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夜宵之137
“主子您瞧，这的确是您当初送给公子的那瓶没错。”
良姜悄入司礼监，自迷迭的住处那儿翻出了琉璃瓶后，当机立断，暗出皇城，走了趟公主府。
本来宫女到皇城外去，限制颇多，可她好歹是旧日里伺候过温昭之人，这份薄面，守城的侍卫们倒也卖给了她。
“奴婢早就觉得，公子他四处搜罗蜜饯，十分可疑。哪成想，人家自己想吃是假，送给宫中那喜娘娘才是真的。”
温昭从来没有在意过，宋喜的情夫究竟是谁，因此更是分毫不曾朝苏淮的身上去想。
假使宋喜出宫之前，的确同苏淮有情，可现在那妮子毕竟已怀了其他男人的孩子，除非……
苏淮仍在与宋喜私相授受，所以，宋喜的孩子，竟然是苏淮的么？
温昭接过良姜手中的琉璃罐，越瞧越爱，笑得实在开怀。
此等天大的好事情，竟然被她率先看破，抢占到远胜于李凌霄的先机。
“他倒是藏得深，连我这等知心的体己人，都不知他竟有那一件宝贝物什。”
似是又想到了什么，温昭笑着再言。
“也难怪宋喜会从皇弟那儿，讨我那位姑母过去。姑母她一直就偏疼他，想必他所藏的，姑母早就知道。”
主子所言，苏淮公子藏着的宝贝物什，是指衣袍下的，还是在指宋喜？
良姜听得含混，倒也没出口相问。这会儿主子正心情大好，她哪里会搅扰她的兴致？
要说公子他竟然有后，莫说主子，就连她亦跟着觉得高兴。
在此之前，她不时还替主子担心，若皇上提前查出了“皇长子”的生父，只怕不等宋喜生下孩子，那母子二人便都要命丧黄泉。
这样一来，主子的全盘计划，不就都鸡飞蛋打？
如今这孩子是公子的，故哪怕皇上真的查出来了，又能如何？
就算皇上不肯认下宋喜之子，主子照样有能耐将那孩子，推上帝位。
此一役，李家若再想扳倒她们公主府，只怕是痴人说梦，分毫的机会也无了。
“既如此，主子打算如何？”
良姜等候着温昭的指示，却见她对自己招了招手，又将空着的瓶罐递还过来。
“咱们不是仍有些月岛梅丸未赠他人？你且将这瓶子装满，我要亲手给弟媳她送过去。”
明日，李盈敏便将返回皇宫。李凌霄那边随时有可能逼迫宋喜，将孩子让与李家。
温昭由不得他那样摆布皇长子的母亲。
皇长子只能是宋喜的，但那傻妮子尚还对苏淮一无所知。
她必须尽早将宋喜点醒。
每一次温昭入宫，皆难有好事发生。
温恒瞧着坐在殿内的皇姐，着实头疼。
“皇姐要朕出借旁的厨子，倒也罢了。冯天厨何许人也，连朕都要敬他几分，又怎能遣他去替皇姐熬煮什么汤品？”
“本宫还没嫁给外姓男子，皇弟便要不认本宫了么？冯铁柱既供职于我温氏，有何不为长公主制膳之理？”
“朕怜他年事已高，皇姐便当作是朕相请，免去他一番劳苦可好？”
温恒应付不来温昭的这番刁钻要求，见她仍板着脸，便随口补了一句商量的软话。
“皇姐仍然是我大梁天家嫡长，朕宫里除了冯天厨，皆任凭你差遣，去做那吃食如何？”
温昭等的便是温恒此言。
“本宫一向通情达理，从不为难无关之人。既然冯天厨不能出面，那么换作他最得意的弟子，为其服劳便可。”
她说的是宋喜，温恒哪里不知？
可前面他已经将话抛出，君无戏言，此刻不得反悔。
无奈点了点头，他授意候在殿门口的差役，到内廷中去请宋喜。
小公公引着宋喜，来到外朝西路的景思殿。宋喜入殿之时，见到殿上高坐着的温昭，便觉得一时之间，似乎重回了合香赛最后那日。
这地方临近西巷槐林。她与奇楠，正是靠着随风遍撒的白槐花粉，胜过了景思殿一众女官，拔得合香赛的头筹。
如今温昭与皇上同在此处，等着她来，宋喜心中隐约感到这一趟凶多吉少，不知温昭又想了什么鬼主意来害她。
随她同来的良姜，倒是喜上眉梢，如何也藏不住眼底笑意。
宋喜暗自琢磨，良姜已与温昭久未相见，怕是同样不知温昭此来何意。那么她如此高兴，便只因对温昭忠心耿耿，今日能再见面，故此喜难自胜？
道理虽然明晰，宋喜却仍有预感，这次几个人齐聚于景思殿上，绝不简单。
“皇姐说垂髫之年，她——”
“那时还未有皇弟，是本宫四岁前后。”
温恒正不知道，该如何同宋喜讲起，温昭出言纠正，他便也乐得由她细说。
谁让长姐以春日物燥为由，要求御膳房制绿豆甜品给她？
那东西是内膳房前总管红菱所做。二十年前就已经过世之人，他根本就不曾见过一面，更别提尝过她做的吃食了。
总管女官随手所制的私房菜色，皇姐却偏要冯天厨做，这不是为难那老人家么？
温恒懒得再干涉她的蛮横行径，也无心替宋喜费神撑腰，只留下她们在景思殿里，自去了毓庆宫，探望今日初回皇庭的李盈敏。
“长公主是说，红菱总管曾为您煮过一道绿豆汤么？”
宋喜细细听罢温昭的描述，只觉得往日被藤枝强灌盐水绿豆的恐惧，重又袭上心头。
桃柚因她和藤枝误中砒|霜，便竟日熬煮盐水绿豆，敦促她们服下。
那玩意儿难喝得紧，宋喜被藤枝逼着饮用两个人的分量，整日吐得厉害。
如今温昭口中所言之物，如何听来，都像那可怕的绿豆汤。宋喜实在不懂，她为何想再喝一次红菱做的汤品。
“京里面消暑解腻的绿豆汤，本宫又不是未曾喝过。喜嫔你听得仔细一些，红菱她所做那道，有别于咱们这儿的寻常样式，当中没有桔饼或京糕条，倒是有一些红绿丝的。”
虽然时间已久，但若是正经御膳，尚膳监那儿的底档上面，必曾详细记载。
可事情难就难在，温昭当时是偶然去了养心殿寻先帝。
早朝未散，先帝未归内廷，小公主一时间寻不见父皇，便难免哭闹起来。红菱当时在养心殿外，瞧见正委屈抽咽的她，便将她领回了近处的内膳房，好生哄劝。
她盛给温昭的那碗汤品，并非御膳，而是她自留的吃食罢了。
此物难以到尚膳监那儿寻得记录，底档上唯载“豆汤一品”，故而温昭此刻，才单凭着记忆，对宋喜详细描述。
“还有一团裹着蜜糖的白糯米饭、薏米、马蹄、金丝枣、冬瓜糖，汤汁清亮，有点儿青雪酿的冰凉滋味，酸甜适中，搀着捣得散碎的各色蜜饯。”
再其他的，温昭便想不起来。
宋喜越听到后面，便越糊涂。
青雪酿，那便是薄荷酒了。
汤水中加薄荷，显然并不是京城这儿的做法，却也实非莲子甜汤之类的岭南惯例。
“会不会，能从红菱留下的旧档中查出什么？”
良姜见宋喜垂首沉默，忽而从旁开口。
“尚膳监那儿？这汤品，却是没有。”
“并非尚膳监呢，长公主您错解奴婢之意了。”温昭话落，良姜却轻轻摇了摇头，“红菱毕竟是留在了这宫里，会典书库那儿，定还有她的册子。”
良姜说得含蓄，点到为止，却已然令宋喜如梦初醒。
内膳房的女官们，曾同在石亭之中纳凉。宋喜仍记得自己彼时所闻，譬如“內膳总管的诅咒”，和师姑红菱横死的结局。
离宫之人，典籍便自然由司簿司女官处置，但红菱却于宫中横死，那么她的簿册则仍在会典书库留存。
虽说典籍里寥寥数语，不会附载着什么食单，但若有蛛丝马迹可循，总归是聊胜于无。
“簿册之事，倒与本宫无关，喜嫔去不去查，皆无所谓。”
温昭同宋喜和煦一笑，面上不显，话里却满是敲打她的意味。
“反正这差事，皇上已指派下来。你办得好与不好，最后在本宫这儿，总会有个说法。”
一如从前，温恒逼她入合香赛的那次，宋喜心中明白，她又被温恒推到了温昭面前，承受雷霆怒火，或者恩荣赏赐。
既如此，会典书库那里，她便势必要再去一遭。
宋喜不欲同口蜜腹剑的温昭多言，起身告退，温昭却走来她的近旁，亲热地挽住了她。
“瞧你这样，怕是仍怪着我。”
二人极近，她的声音虽低，宋喜却听得真切。
“当初胧素宠你，替你寻到那胭脂粥，刚巧促成你远走黎州。是你自己不够争气，偏偏怀了孩子。若我袖手旁观，仁慈待你，李凌霄该当如何？”
她这一问，宋喜倒是无言答她。
二人皆沉默片刻，温昭再度笑起。
“你也懂得，你不该仍还怪我。那事情里，本是你有错在先，而若无我，李凌霄便会替我做尽全部的恶。”
宋喜神色柔和下来，不再警惕地死死盯着温昭。
的确如她所言，若当初温昭没有一力促成“皇长子”的事情，那么拿自己腹中这孩子大做文章之人，定将是李凌霄。
“我句句言自肺腑，无有害你之心。你从前想喝那胭脂粥，我今日也想念童年吃食。胧素以那道粥品相帮，我便也同他一样，助你一遭。”
她声音压得更低，凑于宋喜耳畔。
“红菱的这一吃食，你若能做得好，那么受困于深宫之境，便必定会有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