时候,她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道:“谁。”
熟悉的气息环绕着她,男人身形高大,将她抵在旁边的廊柱上,微微弯腰,整个人半椅住她,声线慵懒:“让我靠靠。”
重漪这才松了口气,原先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嗔怪道:“你怎么总是这般神出鬼没的,吓死我了。”
萧霁安半阖着眼,懒懒地应了声,低哑的声音有种别样的性感。
这声音不免让她回忆起了那晚。
重漪微微红了脸,握着他的肩膀推拒两下,却发现他完全不动,软趴趴地靠在她身上,半死不活的样子。
“萧霁安?”
“萧霁安?”
她试着唤了好几声,却仍然不见他回应,不免有些奇怪。
萧霁安又懒懒地应了声,叹气后,道:“别动,让我靠一会,我好累。”
夜风微微拂起他颊边的碎发,男人眉眼沉静,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翳,殷红的薄唇随着呼吸微张。
重漪一时有些看呆了,但她很快注意到男人神色不对劲,额前沁着些冷汗,便伸出双手,忍不住环住他的腰,温声问:“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触手的却是一片黏腻,她微微瞪大双眸,才在空气中嗅到那股若隐若现的血腥气。
她抿唇缩回手,便看到自己的手掌上沾满了鲜血。
顿时慌乱极了,踮起脚尖,目光想要越过他肩头望向他的后背,却被萧霁安压下,将她紧紧按在胸前。
手掌覆上她的双眼,道:“别看,都是血,会害怕。”
重漪被他按着,无法动弹,只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声音里也带了些哑意,哽咽着说:“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温热的泪水从她眼中落下,滚烫极了,沾湿他的掌心,让他心里也痒痒的。
他这才松开她的手,低眉时便撞入那双梨花带雨的杏眸中,眼睑被泪水濡湿,湿哒哒地垂下,眼角微红,显得她格外可怜。
萧霁安叹了口气,勾着食指替她拭去那一滴滴泪珠,俯下身子问:“总是这么爱哭可怎么办。”
重漪只是抽抽噎噎,但紧抿着唇,有些倔强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男人无法,只得转过身子。
后背纵横交错的,尽是鞭痕,皮开肉绽,煞是恐怖。
重漪指尖颤抖着触上他的后背,鼻尖酸涩,忍不住捂唇哭出了声,问:“是谁打的。”
男人眸色微深,薄唇吻上她额头,算作安抚,道:“不值一提。”
微顿,望进少女憋屈的神色中,又补了一句:“如今估计已是尸首无存,不必再想。”
重漪这才抽抽鼻子,忍住哭意,鼻音略重,埋怨道:“你还是不疼,不知道处理一下?”
说着,拉住他的手,便要将他往另一方向带。
“走,找个医馆治伤。”
“此事回来再说,二哥还在等你。”
他一提醒,重漪才想起还有辛玚这一茬。
纠结了半晌,看萧霁安执意不愿去的样子,泄了这想法,道:“行,我们先去。”
紧接着指着他鼻子,威胁道:“不过等一会回来,你定要去把伤治好。”
男人微微揉搓着她的掌心,藏住唇角将要溢出的笑,点了点头。
后花园静谧,辛玚阖眼倚在假山上,春夜和鸣九蹲在旁边在侍弄花草。
听见脚步声,银发男人微微蹙眉,骂道:“辛重漪,你能不能有点时间观念,你知道我在这里等了你多久吗?”
“对不起嘛,好哥哥,原谅我吧。”
少女刻意压软的声音响起,辛玚有些狐疑地睁开了眼,怎么今日这小混蛋如此老实?
玄紫色的眼瞳投向发声处,便见重漪跟在高大俊美的男人身旁,扬着小梨涡笑得开心,若是有尾巴在身后,怕是摇得可欢了。
果然又是那个……萧霁安。
想起今日在重漪脖子上看到的印记,辛玚便气不打一处来,他冷笑两声,看向男人,问:“你怎么在这。”
萧霁安微垂双目,颇为恭顺道:“处理好手头的事情,便赶来了。”
“怕是藏好了自己的狐狸尾巴吧。”
辛玚冷脸看着他。
上次见面,他还能从此人身上感受到魔气,可此次再见到,却是感受不到任何了,甚至……从他身上感受不到强者的气息。
这世上不会有人会在一夜之间变弱,感受不到气息的原因只可能有一种,那便是他变强了,变得更强了。
闻言,萧霁安没有说话,仍旧好脾气地微笑着。
倒是重漪微微颦眉,上前两步,挡在他身前,道:“二哥,你别这么说,他都受伤了。”
又蠢又混的玩意,辛玚听她这么一说,差点气炸,舒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静下来,道:“好啊你,辛重漪,你胳膊往外拐是吗?”
“我可没这么做。”
刚刚还在侍弄花草的两人适时出现,拦下了一场吵架。
鸣九温声安慰道:“辛二哥,别生气,咱们还是大局为重。”
辛玚恶狠狠磨了磨牙,将那小混蛋倔强的模样尽收眼底,道:“行,我不管你,我让冕哥管你。”
“等着吧,小混蛋。”
……
辛玚捏了捏鼻梁,半天才想起今夜相聚的原因。
他倚在假石上,有些凝重道:“我查到姜蕴言想见到的那个人了。名叫沈庭知,是姜蕴言青梅竹马的恋人,却病故在九年前,那时两家正在筹办两人的婚礼。自此之后,姜蕴言便四处寻觅复活亡魂的办法,但不知为何,都失败了。直到两年前,她从一云游的修士那里得到怀梦草,从此坠入梦境之中,一发不可自拔。”
“都辽城主屡劝不止,已对她失望,这才准备从城中挑个好女婿,以后好接手都辽城。”
“那这么看来,姜蕴言肯定不会轻易交出怀梦草。二哥你之前说要跟她做交易,她也不愿意。怎么办,明抢?”
“没了怀梦草,她估计当场自杀,不妥。到时都辽城主发怒,我们估计全须全尾地走出都辽城。”
“那怎么办。”
鸣九拨了下琵琶,微笑出声:“这世间,爱恨嗔痴怨,最让人留恋。她想要见到沈庭知,我们让她见到就是。”
辛玚面色凝重,道:“沈庭知已经投胎了。”
“假亦真时真亦假。”
鸣九依旧笑着,瑰丽到不似男儿的面容上浮现一丝异样的诡秘,“反正她也快疯了,应该看不出来的。”
重漪愕然,竟然一时间找不到反驳之言。
辛玚也点点头,同意了这个办法。
又一次从幻梦中醒来,姜蕴言咽下喉间翻涌的血腥气,明显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又虚弱了些。
她小心翼翼地将怀梦草放置在床上,起身脱掉外袍,月华倾泻而下,照在她身上,衬得她如坠落凡尘的仙子,不染尘埃。
姜蕴言静静地凝视着那高挂在天穹上的圆月,忍不住细细回忆起梦中的温情。
沈庭知已经死了九年了,她原本已经快要忘记他的面容了。可偏偏怀梦草让她想起了所有。
在梦中,她与沈庭知喝了交杯酒,她身穿大红嫁衣,如愿嫁给了他。婚后的日子甜蜜无比,那太真实了,好似他真的从未离开过。
如果可以,她愿意永远困在那场梦里。可梦总会醒的,每次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她总是要一遍遍接受他已经死去的事实。
姜蕴言换上宽松的睡袍,从抽屉中拿出下人呈上的灵药,一把把往嘴中塞。
她的身体早已油尽灯枯,如今只是用这些灵药供着,才勉强得以贡上怀梦草所需的灵力。
月光洒在空寂的屋子中,仿佛在模糊中化作一人的影子。
他款款而来,身穿喜袍,姜蕴言泪水一滴滴落下,疯了一般冲到旁边的柜子中翻箱倒柜,终于从箱底找到了那件被她封存着的喜袍。
喜袍已经微微旧了,上面的银线氧化,有些发黑。
滚烫的泪水落在上面,濡湿了它,让它变得更红。
“庭知,明明还差十天,还差十天我便可以嫁给你了。你为何如此狠心,撇下我便走了。”
“我信的,我信你的。”
她说着,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你会在风中归来,每个雨天我都在等你,你为何不回来呢?”
“就站在你说心悦我的那个亭子,撑着那把青伞。”
“你为何不回来呢。”
姜蕴言哭到无力,抱着那两件婚服赤足坐在地上,神色崩溃。
“怀梦草,怀梦草……”她慌乱地在床上摸索着,当握到那株草时,才觉得微微心安。
将它抱在怀中,就那么倚着床边,沉沉地睡去了,嘴边还带着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