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王平凡和马幸福相识

    王平凡打开后台，每天浏览一遍读者留言是她雷打不动的习惯，她不是文艺女，只想撇掉生涩的文艺腔，扪心自话。所以，只能用“码字”来界定她的行为，王平凡的水平和艺术境界还远没到“创作”的高度。

    写作就是把自己或别人经过的再过一遍，过一遍自己或过一遍他人，把栏杆拍一遍，把心再伤一遍。读的人读着了自己的悲伤，就心急火燎地把心掏给作者看，看它的窟窿，看它真切的划痕，以此证明自己那般用力地爱过，或活过。

    这样的文字没有深切的思想和宏大的背景意义，和文学不沾边，但共情强大，围观者众。有人挺，自然就有人踩，王平凡的后台一片乱哄哄。

    王平凡一条条翻阅着，时而莞尔，时而秀眉微蹙。

    “王老师好，拜读了您的文章，很有故事性，能否改编成剧本呢？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写电影剧本的。”

    王平凡被这条留言吸引，自己的文字经常被抄袭，王平凡从不追究，并不以为意，她认为抄袭的仅仅是文字，执笔者的灵魂无法抄袭，能频繁被抄袭，也足以说明自己文字的价值。但像这样郑重地对接，提出改编成剧本还是头一遭，不管对方是否是有意识地在规避法律风险，至少，这是份难得的尊重。

    王平凡不禁打趣到：“给钱吗？我是穷人呢。”

    “只能注明原创作者是您，况且一部荧屏作品是否被市场认可取决于诸多因素，能慷慨解囊的一般是电影公司，我仅仅是个人行为，抱歉，我也是穷人！”

    对方秒回，王平凡愣了一下，这么巧，这人刚好在线还是随时在线

    对方提出加微信细聊。

    王平凡添加对方微信，头像是很文艺的工笔画，线条简略，一簇浓密的黑发凸显眼神的深邃，坐姿洒脱随意，一个干干净净的男人。头像不超过40岁年纪，微信名叫马幸福，他说是他的真名，如假包换。

    马幸福，名字很特别，一下子就记住了——马上幸福，寄托了父母最殷切的期望。可是，哪有那么容易呢，幸福像一蓑毛毛雨，明明看见了，踮起脚丫扬起脸，它又飘忽而去，只能感受到天空浅润的戏弄。我们只能俯首脚踏实地，平凡地活着。

    白衬衣、牛仔裤，穿着极简，这些都给了王平凡好感。头脑越简单的人，越需要点缀和填充，而头脑复杂的人，则对简洁有着特殊的心理需求，王平凡懂，因为她也是一个极简的人，穿着极简，生活极简，不施粉黛。

    基于这份好感，王平凡转发了几篇自认为不错的写实故事给马幸福，让他抽空仔细读一读，再确定是否有改编的价值。末了，王平凡打出一行字：“期待我的名字出现在大屏幕哦！”

    对钱，王平凡只字未提，只附带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包。

    马幸福回复：“如果确定了，需要签署一份合同，赋予我改编权，等我消息！”

    时间一天天流逝，此人此事早被王平凡抛诸脑后。今年的国庆不同往日，谁都不敢轻易出门，该死的病毒虎视眈眈，喜欢人丛众，好趁机一举歼灭人类。谁都怕死，王平凡也只好天天关在家里，百无聊奈。

    10月2号，突然收到马幸福信息：“平凡，给你送来迟来的祝福，祝你节日真正的快乐！”

    他直接叫她平凡，王平凡怔了一下，出于礼貌，回复到：“昨天的祝福稍过拥挤，今天的祝福刚刚好！同样的祝福送给你！”

    两个同样驾驭文字的高手，开始了一场关于文字的堆砌游戏，从文学到哲学，从剧本到网文，从电影到诗歌，畅古论今，你来我往，一场精神的饕餮盛宴。不可否认，马幸福饱读诗书，对历史颇有研究，解读社会热点独到深刻，不管是批判还是颂扬均入木三分。

    几个回合下来，王平凡不禁感慨，在和她单聊过的所有读者里面，马幸福最有思想深度。棋逢对手，惺惺相惜之感油然而生。

    马幸福也摁过来几个字：“心有戚戚焉。”

    空气中有隐隐约约的东西在上下蹿动。读王平凡的文章成了马幸福每天的习惯，每篇文章都会郑重评论，王平凡哪天没更新，马幸福便会说：“随便写点儿吧，我就靠你的文字饲养着。”

    王平凡对他的称呼从马幸福变成了幸福，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破的微妙。

    外表的相互吸引和碰撞顶多是身体的颤栗，而心灵的共频才是致命的振动，马幸福用蚀骨的文字撬开了王平凡尘封已久的心门，为她一点点搭建着爱情乌托邦。王平凡虽然才华横溢历经世事，但从未遭遇如此精神契合的男人。在精神领域，王平凡一直是个孤儿，现在却遇见了另外一个孤儿，他俩活在同样的荒野里。

    “我的内心有座高墙，推开就是天堂。我的过往折叠成书，卧在岁月深处。总有这样一些时刻，半城檐雨半苔痕，半卷清帘半掩门，半阙书笺半成恨，半透西风半空樽……。”

    马幸福揭开树叶，窥到了王平凡内心的枯土，脸上的狡谑一闪而过。越是高冷的女人，心底的火热越是亢奋，越卓越，在某些方面越低能，包括王平凡，文字为她搭建了一座城堡，这城堡也是她的坟茔。

    “每个人的心门都是厚重坚实的，只有那唯一共振的灵魂之波才能打开。人到中年生命才刚刚开始，生命的质量不仅有长度还要有高度。我此生经历的所有艰苦挫折、旅途凶险都是为找到你埋下的伏笔。”

    马幸福把这段话发给了王平凡，王平凡一个人静静地哭了，眼泪一颗颗坠在手机屏上。

    王平凡答应和马幸福视频，第一次和网络上的异性走得这么近。

    他们第一次视频，王平凡禁不住笑场，笑得花枝乱颤，肆无忌惮，马幸福也跟着笑场。王平凡解释，她的笑是久未谋面的老友突然重逢，下半句含在嘴里，不敢说出口——你怎么才来。

    “平凡，你就是一直鲜活在我心里的样子，如此清晰，曾经那些深情的朗诵，那些生动的歌，只为等待女主的似曾相识燕归来！”

    马幸福多才多艺，特别喜欢唱歌，一首《桥边姑娘》让王平凡彻底坠落，她就是他的桥边姑娘。

    马幸福允许王平凡在他面前笑得山崩地裂，她的笑彻照了心底所有的黑暗，一想起王平凡的笑，他就觉得人生可以重来。

    马幸福不断复盘王平凡的笑，一想起她的笑，就禁不住嘴角轻扬。她是他眼角的一滴珠泪，马幸福承诺，如若放弃，就是他们永恒的别离。

    马幸福的誓言，王平凡小心翼翼捧着，水晶一般。亦正亦邪，亦仙亦俗，一生一世一双人，半梦半醒半浮生，她向往这样活着。

    王平凡信了马幸福说的每一句话，想倾尽时光去读他，扉页却署着别人的名字。马幸福醉心于王平凡璀璨的图腾，但玳瑁珊瑚只沉卧于深海，浮出水面，便失了日月芳华。思念裹挟在黑暗里，浓到掸不开，严酷的现实，二人心照不宣，一种危险的气息由远及近。

    马幸福说：“你咬咬牙，狠狠心，跺跺脚，把我删了吧，从手机上从心里，不做备份，就当从未遇见。”

    王平凡控制不住地颤栗，在夜夜的遐想里一截一截碎裂，晶莹剔透的柔软破壳而出，摊在地上。王平凡想，总有一天她会穿过风雪，穿过城池，穿过壁垒与铁索，去做一只倔强的荆棘鸟，啼血哀鸣是它的使命，去寻他，是她余生的宿命，像荆棘鸟一样，用生命绽放，哪怕只有一次。

    王平凡把同样的话复制给了他：“没有了爱，还要心干什么，没有了你，还要梦想干什么。”

    王平凡的刚烈、执着和自我破碎像柄弧形分水刺，剖开了马幸福的胸膛，他在心里忍着疼九曲九转，这样的女人，怎舍得伤害。

    王平凡答应删除他，条件是见一面，在他身上心上留下痕迹，她要像只猫，蜷缩在他怀里。她固执地认为这是一种庄严的仪式，不能共晨昏，就坠成他心底的一滴血，融入他的生命，流芳百世。这种想法的力量和信仰相当，她爱他，是一种信仰。

    见与不见，横亘在眼前，爱和痛、希望和绝望一并深入骨髓，马幸福平生第一次流泪，他突然发现在自己痞子的肉身下深藏着一处柔软，王平凡像条蛇，悄悄钻进了这柔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