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离人心上秋7
一、
心中有了遗憾,便会生出执念。
宫文角时常会卧在徵宫里的那棵歪脖子树上,两眼一闭就会不自觉的回到那天日暮,那个人用最后的力气附在他的耳畔,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轻声道,“替我守好徵宫……”
“还有……”那人顿了一声,又道:“不要救我,我累了……”
自此再没了声音。
宫文角那时还不太明白,直到父亲带来了出云重莲他才恍然大悟,原来小叔叔早就预知到父亲定会用出云重莲来救他,可他早已无力再继续活下去,所以最后一句话是遗言也是恳求。
所以看到父亲满脸希冀的期盼着小叔叔能再次醒来时,小小的宫文角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拍掉了宫尚角的手,是愤怒也是恳求。
“父亲,放过他吧……”
徵宫湿气重,怪不得小叔叔的面前总是沏着药茶,这徵宫待久了,当真是冷的很。
宫文角不自觉的裹紧了自己的衣袍。
宫远徵走后,宫文角就自己一个人搬进了徵宫,失去了主子的金重也颓废了不少,时常会望着当初宫远徵待过的地方走神。
绿玉侍卫一生只守护一个人,没了主子的绿玉侍卫就会成为可被随意支配的废品,或者绿玉侍卫自选脱离原主原处,但那样也没有一个主人会选择一个曾背弃过主子的人,无论是哪种,都是在逼他们放弃自己辛苦得到的荣耀,成为一个最普通的低等侍卫。所以宫文角来徵宫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金重收到了自己的身边。
“小叔叔走了,你便无处可去,你若不嫌弃,跟着我可好?”
还在走神的金重忽被人唤起,一时有些迷茫,等到听清楚宫文角在说什么的时候,又狐疑的皱眉。
“你不必如此看我,小叔叔临终前将徵宫托付给了我,你又是他身边的人,我自是有道理要护你周全,难道你想放弃你如今好不容易得来的荣耀,再次沦为低等侍卫吗?”
金重摇头,他确实不想。
“我知道绿玉侍卫一生只护一人,也知道你对小叔叔忠心耿耿,我亦明白你此刻的心境。”
“你既跟了我小叔叔,自是没有护别人的道理,可你又不想沦为最低等的侍卫,你此刻定是纠结的很。”
金重不说话,而是看着这个年仅十一岁的少年到底还有何说辞。
“然而我亦说了,远徵叔叔已将徵宫托付给我,你待在我的身边与守着他亦是无异,你也无需离开徵宫。”宫文角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徵宫的宫印。
印章上一道鲜明的“徵”字晃的金重眼睛酸涩,最终他低下头伏下身子恭敬道:“金重誓死追随徵公子。”
宫文角并未因金重的误认而觉得冒犯,相反他已经默认了金重私下会喊他徵公子,对外依旧喊他“小角公子”。
二、
金重将宫远徵的物件收起来的那日,他看着梳妆台上一根又一根被细细打理过的铃铛和抹额,再次陷入短暂的回忆里。
直到宫文角出现在他的身后,金重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哪知宫文角并没有怪罪与他,相反指了指桌子上的铃铛和抹额说:“帮我也系一个吧。”
这一次,一向对宫文角百依百顺的金重却没了动作。
宫文角等了半天没等来金重,立刻转过头不解的看着他,“怎么了?”
金重却道:“小角公子不必如此,您当是您自己。”
宫文角半晌才嗤笑一声,“你平日里对我徵公子、徵公子的叫,如今倒是分的清了。”
声音平淡却不怒自威,金重当即跪了下来。
“属下并无他意,只是觉得小角公子应当也是自己,也应当有自己的活法。”
金重依然记得宫远徵还在的时候,宫文角不过是世事不经的小团子。虽然比同龄人成熟,但孩子就是孩子,开心了会笑,伤心了会哭。
却没想到经历了这么一遭,十一岁的宫文角孤身走进了徵宫,而后更是日夜不停的研究医术药理,将宫远徵留下的手稿看了一遍又一遍,偶尔还会去月长老那边请教一二。
自此金重再也没看见这人笑过,相反却总是能在这个孩子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金重不禁开始反省,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否是正确的。
一个人活成另一个人的模样,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然而宫文角好像并不在意这些,甚至更乐于模仿宫远徵,几乎将自己变成了翻版的宫远徵,就连后来的宫尚角看了都会微微愣神。
宫文角显然并不想听金重的话,他指着桌子上的东西强硬道,“这就是我的活法,从我进入徵宫起我便知道了自己的活法!”
金重欲还想说什么,宫文角却是不愿再听,金重没办法只能将其头发绑上了铃铛。
三、
宫文角平生最恨的一句话大概就是,“你又能做什么?”
所以他努力将自己的医术毒术做到登峰造极之地,再加上如今他住在徵宫,又与逝去的徵宫宫主极为相似,渐渐的那些人就开始将宫文角和过去的宫远徵相较比对。
有的说宫远徵厉害,也有的说宫文角厉害,对此宫文角并未有多大反应,至于以后会不会有其他突发病症,徵宫能不能医好又是另一个说法。
渐渐的有些人摸清了道路,看病之前给徵宫存放宫远徵灵位的方向拜拜,说一些好话,每次去徵宫都能被医好。
四、
宫文角无事的时候也会提着一些点心走至宫远徵的墓前,不为别的,就是过来看看。
他始终觉得,如果当初自己再聪明一点,如果当初自己再厉害一点,医术再好一点,小叔叔是不是根本不用这样无望的死去。
他亲眼看着宫远徵在自己面前呕血而无能为力,亲眼看着宫远徵在自己的眼前如到了花期的昙花,盛放过后又转瞬即逝。
小小的他无论过了多少年还是无法释怀。
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人,自己的父亲宫尚角。
宫文角不止一次的看着往日高大的父亲在无人的夜晚借酒消愁,也明白父亲所谓的来徵宫看他不过也是为了找个理由过来睹物思人。
宫尚角知道宫远徵定是不愿意见他,所以即便宫远徵走了,他也总是不敢光明正大的来徵宫,次次都要用同样的理由。
宫文角心知肚明也就随他去了。
金重看着此刻再次蜷在歪脖树上的宫文角,天池的湿气拂过了他的发丝,模糊了垂落的几颗银铃亦模糊了金重的目光。
徵公子,徵宫这样空荡孤冷,您又是如何一个人撑起了好多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