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趁风
池桃是真的醉到神志不清了。
能认出傅寻止这个人, 是和他相处太久,她的身体习惯了他的味道,他一过来就知道是这个人。
这个欺骗了她感情的王八蛋!
池桃越想越来劲儿, 那些清醒时被生生压下的,惊世骇俗的念头, 都借着这次醉意,一并发泄出来。
她像只炸了猫的小猫, 两只爪子死命地扒着他脖子,整个人往上蹭了蹭, 努力在他怀里支棱起来, 与他平视。
小脸红通通的,还有未干的泪痕,眼睛旁边一圈肿的像核桃一样,一看就是哭狠了。小鹿眼像蒙了一层雾,迷迷糊糊的,眼底没有焦距。
和他视线对上, 池桃眨了眨眼,衷心地夸奖他:“你长得还挺好看。”
傅寻止:“……”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池桃又开始逼逼了:“比傅寻止那条狗好看多了, 要不要当我男朋友, 我们气死他。”
“……”
“她喝醉了。”坐在沙发上的女人突然开口。
夏颖是醉了, 但也没完全醉。
和池桃一起骂渣男是真的, 现在, 在这里向傅寻止提问, 也是真的。
她手肘撑着沙发扶手,托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高中的时候, 我就很好奇,像你这样的,不在乎别人感受的神仙,会不会不可自拔地喜欢上一个人。”
他会答应给同学讲题,也愿意帮老师组织班里活动,不是因为他想,是他作为班长,出于责任,不得不这么做。
傅寻止骨子里是个冷血的人,他之所以答应,是因为在他眼里,这些人对他构不成威胁。
他给他们讲多少题,他们都不可能超越他,拿到第一。
同理,所有人都是这样。
他过分早熟,像是早已超脱了世俗之外,将一切事情做到完美,再回过头,漠然地看这个世界。
感情这种,注定会成为累赘的东西,他并不需要。
夏颖看出了这一点,所以选择沉默,明知不会有结局的事情,她不会去尝试。
在远处默默看
着他就好了。
直到池桃的出现。
站在山脚的少女,远远瞥见神明的真貌,甘愿每天爬上山顶,只为见他一面。
少女的坚持不懈终于感动了上天,上天给予了她和神明同行的权利,她每一天都在闪闪发光。
却不想,少女终究只是少女,而神明,是没有感情的神明。
夏颖承认,自己没有池桃那样的勇气,也无法拥有她的恒心。
她甚至无法,像池桃那样,不顾一切地去喜欢一个人。
“你如果真的喜欢池桃的话。”夏颖叹息似的,“就不要再离开她了吧。”
傅寻止抱着怀里,像八爪鱼一样缠着他的小姑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夏颖。”他头一次和她道谢,“谢谢你。”
傅寻止抱着池桃,一路人,接受了不少人的注目礼。
期间,王一民给他打来个电话,表示亲切的问候:“听夏颖说你把池桃带走了?牛逼啊。”
“嗯。”怕她抓不稳摔下来,傅寻止托着八爪鱼的屁股,另只手空出来接电话,没什么表情地说,“池桃带的那个朋友,那个明星,你们玩完你记得把他回去,就说池桃说的。”
“池桃不是说让他跟着她回去——”王一民话说到一半,瞬间明白了男人的意思,不怀好意地笑,“不想他来打扰你们是吧,我懂我懂。”
八爪鱼的脑袋埋在他脖颈间,过了闹腾的那个点,开始犯困,一点一点的,昏昏欲睡。
许是被王一民的声音吵到,她嘟哝了声,毛茸茸的脑袋不自觉地在他颈边蹭了蹭,像是要转醒。
傅寻止直接把电话掐了。
他走到停车场,打开后座门,想把软成泥的池桃塞进去。
“不要。”感觉到有一阵大力想把她拽下来,池桃抱得更紧,两只脚悬空着挂在他身上,一晃一晃的,不依不饶道,“你必须得答应和我谈恋爱。”
傅寻止懒得和醉得神志不清的人讲话,可池桃这样和他僵持着也不是个办法。
他彻底败给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判断她还剩几分理智:“池桃
,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池桃乖乖巧巧的应,“你是比傅寻止那条狗还要好看的美人。”
“……”
这是真的一点脑子都不剩了。
也不知道这算是骂他还是夸他,傅寻止压着火儿,难得有耐心继续问:“那你为什么想和我谈恋爱?”
“因为你长得比傅寻止好看。”
简单到直白的回答。
小姑娘脑子没剩多少,力气倒是很大。傅寻止拿她没办法,只好顺着她的话,问着没有意义的问题:“那如果我和你谈恋爱,你就愿意放开我吗?”
“不可能。”池桃想都不想,“你得跟着我去见傅寻止。”
好家伙。
他倒也想看看,他要怎么跟着她去见他自己。
小姑娘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在手和脚,抱着他的地方,脸蛋红扑扑的,像涂了一层胭脂,红唇翘着,泛着点儿水意。
看着让人很想上去咬一口。
傅寻止压制住漫上来的,想亲她的冲动,被这个醉鬼的逻辑逗笑,只揉揉她的脑袋:“那我怎么跟你去见傅寻止?”
小姑娘脑袋歪在他肩上,闻言,沉默了一会儿,似乎真的有在,用迷糊的大脑,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
过了半分钟,她终于思考出了一个不是很好的结果,肉眼可见地蔫吧了下去,闷闷道:“我不知道他家地址。”
“他电话我也打不通。”池桃声音越来越低,渐渐混上了点儿哑,好像又要哭出来了,“电话打不通,微信也不回我,我想找他都不知道他家地址。”
他离开以后,池桃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对傅寻止的了解少得可怜。
他知道她家地址,见过她父母,知道她所有联系方式,包括微信小号。
她拥有的,除了电话号码和微信以外,再无其他。
她不知道他住在哪,不知道他的家庭状况,不知道他以前的生活经历,也不知道他如今的性格是如何形成的。
她好像拥有这个人。
又好像,从来不曾拥有过。
就像夏夜的一阵风,葱郁的树叶随之晃动,落下几片绿
叶。
树叶是树的痕迹,是风存在过的证明,风却径自吹向远方,来无影去无踪。
池桃清醒的时候,从来不会说这些话。
她会阴阳怪气,看他不顺眼,非要事不会主动找他,平日里恨不得离他三十米远。
傅寻止做好了她会生气,会狠狠骂他的准备。
可池桃什么都没说。
对于高中的事情,她闭口不提,也没有问他任何缘由。
他以为她不在意了。
原来只是,全部藏进了心底,用名为理智的枷锁,把它们锁了起来。
直至今日,枷锁断裂,藏不住的委屈,像被囚禁许久的野兽,冲破牢笼,嘶吼着向他扑过来。
傅寻止艰难地抿了抿唇,垂眼看向靠在肩上的那颗脑袋,心脏的位置像有几十根小针在扎,带起细细密密的疼痛感。
他的离开混杂着很多因素。
替父母报仇,让那群老不死的下台,手握大权,拿回那些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况且,正如池远所说,有了足够的实力,他才可以彻底把她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池远作为一个商人,父母和妻子都英年早逝,空有大量财产,唯一的亲人只剩下池桃一个女儿。
待在傅寻止身边太危险,他是绝不可能允许池桃再出事的。
所以,傅寻止和池远达成约定,等他有了与她般配的身份,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追求池桃。
这本该是完美的计划。
唯一的变数,就是池桃本人的感受。
没有人会愿意,毫无缘由地在原地等五年。
再深的爱意也不会。
傅寻止给池桃的备注是“兆兆”。
这还是高中的一次,他给池桃补习数学的时候,小姑娘做完一张卷子,咬着笔帽,突然说:“傅寻止,我们商量一下,你别叫我池桃行不行?”
她这个要求很莫名其妙,傅寻止皱起眉;“你又想干什么?”
“叫全名,就会给人一种很生疏的感觉,就和老师点名,或者爸妈很生气的时候,才会叫我全名一样。”池桃巴巴地看着他,眨眨眼,
掰着手指给他举例,“你看,穆穆,王一民,时绥他们,都喊我桃桃的。”
傅寻止漫不经心地嗯了声,低下头,继续给她改题。
见他这么敷衍,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池桃有点儿不高兴,跺了下脚:“傅寻止!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嗯。”少年抬眼,眸色很淡,“如你所说,很多人都喊你桃桃,也不差我一个。”
“差的!”
池桃睁大眼,不满地反驳他。想了想,她又觉得他说得也有点儿道理,妥协道:“那好吧。”
傅寻止以为这事儿在这里就算翻篇了。
池桃又开始作妖:“那你喊我兆兆吧,我妈妈偶尔会这么喊我,也只有她一个人会这么喊。”
“不过她现在也开始喊我桃桃了。”池桃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睛弯弯,像发现了什么宝藏,亮晶晶的,“那就只有你一个人喊兆兆,够特殊了吧!”
傅寻止本是不愿意的。
他厌恶和人建立亲密关系,允许池桃的靠近,不过是因为她太过聒噪。
一个不乐意就要在边上叽叽喳喳的,怎么说都不肯停,直至他妥协。
为了避免池桃再因名字这个问题,对他揪着不放,傅寻止不得不答应她的要求。
时间久了,竟然也不自觉地,习惯了这个小名。
现在,林青竹因病去世,真正的,名副其实的,只有他一个人喊她兆兆了。
是他一个人的兆兆。
想到这,傅寻止喉咙滚了滚,眼底情绪晦暗不明,他单手托住她臀部,空出的手,顺着她的细腰,缓缓向上,到背,再到漂亮的天鹅颈,最后,扣着她后颈,把她摁向自己胸口,心脏的位置。
这个姿势没有刚才舒服,池桃在他怀里不安分地动了动,男人的胸肌很硬,搁得慌,她呜呜地叫了半天,他才放手。
被他这么一摁,八爪鱼慢吞吞地放开缠着他的手,改撑着他的肩,非常自觉的,从他怀里跳了下来。
“我看错你了。”池桃神情悲痛,字字泣血地指责他,“你和傅寻止那条狗一模一样,一
丘之貉,都是一言不合搞强制play的渣男!”
傅寻止懒得再听她发酒疯,拖着她腰把人抱起来,丢进车后座,利落关上门。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池桃连个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你要是再动。”望着后视镜里,试图从车子中间的储物台爬到驾驶座的小姑娘,也不介意她听不听得明白,傅寻止慢条斯理道,“我可以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强制play。”
后座瞬间安静如鸡。
一觉睡醒,池桃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太阳穴的痛感尤其明显,四肢像被卡车碾过,从腕部到关节酸痛不已,动一下都显得费劲儿。
同样的感觉,她只有过一次。
高中毕业,成绩出来后的那天,她也喝了很多酒,第二天醒来就是这种情况。
视线顺着下拉。
池桃后知后觉有些不对劲儿。
她的被单明明是橘色的,花纹是一只巨大的加菲猫。
现在盖在她身上的这套,颜色是纯黑的,摸起来的质感也不一样。
池桃花了好几秒,才勉强接受,这里不是她家的这个现实。
她大脑空白了。
这个房间很大,比她的房间要大很多。床的右边,几米远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黑色衣柜,不远处有张黑色书桌,上边放着台笔记本电脑,书桌后边儿是落地窗,连接外面的白色露台。
至此之外再无其他,没有电视机,也没有沙发,配着偌大的房间,显得空荡荡的。
这会儿池桃也顾不上什么腰酸背痛了,掀开被子爬起来,第一时间查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是否还完好。
很好,衣服都还健在,应该没有出现什么一夜情的故事。
池桃喝多了有个毛病,断片。
她现在的记忆停留在,夏颖和她说干杯,她骂傅寻止渣男,夏颖骂她前男友渣男,两个悲情女主因痛骂渣男而收获了革命友情,她还和夏颖加了微信。
后续还发生了什么,池桃就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这个布局,不是酒店,是家里。
身处这个未知的环境,
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池桃也不敢轻举妄动。
她心里有一个大胆的猜测,需要证实。
池桃的手机就放在枕头边,还剩百分之十几的电,勉强能用。
她马上给王一民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快要到自动挂断的时候,王一民才接了电话,像是刚睡醒,还带了点儿鼻音:“池桃?”
池桃看了眼时间,上午十点。
她压着火,宿醉后的嗓音哑得要命:“你才刚醒?”
王一民迷迷糊糊嗯了声,猜到她想问什么,提前回答道:“你喝多了,具体情况我们在里面没看到,出来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夏颖说你抱着傅哥脖子,哭哭啼啼地死活不肯撒手,傅哥把你带回去的。”
“陈盛源没喝酒,我提出要送他他拒绝了,说他自己和他哥联系。”
“傅哥也是突然说要来的,就没提前通知你。”王一民半个脑子还沉浸在被窝里,说完事先准备好的借口,歪着脑袋又要睡过去,“我好困,没别的事我先挂了,醒了给你打电话,想骂我等我睡醒啊!”
池桃还没说话,电话已经挂了。
她空有一肚子火没地方发。
池桃磨了磨牙,努力放平自己的心态,来思考,现在的情况。
据王一民所述,她喝醉了,抱着傅寻止不松手,傅寻止把她带走。
那这里,应该就是傅寻止家了。
这么想以后,这个房间的设计,也有了理由。
的确是傅寻止的风格,简单又性冷淡,一点生活的气息都没有。
她今天晚上和陈盛南约的吃饭,不出意外的话,池远和陈金平也会到场。
那她就不能鸽了这场饭局。
陈盛源是联系陈盛南回去的,也就是说,陈盛南知道她喝醉撒泼,被傅寻止带走的事儿了。
想到这,池桃呼吸一窒,感觉头又开始痛了。
希望陈盛南别在她爸面前作妖,说些有的没的吧。
她高中喝醉以后难受了好几天,没什么食欲还一直在吐。
池远知道她身体不好,就对她下了禁令,不允许她喝酒,特殊情况也只
能喝一点点。
像现在这样宿醉。
池桃想想都觉得问题很大。
这些都是之后考虑的问题。
现下,最重要的是,她现在在傅寻止家。
池桃翻身下床,瞥见床边有双和她家里同款的加菲猫拖鞋,她顿了一下,穿上。
身上还穿着昨天的白色体恤和黑色长裤,带着未散的酒气,闻久了有点儿反胃。池桃踩着拖鞋,单手抓着手机,站在门口,迟疑了很久,才幽灵似的打开房门,往外边走。
池桃的打算是。
如果傅寻止在的话,她就绝口不提昨天晚上的事情,装傻到底,问他能不能在这里洗个澡。
如果他不在的话,正随她意,她就可以趁着这个时候跑路,回自己家。
傅寻止住的公寓比她家几乎大了一倍,家具却比她少得多,柜子和房间里一样,空空荡荡的,仿佛它的作用只是个拿来凑体积占数的摆设。
没有丝毫烟火气,池桃看得很不习惯。
屋里安静到不可思议,只听得见她自己的脚步声,池桃猜测,傅寻止应该是不在家的。
昨天晚上光顾着和夏颖喝酒,都没怎么吃饭,池桃后知后觉有点儿饿,认定傅寻止不在后,寻思着点个外卖送到自己家,等她回去拿。
她走到玄关处,刚准备拿出手机点外卖,不远处传来男人不咸不淡的声音。
“睡醒了?”
池桃蓦得一颤,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机械似地扭过脖子,望向声音的来源。
傅寻止坐在客厅的黑色沙发上,几乎与沙发融为一体。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腿上放着笔记本,似乎正在比对两者的数据。
这是池桃头一次见到他工作时的样子。
他戴着副金边眼镜,穿着黑色休闲服,从文件里抬起头,镜框下的眸子深而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有点斯文败类的感觉了。
这个角度和距离,池桃只能隐约看见他手上的文件里,密密麻麻的数字。
是她看着就会头大的东西。
也不知道他怎么看下去的,还看得津津有味。
偷跑计划失败,还被本人抓了个正着,料池桃脸皮再厚,也难免有点儿尴尬。
“傅寻止。”趁着他还没找她算账,池桃站在原地没动,抢先夺得话语权,“我昨天喝醉了。”
男人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所以?”
池桃也不知道昨晚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能强装镇定:“所以,如果我做出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举动,请你不要误会,我可能是把你当成了穆穆。”
傅寻止看着她的目光有些一言难尽。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在说什么傻逼话?
池桃的心情更复杂了。
这种一切都是未知的感觉令她恐惧,她又无法通过傅寻止的反应来辨别出他的情绪。
他现在是真的,在因为她做了事情不承认而生气。
还是单纯的,只是想看她笑话。
“反正。”她大脑空白了几秒,努力拼凑出完整的话,抿了抿唇,强行道,“你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当什么也没发生。
傅寻止了然地点点头,细细咀嚼着她这句话,倏地笑了。
他扯着休闲服右领口,往下拉,露出的小臂肌肉线条流畅,锁骨清晰分明。
池桃眨了下眼,觉得这种时候,自己应该捂住眼睛,然后学着小说里的女主,羞愤地来一句:“你在干什么啊!”
可她没动。
就站在那儿干看着,欣赏美男半脱衣,随后,客观地评价道:“身材挺好。”
傅寻止冷笑了声。
“池桃。”他平静地指了指锁骨那块,一圈红红的牙印,在瓷白的肌肤上显得异常惹眼,“你想吃干抹净不给钱?”
池桃脑袋还有些宿醉的昏沉,又和他隔了层玄关的软隔断,那圈牙印很小,她原先都没注意到。
被他这么一点,她身体先一步做出行动,恍然大悟般哦了声,踩着拖鞋往他那边走,脑袋凑过去,离得很近,定定地盯着看。
过了几秒。
池桃反射神经回来了。
她唇瓣颤了颤,完全无法相信,这是自己会做出的事情。
池桃猛地抬起头,想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