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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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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月回来是作为候选人等任命,唐漾作为候选人也在等。

    可两人越是等,任命越是推迟。一直到周五,内网上都还没显示。

    大概会下周一再出吧。

    之前两周甘一鸣不在,唐漾不在,秦月断断续续出差,信审处靠范琳琅几个老员工刚刚能正常运作。但范琳琅几个人的能力和权限都有限,还是囤了一堆事儿下来。

    唐漾复职这一周,众人找到了主心骨,所有拿不准的都来问她。

    蒋时延上周还是拥有小女朋友作陪的人生赢家,这一周瞬间变成天天朝汇商赶的外卖小哥,回到家之后就是帅气小厨,偶尔还充当清水按摩师。

    终于等到周五,唐漾回到家精神不振,没有沾床就想睡。

    蒋时延心里乐开了花,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做饭,吃完饭收拾桌子。

    唐漾是抱着秦月出差带的礼盒回来的,礼盒拆开后,那些东西花样百出、薄薄透透。唐漾害臊,蒋时延偷乐,两个人都不淡定了。

    不可否认的是,这晚,两个人都格外尽兴。

    夜色下,灌木叶上的霜露润进土壤,经过的叶脉湿得近乎透明,水声缠绵悱恻。

    唐漾脸红红的,耳朵红红的,身子也红红的,羞得像个小火炉,可小火炉浑身软得湿漉漉的,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她被欺负得快哭了,脑子里混混沌沌,挠着咬着蒋时延骂他“不要脸”。

    最后好像真的有眼泪出来,蒋时延又是心疼又是忍不住,“心肝”“宝贝儿”地哄着,又是怜惜又是用力。

    第二天是周六,早上八点,两人才睡下没多久。

    唐漾闹钟忘了关,蒋时延的手越过她关了闹钟。他也困得要死,但想到什么,还是翻身起来,蹑手蹑脚去厨房兑了碗谷物羹,蒋妈妈送过来的,说养胃,然后给唐漾端进卧室。

    床上的小软猫哼哼唧唧睁不开眼睛。

    蒋时延一边暗骂自己禽兽,一边又止不住地笑,把人抱在怀里一口一口喂完。

    两人再次彻底醒来,已经十一点了。

    唐漾躺在床上抱着手机,习惯性地刷内网。

    程斯然的表哥今天结婚,唐漾不想去。蒋时延得去露个面,他一边穿衣服,一边皱眉头:“别看了,你才醒,看手机伤眼睛,周末肯定不会出公告。”谁周末上班啊。

    唐漾被戳穿了小心思,悻悻地摸了一把鼻子:“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什么,我看上去很在意吗,我像是那么肤浅的人吗……”

    说着说着,没了声音。

    她脸上的表情也慢慢定格。

    一秒,两秒,三秒。

    安静的瞬间,蒋时延扣皮带的“咔嗒”显得惊天动地。

    蒋时延被声音吓到,正想唤她。

    唐漾慢慢回神,脸上是不敢相信但确实发生也接受的表情,她严肃地道:“蒋时延,我要告诉你两个消息。”

    蒋时延吸气,呼气,跟着紧张:“先说坏的。”

    唐漾“唔”一声:“一个好消息和一个更好的消息。”

    蒋时延怔一下,随后失笑,很想把这个人捏成一个袖珍小人然后揣兜里,看她还怎么淘气。

    唐漾又是一本正经:“好消息是我拿了新雷计划的优秀,叫什么‘新雷标兵’,还有证书,虽然这名字土土的,但我是八科总分第一。”

    唐漾开心地坐起来:“蒋时延你能想象吗,我八百米跑五分三十秒,竟然是女生第一?那些叔叔阿姨的身体素质到底是有多差。”

    “更好的消息是。”唐漾顿了一下。

    蒋时延立在床边,唐漾拖着被子立起身体,她环住男人的腰,仰面甜甜地笑:“以后要叫我唐处长啦。”

    比升职本身更让唐漾开心的是,她的管培生系统积分加了一分。然后任命第一次拟定的时间,是在甘一鸣出事之前。

    所以无关甘一鸣,这个位置本就该是她的。

    唐漾爱极了这种感觉,自己想要的,自己努力,自己拿到。

    蒋时延笑,但没出声。

    唐漾望着他,眨眨眼。

    这是一个稀疏平常的周六,窗外有鸟啼、车声,就连阳光都和以往一样,透过窗户洒落,落在茶几中心多肉圆滚滚的小脑袋旁。

    床上,小小软软的一团抱着自己,她还没睡醒,眼下有浅淡的青色。她仰脸望着自己,眉眼弯弯,眼里好似盛着清泉,清透光亮。

    这是他的漾哥,他的漾姐,然后,变成他的漾漾。

    蒋时延看进她的眼里。

    几秒后。

    “唐处长。”他顺从而温柔地唤着,低头吻她。

    唐处长很乖,抱住他回吻。

    在方才那个漫长的反应过程里,蒋时延无比自然地认清一件事。

    只要唐漾想,那么在以后,在任何时候,他都愿意匍匐在地,挡住荆棘,让她踩着自己的背脊,去摘天上的星星。

    就像所有喋血沙场的巾帼枭雄,身后都跟着一个着铠甲、手握长戟的骑士。

    他忠心耿耿。

    他不看后路。

    他肝脑涂地。

    只是现在,“巾帼枭雄”需要解决午饭问题。

    唐处长被蒋大佬抱在怀里,声音柔柔地道:“我觉得外卖不健康,看不到店家怎么做的,不如你给我买回来吧,我现在还不是很饿,可以支撑到下午一两点。”

    “那是因为你懒得拿,懒得开门,哦,不对,是懒得起床。”

    这当了官的人就是不一样,会打官腔了。

    但蒋时延不揭穿,摸摸她的发梢:“那你想吃什么?”

    唐漾:“冒菜?比萨?干锅?”好像都没什么兴趣,而且要等着煮。

    “我吃什么都可以,”唐漾想了想,“不然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她望着他,提议说:“你把你宴席上吃剩的饭菜随便给我打包一点就好了,我不嫌弃。”

    可如果某人真的老老实实打包一点……

    唐漾想到这,轻咳一声,她扯扯蒋时延的衣角,右手拇指抵在小指尖上,很小声地纠正:“打包多一点。”

    唐漾在想什么,蒋时延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不想笑,也知道自己不该笑,可他憋不住,睨几秒小女朋友红红的耳尖,蒋时延别过脸,“噗”一下笑出了声。

    笑?他竟然笑?!他竟然在嘲笑自己的食量?!

    唐漾眼里满是不敢相信,呆了一瞬,她狠狠推开蒋时延,腾地站在床上:“为什么你有脸笑?为什么始作俑者还能哈哈笑?我以前明明吃得超级少,我以前一包泡面都吃不完,我现在吃这么多不该怪你吗?”

    唐漾越说越委屈,眼睛一闭一睁,几近泫然地控告:“是谁早上做早饭,午后送甜点,晚上还要做饭!我说了好多次晚上我不吃,我不吃,我不吃!谁说不吃会饿,饿了难受。我说没关系,是谁把糖醋排骨端到我面前,用筷子夹着在我嘴边晃啊晃,还用肋排,那么香,那个汁好浓,番茄酱做的,酸酸甜甜闻着就……”

    唐漾哭诉着,哭诉着,没忍住,咽了一口唾沫。

    “咕噜。”

    蒋时延怕她摔着,手臂虚虚地圈在她身后,没出声。

    唐漾有预感般,愣愣地垂眸,果然看见蒋时延咬嘴憋笑的样子,她“哇”一下跌坐在床上,心态崩了:“那也是你每天都在阻止我减肥!你阻止我变瘦!”唐漾冲着蒋时延又抓又挠,“就是你把我喂胖了还笑我!蒋时延你个混蛋!蒋时延你个大猪蹄子!”男人怎么可以这么坏!这么坏!呜呜呜!

    按照电视剧里的剧情推进,“家庭妇女”声嘶力竭地吼道:“我要离婚!离婚!”

    只是没想到,蒋时延根本不怕,反而笑得眉梢都压不住:“好的好的,离婚离婚,只是离婚之前我们是不是要先结……”

    唐漾温暾又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等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一秒,两秒,三秒,唐漾扑回床上,带着被子连滚两圈,格外麻利地把自己卷成一个蚕宝宝。

    密不透风的那种。

    蒋时延好笑:“漾漾……”

    “你没听到上一句!”小女朋友大喊,隔着被子瓮声瓮气。

    蒋时延含笑:“可我听到了。”

    唐漾:“你没听到。”

    蒋时延:“我听到了。”

    唐漾:“你没听到!”

    蒋时延:“你出来。”

    唐漾闷声尖叫:“我拒绝!”

    蒋时延拉她的被角,唐漾紧紧攥住被角。

    蒋时延有的是办法治她,他把手一松,干脆坐到她旁边:“你不出来我就只有不走了,要是程斯然他们问我,我就说漾漾还小,舍不得我走,我一走她就哭鼻子……”

    唐漾有的是办法反治蒋时延,她将计就计,嗓音拖出哭腔:“你说什么我听不到,你说大声点,裹在被子里好难受,我都快热死了,我,我……”唐漾一下一下做艰难呼吸状,“我快要喘不过气了,心口好堵,好堵……”

    蒋时延知道她在装,还是心软了。

    他拍拍被子:“好好好,我没听到,宝贝儿快出来,别把自己闷坏了——”

    唐漾唰地掀开被子,红着耳尖,抬脚蹬他:“快滚,快滚!”

    总感觉蒋大狗刚刚想骗婚,没安好心!

    蒋时延抓起她的手拿到嘴边亲了亲,又俯身亲亲她的额角,把叽叽歪歪的小女朋友揉顺了毛,这才出去。

    “待会儿回来给你带奶盖。”蒋时延在玄关一边穿鞋,一边朝里喊。

    唐漾本来面朝着门玩手机,听到他说话,格外做作地转身背朝他。

    蒋时延在镜子的反光里看到她这个模样,不自觉地勾了唇。

    这小脾气大得……啧。

    唐漾在蒋时延面前再怎么炫耀高兴,到了周一去上班,她一身藏青色西服穿得干练,皮肤白皙,妆容精致,表情沉稳而内敛。

    上电梯又下电梯,不少同事向她道贺,唐漾从来不说“哪有哪有”“承让承让”,她颔首道谢,走路带风。

    之前甘一鸣缺席过,唐漾代理过处长,所以这次人事变动并未对信审处造成太大影响。

    快十一点时,秦月摸鱼推开唐漾办公室的门,熟练地从唐漾储物柜里顺了一包餐巾纸,走到办公桌边,挑眉:“叫爸爸。”

    看吧,秦爸爸说她唐漾上,就是她唐漾上。

    唐漾往转椅后面坐点,笑得放松:“爷爷。”

    秦月满意地正了正对方头顶的发夹。

    两人又聊了几句,秦月临出门前想到什么,“对了,”她又走到唐漾身边来,低声道,“我姐说魏长秋和甘一鸣正在离婚,不知道手续什么时候办好。”

    唐漾:“离婚是肯定的,就是不知道甘一鸣能拿到什么。”

    魏长秋会赏他一点,还是……

    秦月望着唐漾,用嘴型虚虚吐出四个字。

    净身出户。

    唐漾微微诧异,魏长秋做事这么彻底?

    她和秦月的目光在空中交流。

    这时,门敲了三下。

    唐漾:“请进。”

    范琳琅推开虚掩的门,抱着一堆文件进来:“在聊什么呢,你们好像聊了挺久。”

    “秦副在说伦敦的鬼天气,”唐漾半开玩笑地转移话题,接过文件,“这是?”

    “信审处这次变动挺大,负责人在动,外面办公室也走了好几个,又新进来好几个,”范琳琅解释道,“顶楼秘书室那边授意下来让我们搞搞团建,活跃一下气氛,时间定的这周五。我在网上搜了一下,写了几个备选方案出来,您和秦副看看怎么安排。”

    范琳琅和唐漾相处快半年了,知道唐漾看方案看得比甘一鸣细,所以她写出来的方案也比以前写给甘一鸣的详备很多。

    唐漾和秦月浏览了预算、时间、具体内容,唐漾又问了其他同事的意见,然后和秦月敲定了其中一个。

    这次,伴随唐漾升职变动的还有甘一鸣“终身不得进入银行业”的先决处分,秦月加入九江专案做辅察工作以及范琳琅填补唐漾空缺,升到副处。

    但比起唐漾之前作为管培生落岗,担任专业和技术方面的职责,范琳琅主要分管的是党务和办公室事务这块。

    她在这层楼待了快五年,未婚未育,临近三十才等来第一次晋升,神色间难掩春风。

    范琳琅平常戴的耳钉低调素白,诸如珍珠一类,今天换了红宝石,整个人的气色提亮了不少。

    唐漾注意到了。

    正事说完后,唐漾很自然地夸她:“好看。”

    范琳琅顺着唐漾的视线把头偏到一旁,她抬手摸着耳钉,犹疑:“真的吗?”

    秦月认可唐漾:“好看。”

    秦月到信审处伊始,便和大家显得格格不入,不是撕破脸皮或者冷战,而是生长环境的差距。比如其他同事讨论存钱买什么车性价比稍高,秦月拎个包就是一台车;同事们中午点二三十块的外卖,邀请秦月一起,秦月会说自己嘴挑,然后叫悠然居送个下午茶就是一两千。

    范琳琅和秦月一起工作几年,秦月和她说的话加起来可能没有秦月和唐漾一天说的多。

    这时听秦月也夸自己,范琳琅略显局促地低头笑,眼里闪过一抹不知名的情绪。

    信审处团建搞过不少,但一般在周末,工作日搞团建约等于休息,大家这周好像有了一个盼头。

    周五早上,唐漾定了闹钟,七点准时起床。

    外面天色还没亮开,灰蒙蒙的,她坐在梳妆台前戴好项链,捯饬着那张脸。蒋时延大剌剌地敞着浴袍站在旁边,一边打哈欠,一边朝她包里疯狂塞东西。

    湿巾、零食、现金、雨伞……还有糖。

    唐漾无意中瞟见,哭笑不得:“我是去团建,去福利院陪小朋友画画,又不是去春游……”

    见蒋时延一副“我听不见,听不见”的无赖模样,唐漾边拍脸,边投降:“好好好,你随便装,别太多,我背不动。”

    知道她背不动,蒋时延挑的都是必要物品。

    可全天下都是这样,小女儿要出门,老父亲东挑西拣,还是恨不得把自己拴在宝贝女儿头顶的蝴蝶结上,跟着一起去。

    团建去福利院陪小朋友画画,一方面是出于经费考虑;另一方面,临江城福利院在二环城乡接合处,人少车少空气好,可以顺便踏踏青。

    范琳琅前几天就和福利院做好了沟通。

    周五上午,同事们坐大巴车抵达时,差不多九点了。

    几幢三层小高楼伫立在半山腰,楼里窗帘是柔软的彩色布料,楼外涂漆干净,四周的围墙倒有些年头,“临江城福利院”的“城”字少了提土旁,大门栅栏上覆着一层爬山虎,两旁地面覆着斑驳的白灰。

    十几个小孩排在门口,见来人了,整齐划一地喊:“欢迎哥哥、姐姐。”

    好些同事都没孩子,顿时被萌到不行。

    同事们纷纷拿出给小孩带的礼物,有的同事忘了带,好在唐漾提前安排范琳琅统一买了些。

    孩子们稚声稚气地做完介绍后,唐漾和秦月几个跟福利院副院长和照顾孩子的阿姨们碰头——院长在城里买东西,要下午才回来。这些小孩最大的十三岁,最小的三岁,大多身体残疾或者有认知障碍。其他小孩在学校读书,他们就从福利院阿姨那学学认字、画画,倒也过得简单开心。

    唐漾转头看孩子们,这才注意到孩子们旁边站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先前没和大家打招呼,现在也是一言不发。

    少年个头近一米八,一身黑恤衫,牛仔裤破破烂烂,但不脏。他裸露的左臂上盘着一条蜿蜒的伤疤,右臂文着夸张又不知姓名的植物。

    唐漾打量他时,他一只手插兜,一只手玩着火机,一副索然无味的表情,放在唐漾中学时代就叫非主流。大抵少年那副皮囊着实好看,唐漾脑海里第一个蹦出来的词是,阴郁。

    一个福利院阿姨察觉到唐漾在看他,解释中夹杂着厌弃:“他叫时靳,年底满十六,脾气不好,在学校是倒数,经常旷课、打架、抽烟、喝酒、摔东西。”她凑到唐漾耳边,小声道:“听说还经常和外面那些混混在一起打架,年纪轻轻不学好,你看他手上那条疤,哎哟哟。”

    “乱说什么,”福利院副院长喝住阿姨,转而给唐漾换了种温和的说法,“时靳来的时候已经十四岁了,确实不太合群。”言语间也有轻微的罅隙。

    这种小孩大多经历过变故,没走出来。

    道理唐漾都懂,可她不是什么慈善家,不负责拯救少年,今天过来也只是做做团建。

    秦月倒是一直盯着那少年看,唐漾和负责人聊两句,见秦月失态,她轻轻扯了一把秦月的衣角。

    秦月清清嗓子收回视线,唐漾的目光触及少年手臂上的刀疤,心里不自觉地起了突突。

    好在其他小孩都乖巧懂事,唐漾陪小孩们画了会儿画,面色也在孩子们的笑声中明媚起来。

    临近中午,信审处员工们搭了架子,烤了两只大全羊。那些小孩就着音乐,手拉手跳起笨拙的踢踏舞。

    大概因为之前唐漾零食送得多,她们在唐漾身前多逗留了一会儿。唐漾笑得眼眉弯弯,一只手举着刚洗好的大葱,一只手给蒋时延录视频。

    【宝宝:可不可爱!!】

    蒋时延给唐漾回电话,唐漾放下大葱,绕到围墙外面接起。

    “你喜欢小孩吗?”蒋时延在电话里柔声问。

    唐漾想了想:“我喜欢长得漂亮又懂事的小孩,我不喜欢熊孩子。”

    蒋时延:“我也是,我喜欢小姑娘多于小男孩,感觉小男孩小时候都很皮。”

    唐漾抿笑:“你小时候皮吗?”

    “我应该属于一直特别懂事儿的。”

    蒋时延这句话出来,好了,唐漾知道是假的。

    “那我应该比你懂事儿。”

    唐漾高一也是会翻墙去网吧的主,这话一出来,好了,蒋时延也知道是假的了。

    可谎话总是让人心情愉悦,也可能因为开口者是对方,所以谎话都显得可爱无比。

    蒋时延问她做了什么,准备吃什么,唐漾一一作答。

    两人聊了半分钟,蒋时延忽然想到什么:“之前好像有孕妇在医院出事,医院来买营销,生孩子应该很痛吧。”蒋时延皱眉。

    唐漾说:“我怕痛。”

    蒋时延道:“其实我也不是特别喜欢小孩,顺其自……你怕痛,我们不要小孩也可以啊。”

    唐漾:“可我是独生子女,你家人也不多,不要小孩总感觉很奇怪。”

    双方家长肯定都有意见。

    蒋时延像知道唐漾在想什么。

    “没事,”蒋时延宽慰她说,“我妈那边我闹一闹就行了。我妈不讲理,我比她更不讲理,她拿我就没办法了。”

    唐漾撇嘴:“可我不敢和我妈闹。”

    蒋时延很有担当:“那我去闹,闹完他们要打要骂都冲我来。”

    唐漾扯了一片爬山虎的叶子,又忍笑了:“你怎么不直接说上刀山,下火海。”

    “漾漾会舍不得啊,”蒋时延俏皮话接二连三,“当然,如果漾漾舍得,也不是不可以。”

    “……”

    东拉西扯好一会儿,唐漾小脸被太阳晒得红彤彤的。

    挂断电话,她转身走着走着,忽然反应过来——

    她只是随口夸福利院的小朋友可爱,某人在想些什么呢!谁想和他生小孩啊,喂!

    但如果以后结了婚,真要有了小孩,那唐漾选男孩子,长得像他,模样俊俏,白白胖胖,和年画上的糯米团子一样,笑着扑进自己怀里声音绵软地叫“妈妈”……

    半山腰微风拂面,吹得人暖融融又痒酥酥的。

    唐漾喉咙不自觉地咽了一下,然后抬手去挠绯红的耳郭,烫得小手一缩。

    里面的空地搭了遮阳棚。

    秦月见唐漾顶着苹果脸回来,瞥了一眼棚外:“有这么热?”

    唐处长点头,努嘴,格外有信服力地道:“你去试试就知道了。”

    午饭时间,副院长和唐漾几人坐在一起,讲了很多。

    副院长说自己以前是民办小学代课老师,因为心疼这些小孩才来了福利院。这福利院是九江集团投建的,结果她刚来没多久,就遇上全国性的下岗潮,九江那边资金周转不灵,连工资都付不起。

    唐漾听到九江,多问了两句细节。

    可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副院长记不清,唐漾也就没追问。

    副院长喝了两杯酒,说哪个孩子半夜发烧,她背着走了十里地;哪个孩子被烫到,她用鸡蛋清涂了守着消肿;还说到九江不再给福利院钱之后,有一个好心人每年年初都会给福利院打钱,打一笔够福利院一年的开支。

    以前是十来万,后来是百来万,偶尔哪个孩子出事儿,他也会给钱应急。

    早年企业投建的福利院政府不会管,副院长喝了两杯酒,说到后面,声泪俱下:如果不是那个好心人,福利院大概早就垮了,这么多孩子将会流离失所……

    酒过三巡,福利院阿姨扶着喝醉的副院长上楼,唐漾拉住其中一个阿姨问资助人的细节。

    “他从来不留名字,”阿姨摇头,突然思及什么,又附在唐漾耳边悄悄道,“但我以前见过一次他寄过来的存单还是什么,就是可以去银行取钱的那种,他的名字里好像有个‘嗞’,还有个‘西’。”

    阿姨发的拼音。

    唐漾在秦月手心写了“z”和“x”,秦月忖了一会儿,一脸笃定:“那个资助人姓哲名学,叫哲学。”

    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唐漾哧地出声笑,抬手打人。

    临江城福利院商业味不重,小孩们难得碰到这么多哥哥、姐姐来,开心得不肯午睡,阿姨也难得依他们一次。

    秦月一反常态地组织同事们和小孩互动,只是她一边若有若无地朝那个在一旁摆弄着羊皮的少年看,一边招呼大家。

    秦月做什么事儿心里有谱,唐漾不戳穿她。

    范琳琅几个人拉起跳绳玩,敖思切带着一个小孩捏橡皮泥,老鹰捉小鸡的队伍缺只老鹰。

    秦月实名推荐唐漾,唐漾答应了,见同事笑,她摸不着头脑。

    秦月道:“大家当老鹰得弯着腰跑,唐处身高刚刚好。”

    唐漾蓦地定住了,手一指,利索地拉垫背:“找敖思切!敖思切年龄小,她也没有一米六!”

    敖思切大大方方地站过来,和唐漾背靠背。

    虽然她没有一米六,但她比唐漾高啊。

    唐漾看看敖思切,再看看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十三岁的“鸡妈妈”,“嗷”一声,哭丧着脸认命了。

    大家捧腹大笑。

    五月虽未入夏,午后已经有了知了的聒噪,阳光暖暖地洒在福利院外宽阔的草地上。

    在脱离绩效、远离写字楼的环境下,大家一身轻松,笑声卷进热风不断回响。

    唐漾玩起来放得下包袱。她偶尔会去健身房,今天也听蒋时延的话穿了运动鞋,可战斗力比起小孩还是差了一大截。疯跑了将近半小时,唐老鹰一只小鸡没抓到,嗓子却快喊哑了,汗水也湿了背。

    唐漾把敖思切叫过来看着小孩,自己囫囵灌了半瓶水,去洗手间整理一下。

    洗手间在大楼后面,隔众人所在的草坪有一段距离。

    唐漾的脸跑得又红又烫,边走边喘气。她先前笑太久,这时走了快五十米,嘴角还微微翘着。

    唐漾以手掌作扇扇风,越朝前走,身后喧闹越远。

    路过转角,陷入安静。

    唐漾察觉到什么动静,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她步伐越走越慢,然后,在女厕所门口停住了脚步。

    在她身后,有人尾随。

    见她停下,那人紧紧尾随的脚步跟着停下。

    两个人隔着大概一米的距离,谁也没先动,谁也没出声。

    僵持间,唐漾有些怕,却强作镇定。她的胸口起起伏伏,垂在身侧的手心不可控制地攥出一层薄汗。

    四下无人,阳光拉出斜长的影子。

    福利院就这么些人,唐漾稍稍偏头,便认出了身后影子的主人——时靳。

    他为什么会跟着自己?

    一个文身打架的边缘少年跟踪自己,唐漾屏息间,脑补了很多:比如抢劫,比如行凶。唐漾甚至想到他是不是拍了自己刚刚疯跑的照片,用丑照来敲诈自己。

    唐漾越想,脑子越乱,时靳却迟迟没动,仿佛刚才尾随唐漾的人不是他。

    唐漾的手伸到挎包里,胡乱摸到了防狼警报,顿时像吃到定心丸,试探着转身对峙:“你——”

    警报器还没拿出包,剩下的话统统卡在了喉咙。

    唐漾转过身时,少年替她挡了点光线。

    他默不作声,一只手插兜,一只手摊在唐漾面前。少年的掌心中央,赫然放着一条项链。

    项链是铂金的,吊坠用细碎的白钻镶边,多面切割的蓝钻隐匿在白钻间,熠熠生辉。

    熟悉得……像是自己的。

    唐漾蓦地抬手,脖子果然空落落的。

    她眼神一顿。

    这是蒋妈妈送给唐漾的礼物,唐漾只有心情很好或者重大场合才会戴。大概是今早戴得匆忙,项链绞上了头发丝,刚刚老鹰捉小鸡玩得又太疯,什么时候甩掉的都没注意。

    唐漾睨着时靳,大概是勒索吧,但只要开价不是特别离谱,她都愿意接受。

    唐漾眸色深了些。

    少年抿唇,又松开,反复之后,语气僵硬又清冷:“捡的,还你。”

    “啊?”唐漾愣住。

    知道她听到了,少年不愿多说,颇为不耐烦地扬扬手。

    蒋妈妈送唐漾的是个高定牌子,奢侈而极致。唐漾和其他戴这个牌子的大多数人一样,有轻微洁癖,项链这种贴皮肤的东西,她们不大愿意让陌生人碰,碰过的话也不会扔,但不会再戴就是了。

    不知是偶然还是刻意,唐漾这才注意到,少年掌上刚好垫着一层卫生纸,然后是项链。项链从锁扣断开,唐漾那根绞在上面的头发还保存在纸上。

    一次真正完整的归还。

    一瞬间,唐漾说不清心里那股滋味是自责还是惭愧,温暖又酸涩。

    唐漾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就着卫生纸把项链拿回来装进包里,她松开另一只手里的防狼警报器,换成一颗大白兔奶糖,以物换物,放到了少年的掌心。

    少年嫌弃唐漾动作慢,拿了那颗糖,面色颇为不善地转身离开。

    唐漾目送少年离去。

    而就在刚才那个转角,有个六七岁的小姑娘站在那儿,她望着这边两个大人,手背在身后,目光怯怯的。

    少年走近转角,小姑娘身体朝后缩。

    少年龇牙咧嘴凶小女孩,小姑娘撇嘴。

    少年抬手像要打人,小姑娘怕得眼睛红红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少年还是一副没好脾气的表情,手一松,吊儿郎当地把那颗大白兔奶糖轻轻搁在了小姑娘头上。

    风吹过,沙沙响。

    少年路过转角,身影消失不见。

    小姑娘剥开糖纸,含得小心翼翼又满心欢喜,她微眯着眼睛,脸颊柔而亮。

    唐漾站在不远处遥遥望着,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很久之前,在南津街那个下午,张志兰家两个小孩,一个说仍旧想当军人,一个声音稚嫩但满是认真地唱,“起来,不愿做奴隶的”……

    两幅场景好似无关,如果非要相连,大概是唐漾心底某个很柔软的角落,在这两个下午,被同样的力度轻轻戳了一下。

    傍晚六点,唐漾一行人临回去前,福利院院长回来了。

    院长是个六十出头的老头,头发灰白,精神矍铄。他放下采购的东西,邀请唐漾和秦月上去喝杯茶,两人应下。

    到办公室后,唐漾和秦月先就今天活动圆满结束表达了感谢,唐漾真心实意地说,如果以后有机会,希望还能过来。

    老院长笑着应好,给两人说了福利院近几年的概况。

    聊到后来,不知是谁提了时靳,老院长的脸色渐渐暗下去,门似乎被外面的风吹动了一下。

    好一会儿后,老院长叹气:“这孩子啊……”

    时靳的父母是医学院知名教授,从小家境优渥。他八岁那年,一场猪流感风靡全国,父母在抗疫第一线双双殉职,他跟着奶奶生活。时奶奶是a市有名的企业家,财团族群庞大,几乎能和九江媲美。照理说,时靳应该继续过无忧无虑的少爷生活,但他十二岁那年,奶奶去世,姑父姑母收养他。他十三岁那年,姑父姑母离婚,财团内乱割据,姑母因为种种原因把他送到这,便再也没有接回去。

    “他一直觉得他父母不是简单的殉职,但这件事已经盖棺定论。”

    “他以后想做什么医疗数据图谱,我也不太懂。”

    “这孩子是真的命不好,来福利院之前坎坷一路,来了福利院上了中学,他参加什么打电脑的比赛,拿了第一,结果错过了身份确认时间,又因为和医药代表打架,被取消了奖学金。”老院长摘下老花眼镜,用眼镜布慢慢擦拭镜腿,“这孩子买电脑,交学费,都是自己在外面打零工挣的,不问福利院要一分钱,偶尔还会给福利院的小孩买书。”

    老院长说:“他心肠好,心气硬,懂事,有轻微自闭症。”

    时靳现在高一,已经拿了几所顶级大学的预录取资格,还拿了一个做智能医疗图谱的互联网公司的预留名额。

    老院长慢吞吞地戴上眼镜:“他现在偶尔会到那家公司打零工,想高考结束之后直接过去。这孩子和我亲,我就想着让他好好读个大学拿个文凭。互联网这些东西风向一天一变,说不准的。”

    话聊多了之后,几个人熟稔不少。

    唐漾道:“他有自己的思量吧。”

    秦月:“万一以后又遇到个什么。”

    “咔嗒”,门被推开。

    “无所谓,意外已经够多了。”时靳的刘海中分,别到耳边,端着盆花进来。

    夕阳暖黄,镀在少年微昂的下颌上。他五官好看,嘴角勾着嘲讽。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刻薄到了骨子里。

    唐漾慨然长叹。

    秦月目光微微闪躲。

    从福利院回家,夜色沉如墨。

    铺了漫天的星斗如同一盏盏信号灯,在黑暗中闪烁出若有若无的方向。

    那天晚上,甘一鸣和魏长秋离婚的消息登上微博热搜第一。

    甘一鸣判了十年,跟了一大堆处罚,还净身出户。

    网友们谴责甘一鸣,对魏长秋这样耿直利落的富婆人设抱有极大好感。

    “老公手脚不干净,老婆离婚有毛病?人身家几百亿凭什么要到垃圾堆里找伴侣?”

    “国内编剧看过来,标准的凤凰男剧本在这里:出身偏远小县城,有一个一起考上大学的青梅,为傍富婆抛弃青梅,一朝得道作死,富婆反踹青梅高升。”

    “希望成为魏总的一个包,被细心呵护,被捧在手心,偶尔一用,无忧无虑。”

    “……”

    那天晚上,陈强敲定一份八位数的融资,励志向的采访视频也上了热搜,在上一条下面。

    唐漾动了一天,腰酸背痛,她正享受着蒋时延从自己这里偷师的按摩手法,陈强的电话进来了。

    “漾姐,”他喊人,“宋……”

    唐漾举着手机换了个姿势:“啊?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陈强问:“你和蒋总最近还好吗,那天蒋总说你升了处长,应该蛮忙的。”

    唐漾:“挺好啊,是。”

    两人开着免提聊了一阵,蒋时延也和陈强不咸不淡地说了两句。

    “你最开始要说什么,我没听清。”唐漾想起来。

    陈强沉默了一会儿:“没,没什么。”

    也是那天晚上。

    唐漾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一个人去爬山,山里分出两条路,就像中学时代课本里那首诗里写的一样:一条平坦而脚印众多,一条人迹罕至。唐漾可以选择人迹罕至那条小路,但她还是跟着前面的人,选了所有人都走的那条大路。她走着走着,前面的人忽然全部消失,明媚天光换成乌云密布。昏天黑地间,高山化作深渊,唐漾孤立无援,脚下一滑,身体如断翅的蝴蝶,直直朝深渊坠去……

    唐漾在下坠的刹那惊醒,浑浑噩噩,一头冷汗。

    蒋时延几乎和她同时醒来。

    “宝贝儿没事。”

    “宝贝儿我在。”

    蒋时延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低声哄着。

    等唐漾情绪差不多稳定了,蒋时延这才去厕所拎了条湿毛巾出来,他耐心地擦着她额角的汗,然后是手,一根一根擦着她纤白的手指。

    唐漾还没彻底清醒,脑袋里宛如装着糨糊:“如果一个专业对口、但资质平庸的本科生,和一个没有文凭但天赋极高的高中生同时到一休应聘,你会选哪个?”

    蒋时延温声道:“资质高。”

    唐漾:“所以为什么公司简历准入条件大部分是本科而不是高中,就不怕错失资质高的大佬吗?”

    如果唐漾清醒着,肯定能说出答案并觉得问题略显愚蠢。

    但唐漾还在梦呓。

    蒋时延将她额前汗湿的碎发轻轻拂向两边:“因为大佬是少数,就一般人而言,本科生各方面能力肯定高于高中生,就像有的单位只要研究生,连本科生都不要,一样的道理。”

    大概是蒋时延的嗓音太温柔,和唐妈妈以前教唐漾认字差不多,唐小朋友很快又睡了过去,但抱着他的脖子没撒手。

    蒋时延的脖子不敢动,他小心翼翼地反手探到床头柜,小指勾到手机,把屏幕的亮度调到最暗,然后给程斯然发了条短信。

    ——帮我查一下临江城福利院。

    蒋时延皱眉,他家小孩去了一趟福利院,回来之后情绪一直不太对,夜宵少吃了半碗不说,刚刚还做了噩梦,什么破地儿!

    之后几天,唐漾状态一直不太好,胡思乱想,焦虑,偶尔吃东西还会反胃。

    有一两次,唐漾真的跑去厕所干吐,蒋时延拧紧眉毛:“是不是胃病又犯了?去医院看看吧?你肠胃本来就差,万一拖出个什么毛病……”

    唐漾擦擦嘴:“没事,可能是下午在单位喝了一杯冰可乐……”

    蒋时延瞬间沉下脸:“唐小漾……”

    唐漾怯怯地缩缩脖子:“这不是没忍住嘛……”

    操心如老母亲的蒋大狗只想扑过去咬人,唐漾赶紧躲。

    蒋时延追上去,两人绕着沙发跑了好一会儿,唐漾被蒋时延摁在沙发上,“咯咯”笑着。“我错了,我错了。蒋大哥,我不会再犯了。大哥,大哥,”漾漾娇娇软软地唤着,“求大哥饶小弟一命。”

    蒋大哥抓着小弟的两只手,一副主宰黑道帝国的沉稳风范:“大哥得上了小弟。”

    蒋时延也就嘴上开开车。

    这段时间,比起性爱,他更喜欢抱她,用身体贴着她的后背给她安全感,偶尔真枪实弹做,蒋时延也是先考虑她的感受。

    等唐漾这段“水逆”差不多过去,蒋时延还没来得及向小女朋友讨要利息,便收到leo的短信,要飞去大不列颠出差一趟。

    a市在亚热带,五月末已是艳阳高照,知了长鸣,地表温度隐隐有了煎蛋的趋势。尤其中午,室内开着空调,室外热得直泛白光。

    周末唐漾没去加班,蒋时延收行李时,她就叼着根棒冰,盘腿坐在沙发上给他加油。

    蒋时延一边折衣服,一边操心地碎碎念:“我妈说她会过来,她手艺不行,但她带的保姆手艺不错,你可以点鱼香肉丝、糖醋排骨,你最近爱吃酸。”

    唐漾吸着棒冰:“嗯。”

    蒋时延:“零食我在客厅电视柜下面囤了点,卧室抽屉里囤了点,你办公室我也送了一点过去,都是健康的,但有些东西上火,你要少吃。”

    唐漾咂咂嘴:“好。”

    心不在焉啊小朋友。

    蒋时延转头看着她,严肃道:“这支吃了不能再吃了,冰箱里剩下三支,我上午出去给了楼下李爷爷的孙子。”

    唐漾慢慢地停下嘴上的动作,小脸上写着不敢相信:家中重大财产变动都不和女朋友商量一下?

    和你商量就变动不了了。

    “还有,”蒋时延毫不心虚,“我妈每次过来会检查冰箱,你单位那边我和秦月也打了招呼,我留在你包里的银行卡是我的副卡,你买什么我都看得到,如果你愿意专门跑取款机取现金,那我没办法……”

    “啪”一下,唐漾冷着脸,把没吃完的棒冰丢在地上,汁液四溅。

    吃个棒冰都管?这人不给人权。

    蒋时延倏地把衣服随手一扔,面色比她更冷。

    上周是谁半夜睡不着?是谁整天胃不舒服这也不想吃,那也不想吃?是谁不肯去医院,吃药都吃不下?

    上周唐漾睡不着的时候,蒋时延自己第二天也要上班,还是整晚陪她说话,小声哄她。

    唐漾嘴挑得想吃酸酸甜甜的,但酸味和甜味的比例要在一个不可描述的范围内,蒋时延就买了番茄,挨个切开,把里面的汁舀出来给她凑一杯。

    唐漾以前一个人的时候喝药不眨眼睛,上周她小眉毛皱成波浪线愣是喝不下,蒋时延就买了硬质奶糖凿成细粉末,给她兑到胃药冲剂里。

    有时,唐漾不是喝不下,只是单纯想发小脾气,蒋时延也照单全收,一遍一遍给她用糖兑药。昔日无法无天、遇事炸毛的蒋家小霸王好得快没了脾气……

    这样想想,他管着自己吃棒冰真的微不足道。

    两人谁也没说话,气氛剑拔弩张仿佛下一秒就是血肉横飞的家暴现场。

    唐漾望着蒋时延,蒋时延和小女朋友对视。

    一秒,两秒,三秒。

    唐漾咬咬唇,张开双臂,软绵绵地要抱抱:“蒋时延,你对我可真好。”

    撒娇的小调子和抹了蜜似的。

    蒋时延转身回抱住小女朋友。

    窗外阳光偷偷在屋内探了一角,怀里的小姑娘身子娇软,眉眼弯弯,小嘴红润。

    蒋时延探身吻了吻她的嘴角。

    他学她,同样弯着眉眼,道:“那漾漾想不想蒋时延对你好一辈子呀?”

    唤他独有的漾漾,要一辈子唤呐,要唤一辈子。

    蒋时延这话藏着暗示。

    唐漾自然听出来了。

    身为一个崇尚独立、注重精神契合、绝不肤浅的现代女性,面对男朋友隐晦的求婚,唐漾“唔”了声,在他怀里动了两下。

    “你每次都很不认真啊,”唐漾眨眨大而黑亮的眼睛,抬手去挠他的下巴,“下次请你用一辆豪车把我载到一栋豪宅,带我走过无边无际的玫瑰花海,然后举着超大号‘鸽子蛋’单膝跪下,再说对我好一辈子可以吗?”

    不待蒋时延回答,唐漾想到什么,眉眼俱弯道:“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等我攒钱买个‘鸽子蛋’,然后用同样的手法把你带到豪宅,说对你好一辈子。”

    唐漾一边说,一边探身到茶几下面,果真从格子里摸出一个金色的小猪储钱罐。唐漾掀开猪肚下的橡胶盖,反手抖罐,大大小小一堆硬币“哐当”从里面掉出来。

    先前温馨的氛围被脆响打破。

    蒋时延的表情凝固了。

    唐漾一边数自己那些零散硬币,一边小声念:“假设玫瑰、‘鸽子蛋’、豪车、豪宅加起来要五千万,我现在已经攒了一毛、两毛、七毛、一块七……共计十六块八毛三,距离五千万还有四千九百……”

    唐漾掰着手指头算,嗓音无辜又温软。

    那堆白白黄黄的硬币和蒋大佬大眼瞪小眼。

    几秒后,蒋时延气到微笑:“我刚刚是求婚吗?”虽然他有贼心。

    唐漾脆生生脱口:“我说了你刚刚在求婚吗?”虽然她想他有贼心。

    两人经历完文字上的钩心斗角,视线在空中相撞。

    蒋时延沉稳冷静,唐漾笑得甜甜的。

    几秒后,蒋时延丢盔弃甲,撤退前,不忘扯一把小女朋友的头发。

    因为他在生气,非常生气,气得……要是这儿有十个橡皮圈,他非得给她扎一头花花绿绿的“冲天炮”。

    想象一下,漾漾穿着一身黑西装,踩着高跟鞋,顶着一头竖起来的小辫子,一脸严肃地说“给我核对一下这边的行程”“你那个不可以”“对,我是唐漾”……

    蒋时延“噗”一下笑出声。

    唐漾狐疑:“你在笑什么?”

    蒋时延屈指捂嘴,咳一声:“没什么。”

    嗓音含满了笑意。

    蒋时延是晚上的飞机,机场路车不多。

    蒋时延临下车前,唐漾说:“我看着你进去。”

    蒋时延执意:“我看着你开出去。”

    唐漾失笑:“不是说好我送你吗?”

    “你送我来,我送你走,你把我送到机场,我目送你。”蒋时延满脸认真,他捏捏唐漾的脸,“我们输入和输出等值啊,唐处长不能因为自己特别漂亮而……”

    唐漾唇瓣柔软,贴在了蒋时延的唇上。

    蒋时延的目光幽邃如瀚海,海里噙着笑,笑里是唐漾。

    这天晚上没有月亮,几颗星星孤独地嵌在远天,机场路尽头的路灯将铝棚内的一切照得通明,光下是蛰伏的路虎和蒋时延眼里的自己。

    回去路上,唐漾将车开得平缓,低绻的英文歌回荡在车厢。

    好像很久之前,在唐漾惊醒的梦里冥冥就有了指引,好像也是因为蒋时延方才一句“输出和输入等值”,唐漾听着车轮轧在环城高速的窸窣声,脑海里格外自然地冒出了一个想法。

    大胆而全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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