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奥菲莉娅第章比尔
乌麦树，一种果实坚硬但饱腹感很强的植物。
在提里斯荒漠地区算是少有的宝贝，由于结出果实的时间非常长且周期不固定，再加上较少的产量，导致不能作为人类的主要食物。
女孩，奥菲莉娅，我们就继续喊她莉娅吧。
莉娅靠这种食物度过了对她来说最漫长的时间。
一开始，是有稚嫩的孩童跑到她面前大肆嘲笑。
她心里明白，消息大概率是真的，比尔大概率遭遇了不测。
当她发现有不怀好意的人徘徊在屋子附近时，莉娅咬着牙，带着仅剩不多的乌麦果夺门而逃。
莉娅知道，也许她再也没有家了，她只能逃走，否则早晚会沦为他人的盘中餐。
她心里很清楚这个事实，所有她不再节省食物，在这几天内，她是放开了吃，每天都吃得饱饱的，吞咽到嗓子沙哑。
只有这样，她才有力气带着食物离开，才有时间思考下一步的打算。
莉娅的脸上少有波动，看起来似乎对一切都无感。
她看起来似乎一直都是这样，没有感情，没有情绪，当那个唯一懂她的人消失后，或许也再无他人能够理解她的心境。
跑了很久，她感觉自己应该脱离了危险，但实在是累极了，只能停下来不断喘着气，伴随一串水珠就滴落到荒漠当中。
莉娅抬手抹了抹眼睛，缓和了一会，才用力呼出一口气，快速地把肩膀上的包裹放下，像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一般，她清点起物品。
首先是匆忙带走的食物，是一块足球大小，被啃得方方正正的乌麦果，省着点吃能吃个一周。
还有一本陌生人带来的书，经过莉娅的细心擦拭，已经露出真容。
书皮是上乘细腻的不知名皮革包裹，正面镶嵌有一块拇指大小的彩色棱形晶块，璀璨夺目，在此之前，彩色晶块被泥土包裹着，导致无法看清。
莉娅想着，若是那陌生人有简单清洁一下，也许并不会交给她。
所以在出门前，她又用泥土把彩色的棱形方块糊上了，免得露出来时被人看上抢走。
她尝试过翻阅，但上面的文字每一个她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她就是看不懂，从娟秀飘逸的文字间掺杂的图画判断，似乎是学习某种东西的记录，还有各种奇怪复杂的图案，画得非常规整，还挺好看。
最后一件物品，是比尔床头的凶器，一根木棍，跟她差不多高，用来当拐杖对莉娅来说有点太长了，但是能用。
荒漠的地形复杂，有些位置沙子深，容易陷脚，一根借力的棍子确实能帮上忙，经过平坦的路面也可以用来挑包裹。
思索了一下目标，莉娅知道自己别无选择选择。
离村子最近的矿洞，是比尔工作的地方，他说过矿洞附近还有一个绿洲。
她想先去询问一下比尔的下落，然后再前往绿洲，看看能否有生存的机会。
在未知的道路与人类文明面前，莉娅知道该怎么选，她不会像无头苍蝇一样挑战死亡之地。
她想着，如果是成规模的人类聚集地，也许便不会有同类相残，即使是有，也绝对比村子更有秩序。
况且，她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莉娅充满了决心，最主要的目标，那便是寻找比尔。
即使比尔真的死了，她也想用自己的眼睛去确认，这是她最后能做的事情。
她不能接受一切都那么不明不白，了无音讯，起码她要知道真相。
那个夜晚送书的男矿工，他肯定知道些什么，如果遇到他，必须要问个明白。
想到这，莉娅朝着比尔离去的方向一直前进，朝着落日的方向，步伐坚定。
烈日灼心，沙石飞走。
这条路比想的要远，每一步都像是永远，每一步都好似与另一个人的步伐重叠。
当看到远处的场景，莉娅的心脏仿若被揪了一下。
那是成片的帐篷，傍晚的火堆旁是一道道黑色的身影。
无一例外，这些人的脸上充斥着疲惫与麻木，有些人身上连衣服都不全，被寒风灌入的破衣掀起一波波剧烈抖动。
矿工是幸运的，起码还是自由民，而那些衣衫褴褛的人，身份只是卑贱的矿奴，他们就完全没有离开这里的机会。
莉娅想着，比尔作为一个老矿工，付出劳动换来的仅仅只是维持她和自己的温饱，所以这些人大概率也只是为了一口吃的，才会毫不犹豫走入那漆黑的恶魔之口。
在饥饿面前，尊严与辛苦显得多么渺小。
莉娅在帐篷的遮挡下缓缓接近，观察着他们从生锈铁锅中分到的食物。
一碗绿油油的，带白色颗粒的粥？
不忍直视的卖相，加上不到四口的量，仅仅只是比没有强，有些人没有自带木碗，直接用两手去接都能接完。
尽管那看起来十分不堪的食物还冒着微微的热气，伸手去接的人也没有手抖，而是直接捧起来猛吸，那模样，让莉娅想起自己记忆中，寺庙中的游客们向巨大佛像双手合十，举得高高的祈祷。
同样的动作，只是盛世与乱世的一字之差罢了。
在悲惨的主色调下，一抹红色映入莉娅眼中。
莉娅看向那位衣装艳红，气质不凡的男人，只觉得他那眼睛像秃鹫一般，佝偻着身体仿佛下一刻就要捕食。
矿场主？还是这里的管理者？
莉娅眯起眼睛，从他不沾沙子的皮鞋看，这位大人物似乎在这里待得时间不长，身旁跟着两个体型稍大的壮汉，仅从肉眼看，就能明显看出比矿工大一圈，腰间还别着绳子，不知何用。
小莉娅踮着脚，从吃饭的人群中不断寻找着，希望能看到那晚的陌生人，但角度有限，很多人都无法看到正脸，没有结果。
她猜测过，那晚的男人应该是比尔的工友，因为外观与矿工们是极为相似的。
无奈之下，她只能绕着矿场走，一双灰色的瞳孔不断扫过，走过一圈又一圈，逐渐有人开始发现不对劲。
怎么有一团灰色的影子在外面游荡？
一时间，有受惊的矿工带头喊叫起来，吓了莉娅一跳。
怎么回事？怎么冲过来了？
莉娅不知所措，抓着包裹的手都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很快小小一只的莉娅被里三圈外三圈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个个需要仰头看的男人，黑压压的几乎把光线全部都遮挡。
场面嘈杂不已，各种各样的话语声连带着口水一齐袭来。
“你是什么东西！灰色的头发，你是从哪过来的？”
“你这小鬼真是个怪胎，在外面干什么！想偷吃吗？”
“要不抓住她，送给奥古斯丁大人！”
莉娅几乎绝望了，因为这群人根本不等她说话，两稍微壮硕的矿工，一人一只手就把她拎了起来，比拎一只狗还容易，哗哗的就把她带到那个红衣男人面前。
“大人，我们抓到一个矿场外面游荡的小鬼。”一个矿工把她扔下，莉娅差点没站稳，手里还死死攥着自己的小包裹。
红衣男人看到那么大阵仗，还以为是矿工暴起，没想到就这破事。
表情恢复后，他不动声色地把后退的脚缓缓挪了回来，重新昂起了头。
“你叫什么？从哪里来的？”
看男人阴翳的眼珠向下扫射她，莉娅感觉有些紧张，说话也有些结巴。
“奥菲莉娅·比尔，从，从那边来的。”
一个矿工听到这话，抬起手主动邀功道：“我知道大人，那边是塔塔村的方向！”
紧接着，后面又有人接话：“比尔？是老比尔吗？”
莉娅仿佛听到了仙音，赶紧附和：“对，我是比尔的……女儿，他在哪？”
她说完，一下子场面就安静下来，过了几秒才有零星的讨论声，莉娅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回头无助的看着。
但没人与她对视，或者说，没人愿意与她对视。
一时间，无助感席卷了她。
沉默加持的飞沙拍打在奥菲莉娅的脸上，比以往都要疼很多。
沉默中，一个眼熟的男人挤开了人群，他的眼神躲闪，随后又缓缓与莉娅对视。
“孩子，抱歉。”男人两鬓发白，脸颊凹陷，看起来过得并不好，停顿了一下才开口。
“生命脆弱，没有人能抵挡鬼鼠潮。”
男人知道这很残忍，但面对那双坚定的眼睛，他知道无法逃避。
预想当中的嚎哭没有发生，灰发的孩子面无表情，平静得可怕，只有眼睛荡漾着。
见莉娅不说话，男人也跟着沉默了一会，随后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孩子，他连一块衣服碎片都没有留下，我本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但事已至此，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至于那本书，是他从地底带出来的遗物，也是他唯一留下来的东西，本来是想卖给商人的，但现在没有机会了。我送到你手上，是因为奥古斯丁大人不会要死人的东西。”
男人看了一眼傲气的奥古斯丁，心中有些纠结，但在某种愧疚的侵扰下，又觉得不能放任不管，于是他在心中默默做出决定，主动走上前，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件事。
红衣人奥古斯丁认为这件事十分晦气，摆摆手就打发了一大群人。
男人拉着莉娅进了自己帐篷，询问起她的打算。
这时莉娅才知道，男人的名字叫做吉尔，是比尔的老朋友，两人的名字惊人的相似。
“我没有家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莉娅放下包裹，看着自己抓包裹的手发呆，因为用力过猛，手心已经有些发紫。
吉尔揉着头发，嘴里发出思考的低鸣。
在这该死的地方，多一张嘴巴意味着什么呢，吉尔心里一清二楚，但出于某种原因，他又做不出残忍的事。
“小莉娅……比尔总是念叨你，事到如今命运又把你推到了我面前，我再也无法拒绝。”
男人吐出一口浊气，似乎是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
“想活下去的话，明天带着包裹跟我走吧。”
莉娅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吉尔叹了口气，眼神飘向松弛的包裹袋口，愣了半秒，随后一把抓了过来，放到了自己身后。
“好孩子，你做的好。”
望着莉娅一脸的紧张，吉尔第一次露出微笑。
“如果这块乌麦果被看到，它便不是你的。”吉尔意味深长的说着，然后透过帐篷的缝隙，指了指远处游荡的鲜艳红色身影。
“看到了吗，奥古斯丁那老狗会把这块乌麦果献给自己的主人，这是上好的酿酒材料，他就是个向贵族靠拢的下人，他自己也不配喝乌麦酒，但虽然是这样，你也别去招惹他，平时跟着我就好。”
说完，吉尔征求了一下莉娅的意见后，把能储存很久的乌麦果方块埋进了沙土里。
夜晚，尽管吉尔已经提前加固了帐篷，但风还是把帐篷布吹得呼呼作响。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但莉娅却依旧睡不着。
她的身体很疲惫，但脑子却很清醒。
原来，矿工都是在矿场休息。
也是，哪有傻子每天走多两趟路回村里休息呢。
夜色散去，迷迷糊糊中，莉娅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给吵醒，当她缓缓睁眼，发现是吉尔在活动身体。
他的眼睛散发着疲惫，很明显，对于他这种中年人来说，之所以早上活动一下身体，很大原因是为了提神。
也是为了保命……
“跟上！”
画面一转，矿洞内部，稀碎的石头被踢开，发出清脆的弹跳声。
莉娅是被人群推着走的，她太矮了，没有人能看见她。
昏暗的环境中，只有矿工们手中黄绿色的荧光珠子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这光芒弥足珍贵，不多不少正好照亮两步的距离。
夜光珠是矿工们手里的硬通货，甚至连食物都不换。
吉尔刚好有两个，所以没有用绳子把莉娅与他拴在一起，只是不断叮嘱她跟上。
其他的矿工有的三两结对，用绳子互相绑在一起，以免走散。
莉娅觉得很神奇，从昨晚到矿洞，这夜光珠的光亮不但没有丝毫缩减，并且也不需要光照等能量补充，实在是离谱，这根本不符合科学。
她一只手拿着珠子打量，一手拿着空包裹，紧紧跟在吉尔身后。
慢慢的，经过几个拐弯，莉娅身后的矿工们都默契的在分叉的隧道路口离开，同行者逐渐减少，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人还在前进。
很快，吉尔在一个略微空旷的隧道停下，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变化痕迹的矿点，才回头嘱咐道：
“看到我手上这玩意了吗，坎博斯晶体，如果发现了立马告诉我，当然，这玩意太少了，所以见到不同颜色的矿石也记得喊我。”吉尔顿了一下，表情复杂的递给莉娅一把镐子。
这把镐子看起来略有锈迹，木头上却沾着干涸的血液。
莉娅一下子反应过来，一股悲伤涌上心头，胸口有些难受，但却是面无表情地接过沉重的镐子。
吉尔观察着她的表情，微微摇了摇头。
吉尔没有对她抱有多少希望，甚至还表示可以坐着等他，正如进入矿洞前，工友们大喊他疯了一般，他也在思考自己这样做是否错了。
一个骨瘦如柴的女孩能干什么事。
但开弓没有回头路，把莉娅带回村子里，她能独自生活吗？
所以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会把矿物匀一点给莉娅，这样该死的厨子就没有理由不给她分配食物，至于钱币，奥古斯丁那个吸血鬼自然是不会给一块铜板。
再者，他本来也没指望这个可怜的小女孩能有什么收获，最多帮他用包裹带点东西出去。
只能更加努力一些，这样才能让她也吃上一份食物。
这样想着，吉尔的动作更有力了些。
听着耳边的砰砰响，莉娅艰难举起手中的稿子，感觉很沉重，就她这小体格，跟玩闹一样。
用尽全力举起来，一镐子下去，沙土色的洞壁掉下几片碎石，简直是在嘲笑她的无能。
这样的结果在两人的意料当中，吉尔依旧在埋头苦干，而莉娅却陷入自我消耗，帮不上忙的愧疚感袭扰着她。
虽然着可能没什么效果，但为了消除愧疚感，她还是尽自己所能开始讨伐岩壁。
多亏了她这些天的进食，她才得以顺利的进行这项困难工作。
岩壁算不上硬，偶尔会夹杂着黄色的砂砾，令莉亚疑惑的是，在岩石与砂砾中掺杂的黄土里，偶尔会见到一些碎布，而这种碎布非常细腻，与她身上的麻布一对比非常明显。
在挥动中，莉娅很快发现技巧，就算她力气不够，但只要利用惯性，挥动镐子会更轻松，也比较有效，细小的成果堆积下，很快就有了成果。
一块肩胛骨？
莉压脸色一变，这个形状太熟悉了，要知道她可刚在不久前干过分解工作，加之前世记忆，对人的骨骼非常熟悉。
这块骨头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一碰还碎了一点。
见她停止动作，不远处的吉尔回头确认了一眼，也是出声安慰道：“别怕，很快就习惯了。”
莉亚沉默着点了点头，狠狠一个挥舞，把镶在土中的肩胛骨敲粉碎。
就在敲碎的一瞬间，莉娅突然感觉衣服夹层中有什么东西撞了她一下，吓了她一跳。
是那本书。
对于比尔的遗物，就算有些重量，莉娅也一直是随身携带。
她掏出书本，诡异的书在没有风的情况下竟在她手中翻开了几十页，然后停住。
而停留的那页书上，赫然画着一个奇怪的人形，从轮廓上可以看出有棱有角。
“uiieiuiiiei……”
一道细细低语在莉娅脑海中响起，她惊恐的发现，面前的岩壁突然剧烈抖动起来。
“嘭——”
一只石头组成的手狠狠破开石壁，在莉娅耳旁呼啸而过。
灰发的女孩浑身僵硬，同样是灰色的瞳孔颤抖着，对映着两团幽蓝的火光。
与石头的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