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8章 谢幕
这一指点过去,犹如烧红的铁棍扎进了水底泥,这一指带着滔天的愤怒,我一生的血腥经历与修为被拆分成投影,又层层叠叠的压进了这一指之中。
幻术,刀法,剪纸,青瓷,生死……于是在这一刻,指尖出现了幽蓝色的流火,好似烈焰中盛开的纸花,又如开屏的脆蓝孔雀。
指风过处虚空炸开万千雷火,他罗红衣纵然是神灵,又怎能抵挡这灭世的一指!
指头尖刚挨着皮肉,灯影儿晃了晃,满屋子的火星子忽地全灭了,四下静得能听见血珠子往青砖缝里渗的声儿,罗红衣直撅撅戳在那,脸上木着,眼仁儿黑得像是老井里沤了三十年的水。
“我以为来的是铁坨子那般的硬风硬雨,结果是不疼不痒的棉花套。”
他不住地冲我摇头:“我从版纳开始培养你,赐予你真实本源,指望着有一天你能替我拿到红莲寺下面的东西。”
“那挡路的幻境太致命,创造它的人更致命,你也的确没有让我失望过,你拿到了我要的东西,可你啊,注定是人,人,怎么能杀神呢?”
他说着说着,一口血忽地从嘴里涌出,他痛苦地向后退了两步,眼神变得惊悚而骇然:他拼了命地冲我摆手:“等等!我……”
我这一指,解离出了罗红衣的全部,他像老墙皮似的一层层往下褪。先滚出团暗红影子,活似朱砂染的皮影人,打着旋儿往梁上飘,那是他的精神内核,是人间八大恶相之一的贪欲。
接着是层油汪汪的完整人皮,一出场就立马软塌塌的瘫在地上,像腊月里晾的猪尿泡。
接下来是肉,筋和骨头,肉是酱色,筋是腌萝卜,骨头渣子黑得像灶膛里扒出来的炭条,最后那缕青幽幽的魂儿,却成了梅雨天墙角长的霉斑,湿漉漉贴着砖缝不肯走。六个影影绰绰的人形或站或躺,杵在血泊里,腥气冲得人眼酸,跟沤了八月的潲水缸一个味儿。
最后还多出来一个青黑色的人形,那人形全身上下布满了不断蠕动的眼珠子,血顺着眼缝不断往下涌,那大概是罗红衣的混沌观——他复制了千眼妖僧的藏影术,于是也一并有了对方丑陋的外壳。
接下来是连岁月听了都嫌弃的惨叫声,七个人形同时冲我叫嚷,像被滚烫开水泼过的七只活猪。
风停了,挂在墙壁上的郑青海落了地,一步跨过来,我们一同注视着前方的七个人形
“三坡!三坡?看在我帮你的份上,你放我一马……”那个名叫贪欲的血色人形软软地跪下来,冲我拼了命的求饶,那样子像极了街市上某个蠢贱到无药可救的小民,上一秒还硬气地把额角顶到别人的刀口上:“你砍?有种你往这砍!”下一秒就成了:“错了,错了,再也不敢了……”
在鬼域的影响下,七个不同色的罗红衣变成了七张同色的遗像,落在血面上荡漾着,我将它们捡起,收成一沓,掌心嘶地升出一团白火,六张遗像被烧成了灰,消散的无影无踪,只剩下最后那张贪欲,只被烧的微微卷边。
“这张照片你打算怎么处理?”郑青海脸色看上去十分难看:“一定要妥善保管,不能让他复……”
他话只说到一半,我就把照片卷成了一个筒,吞果丹皮那样整根吞进了嘴里,咽进肚子,眨眼间,它就被我消化连一点渣都不剩了。
郑青海用力擦着脸上的汗:“我忘了你是吞魂儿的大凶之物,这玩意对你可是大补啊。”
灶膛里的火舌卷了最后一页生死簿,青烟散入九霄,山中老道们给徒子徒孙们说,这姓罗的魔星终究是散了魂,死的不能再透了,可君不见世人的嘴脸,倒像是那阎罗殿的业火全数烧进了二维码里,横眉去看,贪欲无处不在,罗是人人,人人是罗。
我冲到花千惊跟前,坐下来,伸手去抱她,女孩的脑袋枕在我大腿上,青丝像细碎的玻璃珠子洒落满地,她气若游丝地冲我笑着:“我总算证明给你看了。”
我温柔地抚摸她惨白的小脸,我该跟她说点什么的,话滚到舌尖成了白雾:“这辈子,有三个人为我死过,一个是我爷爷,一个是王司徒,再一个是郑青海,我是万万没想到,这第四个居然是你。”
“我李三坡从来就不是个什么了不起的玩意,你的命比我值钱多了。”
她本不用死的,她有的是法子去打断罗红衣,可她偏偏就选了最生冷,最极端的方式来证明自己,我当然不能去指责她什么,心里是亏欠和悲凉,更是疼到窒息。
花千惊躺在我怀里,笑着说:“我欺骗了你,我说我用秘法把极境解离出来了,我没有,这些年,我被极境折磨的很苦,我早就想解脱了,能为意中人而死,是我万世修来的福分。”
“如果重来一次,你还愿意娶我吗?”
我拼了命点头,连说了十声愿意,花千惊笑的更美了,眼睛却被蒙上了层雾,慢慢闭上,脸一歪,就此死去。
……
我在红莲寺里坐了很久,李富强上来了,和我兴高采烈地打着招呼,我简单应付着,心里像堵了块石头,沉甸甸的上不去下不来。
花千惊的阴身出来了,她坐在我身边,斜着把脑袋靠在我肩上,我感觉她快要消散了,就死死抓着她的手。
“下一世,我再来找你。”
花千惊在我脸上深深一吻,阴身消散成星星点点,只剩下下深深的幽香,久久不散。
我从罗红衣残留的行李中,找到了那把返回下界的伞,我抱着花千惊的尸身,和李富强,郑青海二人站在伞下,阴波一闪,红莲寺再就空无一人了,金银珠宝全部被搬空,偌大个寺庙,只剩下最底层北面石壁上阴惨惨的地狱叹息。
青绿山水在掌心晕开时,我悟透了修罗道最毒的戏法,狮驼岭北麓尘烟蔽日,四国重甲撞得旌旗猎猎,杨业率领着死夜国的大军,卢晓莹带着须弥山国的千军万马齐齐赶来,和狮驼国的军队汇集,共同对付四国之军。
那些蠢透了的猪狗们,却不知自己早成神灵眼皮下的蜉蝣,军营之中我盘腿坐地,沙盘展开,前线映入眼帘,我摊开手掌向下拍去,拍进亿万敌军之中,拍起海啸般的血泥和滚滚红烟。
这一战过后,元疆,阴波,伽罗和血宫四国彻底覆灭,卢晓莹所在的须弥山国有两位女修罗王,分别是林诗烟和林诗云,李富强等人所在的死夜国,国主居然是卫晨,地狱叹息里的故人全部回来了,我也抽空从人间接回了家人。
尽管过去了这么多年,在中阴的保护下,欧阳薇,姜幼初,秦子曼,奶奶,老姨和欧阳劫等人的容颜,竟然没有改变过一丝一毫。
当古代山河气在天庭散开时,一座座金碧辉煌的古代建筑从废墟中升起,琉璃瓦沁着新雪,云阶上摆蟠桃宴,美到惊世骇俗的仙子们穿插其中,翩翩起舞,众仙官大摆宴席,歌舞升平。
席间,肖金虎哭哑了嗓子,他盼了多少个万年,终于盼来了今天,我却把玉玺塞到他手里:“金虎,这个玉帝还是你来当吧,我是个野惯了的人,你让我天天待在这种地方,那比杀了我还难受。”
肖金虎死活不肯,众仙硬把我抬上了龙椅,如今天庭刚刚完成翻新,很多神仙的职位都还空缺着,我头戴玉皇大帝宝冠,怀抱玉玺,手托着腮坐在生冷的龙椅之上,突然间想起一事。
手一抬,金气一闪而过,四十万天兵整齐阵列在白云之上,我星辰般的眸子里透出雷光,扫视众军,开口道:“你等当年追随我时,我曾发下大誓,他日若修得正法,非要让天庭封你们为金甲神兵不可。”
“我这人懒散惯了,修到今日,也没修出所谓的正法,那既然当了回玉帝,好歹算应了当初的誓言。”
“你等,随我一同升仙!王司徒,尉迟缨,大壮,徐朝,靳铁梅,你等从即日起,留天庭任职!”
话音落下,众军爆发出潮水般的欢呼声,每一个士兵从头到脚,都被金到刺眼的仙光笼罩,我冲肖金虎道:“我刚才点名的,你全部按最高的官封。”
说完天庭,再说回下界,修罗道剩余二十六国听从了我的建议,合并成了一个大国,国号依旧叫狮驼,由我老婆封十九担任修罗王,司命则由我,郑青海,李富强,杨业和卢晓莹五人共同担任。
至此,修罗道分裂的时代过去了,亿亿万阿修罗团结成一块铁板,共同对抗外道魔军,那外道不是傻子,我手中有取之不尽的古代山河气,杀外道如杀蝼蚁,新成立的狮驼国更有天庭当靠山,每每打仗,四十万金甲神兵如金色瀑布般从银月之上飞流直下,清一色的小黑天,绞肉机卷肉馅般,杀的外道丢盔弃甲。
前后只打了两个战役日,外道就损失了五亿魔军,这仗就再也打不下去了,外道那边新升上来的恶神名叫白孽,这人亲自过来跟我谈,说愿意带兵返回外道,结束这场战争。
白孽来找我时,我早已经觉醒了刀法,青瓷,孔雀这三大混沌观,加上先前就有的宿命,野狐禅,活人剪和饿鬼道,我集齐了七大混沌观,成功晋升了寂灭天。
寂灭天之上,只剩下无人深空了,此为修行的最高境界,那黑天佛母和通灵教主也在寂灭天的框架之中,我在寂灭天的基础上,顿悟出了三宝印的最后一印:涅槃寂静。
至此,我已经满足了脱离六道,前往极乐净土的全部条件,那白孽来时可能还寻思着怎么拿捏我,我后背散发出的七彩佛光往他脸上一打,打的他差点魂飞魄散,赶忙答应带领外道撤出修罗道,永不进犯。
那白孽在我面前吓的像一只鸡,诚惶诚恐,点头哈腰地告辞离去,我走出营帐,抬头注视漆黑的夜空,我这一生,有遗憾,但不多,封千军临死前曾反复叮嘱我,要我帮她闺女坐稳王位,守住狮驼国的基业,如今,整个修罗道都成了狮驼国的版图,追随我的兵马,成为了天庭的金甲神兵,陈山火和马义也特地从人间赶来,向我道喜。
在这个时代,修罗道出现了一个响当当的人物:独臂刀王廖志坚。
我渐渐淡出了大众的视野,整日陪伴家人,陈山火要我接替他的位置接管中阴,肖金虎要我去天庭当皇帝,封十九要我当修罗王,马义要我去749任职,可他们不知道,我本就是一只来自东北山野间的狐狸,我是青丘在这个世界的投影,我生来自由,讨厌被拘束。
我思索多日,最后决定不去往极乐净土,世界上有太多放不下的牵挂,凄美的夜风撩动白发,我转过身来,看向站在我身后的姑娘们:封十九,卢晓莹,秦子曼,欧阳薇,姜幼初……
青丘走后,野狐禅空了下来,我带着姑娘们去往了那里定居,在辽阔无垠的曼陀罗草原上,我把青青紧紧抱在怀里,闻着少女脖颈上的香气,我注视着美丽的姑娘们在草原之上追逐嬉戏,眼前的美景让人内心安宁,有家人在身边,哪里都是家,正如我对我最最亲爱的朋友们说的那样:
苦难都会过去,终有一天,我们会和我们深爱的人在天堂团聚,那里蓝天碧海,一切应有尽有,我们会和家人们在那里幸福的生活下去。
直到永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