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陛下令
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脑袋,温热的触感从头顶直逼脚底,也让陆枫的话瞬间停歇。
“我知道的。”陆槐温声道:“我没怪你,阿耶阿娘也不会怪你,这一路你定是受了不少的苦,放心,有兄长在呢。”
陆枫又想哭了,在兄长的安抚下,那天的恐惧慢慢散去,属于陆枫的性情和理智也渐渐回笼。
“谁要怪我?”他扭过头,不自在道:“我可没有向你诉苦,只是你,你到底在洛阳做官,又是家里的长子,这些是你该操心的。”
“是。”见陆枫情绪好了些,陆槐的心也跟着沉静下来,“你放心,我不会让耶娘出事的,我这就去告假,我们回苏州。”
既然所有的事都发生在苏州,那他得赶紧回去查证。
“不!”陆枫忽然道:“你不能回去,赵伯伯说过,叫你一定不要回去,说救阿耶的关键是在洛阳!”
“在洛阳?”陆槐不解,他蹲在陆枫的面前,沉声问道:“这样,你把赵伯伯与你说的话仔仔细细说一遍,一个字都莫要落下!”
赵伯伯与阿耶相交多年,陆槐相信他绝不会在这件事上对阿耶不利,他既然冒着风险将陆枫送来洛阳,并告诉他破局的关键,那便说明他定是知晓了什么。
“好。”陆枫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只记得出事后,差役围住了咱们家,然后那天晚上,赵伯伯来到了家里,把我和阿娘都叫了过去……”
陆枫永远记得这一天,阿耶被差役们无情地带走,阿娘想跟出去,却被人拦下,她只能抱着自己苦苦哀求。
等天色暗下来的时候,苏州刺史悄悄来到了陆家。
“嫂嫂,你听我说,陆兄身上的不是一件小事,是上头有人发了难,想让他不好过。”赵刺史言简意赅道:“如今这局面,你我都无能为力,我记得君回那孩子去了洛阳,你们得马上找到他,让他去查。”
陆夫人道:“可君回是在工部做事,他如何能管的了苏州的事?莫不是要他回来?”
“哎呀,这就不是苏州的事儿!”赵刺史急得团团转,“陆弟是发错了粮草,可是这也是根据上头的命令来的,这症结是在洛阳!你让他回来作甚,回来送死吗?”
陆夫人被吓了一跳,“不成不成,那他不能回来。”
“哎呀!嫂嫂你就听我的,你现在不能离开这里,但陆枫可以,你让陆枫装病,我想法子把他送出去,让他去洛阳找陆槐。”赵刺史看着陆枫,细声道:“陆枫,我知道你是个小男子汉,现在你阿耶的安危都系在你的身上,答应赵伯伯,一定要找到你兄长!”
陆枫双拳紧握,他生来顺遂,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过远门,但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一定不能退缩,“好,赵伯伯你放心,我一定找到兄长!”
“好孩子!”赵刺史搭着陆枫的肩膀道:“你阿耶这边莫要担心,这苏州我还是能当家做主的,定不会叫你阿耶吃苦头,我会尽量给你争取时间,你一定要快,赶在陛下下令之前找到你兄长,记住,唯有陛下的命令方能决定你阿耶的清白!”
之后,赵刺史便想了个法子,将他和一位管事带出陆府,送上了来洛阳的马车。
一老一少担心被人察觉,便装作祖孙,一路风餐露宿,紧赶慢赶来到了洛阳,可惜洛阳太大,他们一时间寻不到地方,若非在酒楼打听的时候遇见了庄青如,还不知道要寻多久。
“陛下的命令决定阿耶的清白……”陆槐喃喃道。
“你是发现了什么?”游璟敏锐地感觉到了陆槐情绪的波动。
“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庄青如不知所以,“陛下乃一国之主,她的话自然能决定伯父的……”
她顿住了。
陆槐幽幽道:“是啊,陛下是一国之主,她若真心想护住一个人,决定的该是他的性命才对,为什么赵伯伯说是清白?”
“清白”二字何其珍贵,就算是陛下也不能越过刑部和大理寺直接决定一个人的清白,就像承王世子,他犯了事,陛下能留下的只有他的性命,可他身上的污点却无法抹去。
“是不是赵伯伯说错话了?”陆枫紧张地问道:“难道是我记错了?”
“不,一定是哪里有问题!”陆槐断然道:“赵伯伯曾任职于刑部,他不会弄错的。”
游璟道:“陆槐,你先别着急,赵刺史说的很明白,伯父现在性命无忧,也不会受大罪,一会儿先生就要回来了,不如先问问他的意见。”
“是啊。”庄青如也道:“咱们现在急也没办法,不如等张公回来再说,还有陆枫也累坏了,先让他休息休息。”
之前庄青如便给陆枫把过脉,陆枫身子没什么大事,但是精神却不大好。
听他说为了赶路,他和老管事一刻也不敢休息,日夜兼程地往洛阳赶来,但他也知道自己得把话带给陆槐,累的时候便强迫自己在马车上睡一会儿,就这么熬到了洛阳。
陆枫刚想说自己没事,对上庄青如警告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
“好……”陆槐深吸一口气,对庄青如道:“你帮我照顾一下陆枫,我现在便去书房等先生。”
说着,他立刻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往书房走去。
游璟见状,连忙追了过去,“我跟你一起等。”
庄青如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影,眉头深深地蹙起,就在方才,她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一种她最害怕的可能。
……
这天晚上庄青如并没有回家,她让立冬给兄长带了口信,简单说了一下陆槐这边的状况。
庄青岭虽然不满,但到底没说什么,打发立冬过来陪她,重点表示要她在“张府”乖乖听话!
同样是这天晚上,张公回来的很晚很晚。
庄青如并不知道陆槐和张公说了什么,但她听游璟说两人在书房说话时有些不愉快,具体说什么谁也不知道。
她觉得很奇怪,张公一向疼爱陆槐这个弟子,陆槐又向来尊敬张公,怎么会起争执呢?
这个问题直到第二天她见到陆槐才弄懂。
“你这是一夜未睡?”庄青如端着一碗汤药来到陆槐房间的时间,看见的便是陆槐颓丧的身形,她心中微痛,道:“再怎么样也要重视自己的身子啊!”
此时的陆槐满身疲倦地坐在案桌前,两眼布满血丝,身上的衣服卷出层层褶皱,如同他被捣的凌乱的心。
“张公与你说了甚?”庄青如一边问道,一边给他递上了一盏茶。
茶估摸是陆伯早些时候送来了,还带着一丝温热,陆槐喝下之后,眼神终于有了动静。
他抬起头,晨光落在他的身上,为他驱散了几分孤寂和寒冷,他缓缓开口,声音嘶哑又艰涩,“先生说,此事艰难,非我能插手。”
什么?庄青如小小地惊讶了一下,之所以是小小的,是因为她在听说陆槐和张公起争执的时候,便猜到了一些。
“他为何这样说?”庄青如问道, 张公不是见死不救之人,他这么说定有道理。
“因为这是陛下的命令。”
“陛下的命令?”庄青如瞪大眼睛,“是陛下下令捉拿陆伯父的?”
“准确的说,是与那道将粮食运送到灵州的敕令有关。”陆槐道:“昨日听陆枫说完之后,我便想起赵伯伯说的那句陛下决定阿耶的清白,这句话不是说要我们去替阿耶想陛下求清,而是在说,那道命令来自洛阳。”
“你是说,陆伯并没有擅自做主,他只是按照陛下的命令发运,那这不正是说明陆伯父是清白的?”庄青如语速飞快,“那咱们将此事禀明陛下不就可以了吗?”
“可先生说,内阁从未起草过这样的敕令。”陆槐冷声道:“陛下也从未下过这样的敕令,那道敕令是假的……是有人假传圣旨,诬陷阿耶!”
庄青如心头一颤,“是……承王。”
如果说有人有胆量假传圣旨并且能瞒下内阁阁老,也只有同身为内阁阁老的承王了,而且他本就因为承王世子的事对陆槐心存怨怼,他想对付陆槐也在情理之中。
只不过谁都没想到他竟然有这个胆子,竟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那咱们就告诉陛下,陛下定会不会包庇他的。”庄青如说着便想扶起陆槐,“咱们可以先去找临欢,请她带我们进宫。”
“陛下病了!”陆槐忽然高声道:“陛下早在前两日便病了,这件事除了内阁阁老之外,其他人都不知晓!”
庄青如扶人的动作一顿。
“承王就是看准备了陛下管不了,才敢这样做的。”陆槐只觉得心力交瘁,“想要救阿耶,必须经过陛下,可陛下这么一病,谁敢去打搅?”
“那也不能就这么不管呐!”庄青如低声道:“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伯父深陷牢狱!”
陆槐抿唇,“先生的意思是,只要陛下醒来便可,阿耶罪不至死,可牢狱之灾不能幸免。”他攥紧双拳,“可惜我身为人子,空有一身查案之能,却不能还阿耶清白!”
牢狱可不是人呆的地方,就算是有人照顾,可人总是要受一番罪的,而且承王若想对付一个人,哪怕只是示意一下,有的是人去做。
陆槐生怕阿耶在牢中受到折磨。
“不能这么等下去,我得想个法子。”陆槐说着便站起身。
“冷静点陆槐。”庄青如道:“张公既然不让你插手,说明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你莫要乱来。”
“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的,我想先去找一下狄国公。”陆槐低声道:“狄国公乃是内阁之首,我想去找他打探一下消息。”
其实张公的意思是这件事非陆槐能插手,他会尽全力救人,可陆槐明知阿耶受苦,哪里能坐得住?他只想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