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江山为戏美人棋
凤凰泣血的一幕终究还是没能出现。
楚舒的手没能握紧那只钗子, 它摇摇晃晃,几乎就要落在地上。
明明几番握紧了钗身,却因为掌心不断沁出细密的汗珠而变得湿滑。
她在这种漫长的循环中逐渐冷静下来, 告诉自己:稳住。
稳住。
七日之后, 苏若锦和叔父便会领着义军一举攻城。多年大计, 大不可因一时冲动,徒增变数,使此前心血毁于一旦。
所以,不能杀顾执弋。
至少, 不能在今天。
少女握紧金钗, 眼睫慢慢垂了下来,最后终于动作生涩地将它重新插入鸦羽般乌黑的发髻。
榻上斜卧着的少年不经意地弯了弯修长的无名指, 浅眠着的眉目缓缓舒展,似是摆脱了梦中的烦恼。
屋外的古木绿叶婆娑,终于发出细微的声响,似乎有人曾在树上躲藏, 离去时悄无声息,只是触动了叶片。
窗前经过的婢女几经犹豫,最后还是淑恭地垂下眉眼,轻轻敲响了精巧的木门。
“娘娘,时辰不早了, 该用晚膳了。”
楚舒示意她嘘声, “王上还在睡呢。”
说完,楚舒走出房间, 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跟上。
到了书房,确定四周没有外人, 她眉宇间不禁露出几分疲惫。
“婵儿,叔父那边,是已万事俱备了么?可还差些什么?”
楚婵轻声应了:“兵马、粮草、人心,皆已备齐,军中虽仍是时不时闹出些小乱子——”她皱皱眉,似有几分困扰,最后还是平缓下来,“但用叔父的话来讲,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人。姐姐放心,七日之后,必当水到渠成。”
“水到渠成”
短短的几个字符在舌尖纠缠滚动,终于被少女一个个揉碎吞下。
楚舒跟着念了几遍,眉目间逐渐带上几分狠厉。
“七日之后,必当,水到渠成。”
两个姑娘在密谈,顾执弋终于平平淡淡地睁开眼睛。
背后的瓷枕着实有些硌人,顾执弋不着痕迹地把它往旁边挪了挪,终于轻轻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
楚舒刚刚握着簪子杀气腾腾地走过来的时候,屋外连声都没了,只那一股寒气窜上脊背,他怎么可能还睡得着。
好歹他也算是个皇帝,纵然实际上已至末路,也不至于手上一点儿势力都没有。
更何况,原身竟还是有那么两分回握大权的治国野心,在这纸迷金醉一片荼蘼之下,还偷偷养了些质量还不错的私军。
就比如,刚刚在树上蹲着的那几个,就是影卫出身的。
不得不说,原身本人中二,起的名字也中二。
这支影卫就有个听上去牛逼哄哄的名字,叫做“煌”,在波澜壮阔的朝堂和政治中心之外的江湖里,是个非常有名的杀手情报组织,还闯出个大名鼎鼎又非常耳熟的诨号,叫——“风雨楼”。
哦,细看这熟悉而又陌生的三个字,充满了低调和奢华,兼具威武和霸气,听上去就极具内涵。
且烂大街。
顾执弋回想这一切,面无表情,几乎拒绝承认这么中二的名字是他自个儿起的。
但就算他整张脸上都写满了拒绝,黑历史也依然是存在的。
说实话,察觉到楚舒握着簪子走过来的那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要将计划提前了。
楚舒一动手,窗外的影卫便会先于她动手,一个身体病弱的弱女子,到底是没有身手干练的影卫动作快。然后,叛军便会闻风而起,以顾氏暴虐之名发动起义,大战如风雨将至,夏朝危如累卵。
要说这其中没有益处,其实也是有的。
叛军在他身边插了钉子,他又何尝没有反手的后招。起义一旦提前,苏若锦计划被打断,军中必然慌乱,那些往日里被忽视的“小乱子”,或将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最后鹿死谁手,尚无定论。
可到底,楚舒没下手。
于是这一切缜密的思绪,便都突兀地没了开头。
若是原身的话,或许甚至,还会顺着这一切演下去,杀楚舒破局,逼迫对方提前出兵,士动落入一个看似被动、实则掌握局势的地位。
——可若是顾执弋的话,
若是顾执弋的话,
…
他不想楚舒死。
夏的王城位于北方,一部分是同为顾氏起家于北方,征战多年的根基也在北方。顾执弋作为大夏天子,生在北方,也长于北方。可在他小的时候,曾经也是去过一次南边的。
那时候他也就八九岁,尚还是个不爱说话的小屁孩,是被他父亲牵着手带上街的。
当时顾父还不是开创大夏朝、一统天下的皇帝,而是刚刚吞并了曹、魏、蔡三国,意气风发、令人闻风丧胆的夏王。不过虎毒尚不食子,他爹对他还是挺好的,甚至有的时候,还能称得上一声慈父。就比如,他那次带顾执弋去楚国,名义上是去外交,实际上就是带儿子去游山玩水。
船上管弦江面渌,满城飞絮辊轻尘,忙杀看花人。
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
都说南方风景好,可楚国的风光却是其中独绝。更遑论楚国多美人,“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的诗句恰如所言,直令人挪不开眼。
顾父在部下面前只爱江山,形象高冷、霸气侧漏,正经地不能再正经,可在私底下,也是个爱看美人、爱喝美酒的潇洒性子。到和谈的最后几日,见没什么重要的公务了,便都推给自家下属,拉着他的亲亲儿子和军师微服出行、撒手去玩了。
那时候两国还在和谈,尚没有到后来鱼死网破你死我活的地步,楚国作为南方大国,担着沟通南北方经济贸易的重担,可谓是富得流油,其首都自然也是笙歌鹊舞、繁华非常。
当晚顾执弋他爹带着他左晃右晃,最后和军师走进了一家看上去极其风雅的酒楼。而顾执弋被花粉熏了鼻子,臭脸一拧,死也不肯跟着进去。顾父没办法,就让侍卫跟着他到处转转,自己和好友进去了。
阳春三月,融冰微凉。
楚都到处都是水,也到处都是爱美的女子。
在他们眼里,这微冷的天,就已经是能穿襦裙的季节了,就连小姑娘也不例外。
顾执弋走得腿累,不愿意跟着他爹去那些莺莺燕燕桃红柳绿的地方,也不愿意到处闲逛,于是带着侍卫、就近寻了个清闲点的地方,便往路边的石凳上一坐,打算混到他爹带他回公馆。
可是天不随人愿,楚国到处都是水,顾执弋坐在路边,其实就是坐在河边,偏偏他不喜欢别人挨他太近,把侍卫都一挥手打发到旁边,于是一个不注意,就身子一歪,顺理成章地掉进河里。
事出意外,侍卫被吓得一个哆嗦,眼神一凝,就算不会水也没犹豫,径直准备赶鸭子上架、要往水里跳。
不过他还没下去,就见四周人群一片惊呼,一个穿着粉色襦裙的小姑娘扑通一声跳下了水,把他家快沉底的小士公从水底给捞了上来。
岸上一片叫好,侍卫也感到十分感动,泪眼汪汪地想:这莫非就是话本里的美救英雄!
被“美”救了的“英雄”顾执弋一点儿也不感动。
他还沉浸在后翻落水的惊吓和愤怒之中,而且三月的河水太凉了、又比浴桶里的水脏了太多,冰冰凉凉地都往他衣领里蹿,冻得他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等到人家抱着他气喘吁吁地上了岸,他才勉强停下要把肺呕出来的咳嗽,把嘴里的水吐干净,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救命恩人。
小姑娘挺白挺瘦,穿着粉色的丝质襦裙,白色的裙摆和袖口都绣着飘逸仙气的桃花,原本应该是很漂亮的模样,现在却因为湿了水,全都紧巴巴地贴在身上,好险没走光。
“你没事吧?”
“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小姑娘喘着气,身体不大好的模样,此刻胸口剧烈起伏,还在喘着气,却还是关切地问了他几句,见他没反应,乌黑的杏眼望着他,还安慰似地多说了几句。
“呛水没事,多咳嗽咳嗽,吐出来就好啦。”
“就是现在天冷,赶紧回去擦干净,沐浴一下,拿暖炉烘一烘,别伤了风寒。”
顾执弋还是没反应。
连句谢谢都没说。
可这大冷的天,再等可就真感冒了。
于是一个侍卫去表达感激之情,其余的蜂蛹而上,一把把顾执弋裹进干燥的衣物里,提溜进轿子,提前带他结束旅行、回了公馆驿站。
其实,顾执弋最后缓过来了,就只来得及从轿子里掀开帘子回头望了一眼。
那一眼,就看见那个救了他的小姑娘站在原地、同样被家里的大人包围起来嘘寒问暖,不过那双小鹿一样的湿润杏眼,还是好奇地朝着这边望了过来。
两个人的目光穿过人群,蓦然碰在了一起。
然后,刹那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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