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谁家虎儿?
坡上。
当看到蛇矛捅入雌虎体内时,一片惊呼赞叹声达到顶峰!
坐在青盖伞下的苻坚抚掌大笑,连声道“好个虎儿”!
苻融也猛拍大腿,心里着实松了口气。
这小子当真没让他失望!
太子苻宏和弟弟苻诜,兴奋地议论着方才险象环生的场面,还有那回身一矛刺出的风采。
苟皇后从太子口中,听到不少有关那打虎少郎的传闻,正低声说与张夫人听,两位妇人目光不时看向梁云父子
一旁的慕容娥英却无法像张夫人一样,能够随意与苟皇后交谈。
一众嫔妾里,她也没什么交好之人,只能自己跪坐着,努力保持端庄。
想到方才蛇矛杀虎那一幕,她俏脸有些泛白。
那小奴也太可怕了,今后若是私下遇见,绝不能再招惹他
“这虎儿着实勇猛!博休可知,他是哪家子弟?”
苻坚赞叹过后,转而饶有兴致地问。
苻融刚要说话,梁云突然从一众将领中走出:
“回禀陛下,梁广此子,正是我梁氏子弟!”
梁云声音洪亮,语气坚定,似乎在郑重其事宣布梁广归属。
此话一出,诸位公卿皆向他看来。
有不明所以者,出言夸赞,梁氏又出一匹千里驹。
也有知悉内情者,譬如权翼、慕容垂、姚苌、太子苻宏等人,俱是眼神古怪,暗含嘲弄。
公卿眷属里,梁闰听到父亲说出此话,一张脸腾地通红,愤怒、耻辱、憎恨诸多复杂心绪涌上心头!
一个脱离宗族的僮奴子,竟然被父亲亲口承认是梁氏子弟?
对于梁闰而言,这简直是莫大羞辱!
梁广是他的家籍僮奴,也正是因为他脱离宗族!
梁广表现得越是耀眼,他的脸也就被抽得越狠!
当日太子宫,众人言语间若有若无的奚落,至今犹在耳边!
几乎可以想象,等会猎结束回到长安,他这位梁氏少君,又将会面对怎样的嘲笑讥讽!
韦洵默默往后退了退,不敢让自己出现在少君视线中,更不想被少君怒火牵连。
听到梁云之言,他心里有些欣慰。
毕竟,当初是他第一个看出,梁广此子不凡,值得拉拢栽培。
今日,梁云直接将梁广认作梁氏子弟,也就证明他的确没看错人!
只可惜,梁广和少君之间的嫌隙,恐怕是难以弥合了
韦洵心里很是纠结。
一方面不愿得罪少君,一方面梁广对他有救命之恩,更是一位前途不可量之人,他只想亲近交好,不想疏远得罪!
他几乎可以预见,自己今后夹在少君和梁广之间,会有多么难受!
权翼目光微闪,捻着须一言不发,嘴角却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梁后禁他急了!
再不下重注,梁广此子,将会离梁氏越来越远!
苻坚看向梁云,微微颔首,刚要夸赞几句,苻融慢悠悠笑道:
“梁后禁,你当真确定,这梁广是你梁氏子弟?”
梁云正色道:“陛下御前,岂敢胡言?”
苻融嘿嘿道:“可据我所知,此子是你梁氏僮奴出身,录籍之后,已经脱离梁氏,拜入左仆射门下!
和你梁氏,有何关系?”
梁云面色微变,被这番质问弄得有些哑口无言。
苻坚看看二人,莞尔一笑,看来围绕这年轻勇猛的猎虎小将,还有不少有趣故事。
梁云郑重其事地道:“启禀陛下,梁广的确出身低贱!
可臣念其父辈皆为梁氏效力,梁广本人又勇武绝伦,乃是可造之材,已决定认其为养子,归入谱牒,如何不算是梁氏子弟?”
苻融嗤笑:“梁后禁既要认梁广为养子,为何此前不认?
偏偏等到人家猎虎立功,还得了陛下金口赞为‘虎儿’,才口口声声称其为梁氏子弟?
你那点心思,谁人不知?好不知羞!”
梁云涨红脸,有些恼火:“阳平公说话好生难听!此乃我梁氏宗族事务,与阳平公无干!”
苻融也恼了,“你愿认梁广做养子,也得问问人家乐不乐意!
今日孤也不怕把话讲明,左仆射已将梁广荐入我幕下!
孤打算让他做中尉候,统领公国卫士,随侍孤之左右!”
此话一出,众卿响起些许惊呼。
堂堂阳平公,竟然公开与梁氏争夺一个梁广!
梁云又气又急,下拜叩首:“阳平公以权势压人,请陛下替臣做主!”
苻融骂嚷:“争不过就搬请陛下,当真不知羞!
当年桓侯跟前,我揍你可算是揍少了!”
梁云满面羞愤,恨不能现在就下场,与苻融再赤膊斗上一场!
众卿边笑边劝和,苟皇后和张夫人掩嘴轻笑。
慕容娥英也想笑,又有些不敢,她可惹不起阳平公。
梁云闷头不言,他可知道苻融脾性,再吵下去,这老氐当真发起飙来,吃亏的也还是他!
“放肆!不得无礼!”
苻坚佯怒,瞪了眼苻融,脸上却有些忍俊不禁。
想起当年入关中之前,他们这些老氐子弟,可没少在一起打打闹闹。
陛下发话,二人不敢再吵,相互怒视着,显然谁也不愿意让步!
苻坚看看二人,洒然一笑:“依朕看,梁卿收得养子,梁氏宗族再添一位年轻俊彦,和阳平公幕府招揽人才,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苻融和梁云互瞪一眼,哼了声齐齐扭头。
此刻招揽梁广,为的是不久之后,南征战场上,为自己麾下储备人才!
梁云更是为了宗族大计,梁广回归宗族,他的发展才能更好地契合宗族利益!
苻坚有些头疼:“这些私事,你们自己下去商量。
当着朕和诸卿之面吵来吵去,如市井泼妇一般叫骂,成何体统?”
“臣失礼,请陛下恕罪!”
二人下拜叩首,众卿躬身。
苻坚展袖一挥:“召三位猎虎勇士近前,各赐御酒一壶、金银细铠一副!”
传召禁兵飞奔至坡下。
“咚咚咚~”
隆隆战鼓声敲响,方圆驻守的宿卫军齐声高呼,以壮猎虎勇士之声色!
数十名禁兵合力抬上两头虎尸。
公卿们齐齐倒吸凉气,两头虎尸放到眼前,才更加直观地体会到凶兽可怕!
即便死了,那庞大尸身仍旧给人造成极大恐惧!
可以想象出,此等凶兽活着的时候,是何等凶猛可怖!
有胆量能力正面搏杀者,必是天下一等一的猛士!
梁广跟随苻登、张蚝身后,从两列甲士中间,一步步走至坡顶。
甲士们对三人抱以崇敬目光!
苻登张蚝勇冠三军,中外兵马皆知其威名!
梁广却是头次崭露头角,吸引了绝大多数甲士瞩目。
行至坡顶青盖伞前,三人下拜:“参见陛下!”
两侧站满公卿贵戚,目光却多是汇集在梁广身上。
他这张年轻英武的面庞,第一次堂堂正正出现在朝廷权贵们的眼前。
公卿眷属们被亲御郎隔开,不允许距离天子太近。
梁闰也在其中,他看不清陛下御前究竟是何情形,只能看见那顶青盖伞垂绦随风飘摇。
他紧攥拳头,心里无可抑制地生出些慌乱。
一个僮奴子,今日竟走到了陛下御前!
那可是连他都无法随意触及的地方!
身后韦洵踮起脚尖,努力张望,想知道陛下会如何夸赞猎虎勇士。
苟皇后和张夫人细细打量着梁广,两位尊贵夫人低声轻笑,似乎对这少年郎的相貌颇感兴趣。
身后一众嫔妾里,慕容娥英眼眸穿过一众女眷,紧紧注视着梁广。
那小奴单膝跪地,低眉顺眼很是恭敬呢。
想起他在自己面前,那副桀骜胆大的嘴脸,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哼哼~陛下御前,你这小奴总算是知道怕了吧!
忽地,三人起身间隙,慕容娥英吃惊地发现,那小奴竟然抬眼向她飞速一瞥,嘴角露出明显的古怪笑意!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那小奴施礼落手瞬间,竟虚空一抓,这动作像是在对她示意什么!
慕容娥英脸蛋腾地燃起一片羞红,一颗心扑通跳得厉害!
想起此前他抱自己上马时,那只手就是这般肆无忌惮地触碰自己的身子!
可恶小奴,分明是故意的!
他怎么敢太放肆了!
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他竟然还敢挑逗自己!
该死的小奴,胆子大到没边!
慕容娥英垂落眼帘,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只是颤动的睫毛显现出内心的不平静
梁广起身,在一众公卿贵戚注视下垂目肃立。
那鲜卑女看似高冷,实则一点不禁逗,一脸通红又愤怒的样子着实好玩。
她那大腚手感不错
听说她至今不曾生养,也不知怎么长出来的
梁广瞟眼看向青盖伞下。
陛下和阳平公样貌身量都颇为相似,年轻时都以“瑰姿伟态”著称,长得又帅又有雄伟气概。
如今年过四十,阳平公苻融成了敦实宽胖的发福男,陛下身材保持得还不错,只是鬓边白发显眼,眉宇尽显老态。
兄弟二人手握权柄,自然多了一层威严光环。
而所谓人格魅力,也是在多年经营下,一点点积攒出来。
权柄分配利益,使人臣服。
人格品性使人效忠追随。
刹那间,梁广心头思绪翻涌。
站在这距离大秦天子最近的地方,似乎戳破了某些神秘面纱,让他心里有了不少感悟
苻坚略微打量梁广,随即挪开目光。
看着倒是個雄姿英发的英武郎君,不知在武勇之外,今后是否还能展现出更多才能。
有阳平公和梁云对此子加以关注,自然不用他多多费心。
若真是一位可造之材,将来还会有机会,出现在他眼前。
苻坚当众对三位猎虎勇士予以表扬,而后当场指派权翼、苏膺二人,对西苑叛乱一事进行审理。
为期两日的冬至演武会猎至此结束,苻坚下旨连夜返回长安。
当即,各营兵马开始传令调动。
苻坚携苟皇后登上踏兽车,在赵整率领的亲御郎、苻登率领的积射营、王显率领的强弩营护卫下先行启程。
一众公卿贵戚乘车骑马,随后而回。
一场沙暴大乱,无数车驾损毁,只能按照公卿们的身份尊卑、品秩高低进行分配。
无车可坐的只能骑马,若是连马也不够分,只能步行回长安。
仅存的三辆皮轩车,一辆分给太子苻宏,一辆分给张夫人和中山公苻诜。
慕容娥英也是夫人身份,论后宫地位,按制只在苟皇后和张夫人之下。
她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应该分得最后一辆皮轩车。
可当她准备登车时,苻融走到一旁,不轻不重地哼了声,狭长眼缝斜睨着她,流露丝丝阴冷。
慕容娥英顿感惊惶,站在原地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苻融无视她,踩着脚蹬坐进车舆。
周围公卿、内宫宦寺,无人敢对此有异议。
谁都知道,阳平公最是嫌恶鲜卑慕容氏,其中又以慕容夫人、慕容垂为最。
慕容暐和一众慕容郎君远远看着,愤怒之余却无可奈何。
慕容娥英虽是陛下妃妾,可从未生养过,又受到阳平公敌视,别说照拂慕容氏,能保住自身就算不错。
而慕容氏也不敢与这位同族出身的后宫夫人有过多往来,以免惹来氐酋们的警惕。
张夫人乘坐的皮轩车停在一旁,见此情形,轻叹口气,遣宫人去请慕容夫人同乘回宫,这才解了她一时难堪。
梁广正准备回屯骑营,苻融掀开帷帘,探出头道:“你随中尉郭褒一道护卫左右,随孤回长安!”
梁广一愣,忙揖礼:“谨遵君侯令!”
不远处的梁云脸色难看,苻融还不忘冲他挑衅似的挤眼睛。
阳平公卫队簇拥远去。
梁闰埋怨似地道:“阿父何必为了梁广与阳平公争执,阳平公甘愿自降身份招揽一个僮奴子,那是他自己的事,阿父何必”
梁云猛然怒叱:“住嘴!枉你也算独自领军多年,怎还这般愚蠢短视?
若非你此前所作所为大失人心,今日我梁氏又岂会成为诸公笑柄?”
“阿父,我”梁闰满面涨红,万没想到父亲竟当众斥责自己!
梁云狠狠怒视他一眼,难掩脸上失望之色,跨上马带领僚吏部下而去。
梁闰气得往地上挥打马鞭,扬起一阵草屑泥土。
韦洵暗自叹息,梁后禁对少君如此失望,倒也不只为梁广一人。
而是少君在此事里,毫无远略决断,气量不足以容人,丝毫没有一个宗族少君应有的胸襟!
如此,岂能统领众多梁氏部曲?掌管偌大家业?带领宗族在这战乱年代生存繁衍?
少君如此表现,岂不让梁后禁有种身后无人,他这一支注定没落消亡的失望痛苦之感?
梁后禁长子夭亡,自然对少君寄予厚望。
只可惜,少君似乎难承其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