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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爆竹声中(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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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半个时辰,三人看着面前犹然带血的炙肉与糊成一团的焦炭,更是面面相觑。

    “无妨,头回生,二回熟。阿明敢于尝试,勇气可嘉。”老者面上抖了抖,却微微笑道“不过今日还是免了,我这伙房可没多少东西能给你们折腾了”

    “哼。”夜来嗤笑一声,抬步便要离去,谁知那老者却将她叫住。

    “小湄,你来。”

    夜来无奈止步:“我?”

    老者竟自顾自说道:“景明不在,既然你身负管教之责,这些井臼家务的教习也必不可少。你便去教教阿明,同他一道包些饺耳吧!”

    “什么?!”

    “我和他?!”

    夜来与苏决明登时异口同声道。

    “不需要,我一人足矣。”夜来睨了对方一眼,冷冷道。

    “饺耳谁不会做啊?我才不要她来教我!”苏决明亦是撇嘴道。

    老者却淡笑道:“如此甚好,那你二人便开始吧。”

    末了,仿佛看热闹不嫌事大,老者却又补充了一句:

    “日落之前,你们谁做的饺耳多,谁便能得到一件奖赏,如何?”

    胜负欲一触即发,夜来与苏决明相视一眼,当即挽起袖子,各自默然争先。

    看着不消多时,那粉尘与面皮便在两人手下翻飞如舞,两双惯于握剑的手,此时包起饺耳也颇为利落。老者颇感欣慰,似是得逞般地暗笑一声,而后咳了咳,装作一本正经道:

    “比试归比试,可不能敷衍了事。若是煮烂了,可算不得数。”

    “哼。”

    夜来自然猜到老者心中打着什么算盘,奈何自小她便不能容许自己输给旁人,此时好胜心起,即便知晓是圈套,她也只得囫囵往里钻。

    “师祖放心,这饺耳我可是每年都做。我的饺耳一定比她的好看!”

    “好看有什么用,绣花枕头!”夜来轻嗤一声,在这小辈面前也不禁得意道,“要不要我让你一炷香啊?”

    苏决明登时气急,再往案边一看,这女人竟不知什么时候比他多包了一倍有余!

    “你!你怎么这么快!”

    夜来悠然道:“这包饺耳么,自有学问。你那小胳膊小短手的,参悟不得,也是常事。还是认输吧!我保证不笑话你!”

    “小湄,不可动用功法。”老者忽而在旁提醒道。

    苏决明恍然大悟,原来这坏女人是用上那霜华掌,以致其面皮不融,形不散,这才使得速度远超于他。

    “好哇!你耍赖!”苏决明更是叫嚷道,“你这女人,不会趁机在里面下毒吧?!”

    夜来冷笑道:“是啊,我只怕你不敢吃!”

    “好了,都消停消停。”老者赶忙制止二人相争,指了指西山红日,“日头可不等人啊。”

    两人不再言语,各自较劲,谁也不愿相让。

    那老者却兀自烧着水,于灶边悠闲烤火。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一百零一——”

    过不多时,只听苏决明点着数,兴奋拍手道:

    “赢了,是我赢了!”

    夜来在旁凉凉道:“哼,你可别急,你师祖可是说了,要等煮过之后才见分晓。”

    “那又如何?”苏决明得意道,“我比你多两个,总归是我拔得头筹!”

    夜来嗤笑一声,忽然伸手向对方探去,摘下一抹白面粉尘。

    “小花猫!你还是去照照镜子吧!真想让你师父也来瞧瞧你这副模样!”

    苏决明愣了愣,对方指尖冰凉,他却霎时间感到面上腾起热意,连带着眼眶都微微发热。

    “谁谁要你提醒啊!”他羞恼不已,当即跑远。

    “”夜来亦是微微一怔,看了看自己的手,直觉自己又做了多余之事。

    “吃饭了!”

    伙房之中,老者遥遥喊了一声,似是不曾留意两人动静。

    夜来缓步行去,饶有兴致地问道:

    “师父,所以是谁赢了?”

    “这个么”老者挠了挠头,看着锅中翻腾的烟浪与圆滚滚的饺耳,颇见为难地应道,“是我老糊涂了,将你二人包的错煮进一锅,如今却已分不出来了”

    ——就知道会是这样

    夜来抱着肩,丝毫不见意外。这等把戏,小时候用过一次,如今可就不灵了。

    老者兀自讪笑,夜来当即伸手道:

    “那奖赏呢——”

    “吃饭吃饭”老者拨弄碗筷,端是装作不知,“又没有赢家,哪来的奖赏?”

    夜来倒也不慌不忙道:“既然没有赢家,奖赏么自然是一人一份。”

    老者登时笑骂道:“就数你鬼灵精!”

    “待阿明过来,我一并交予你们,这总行了吧!”

    “我去唤他。”夜来起身道。

    只没一会儿的功夫,却不知这孩子又上哪儿净脸去了?

    她循着对方雪中足迹,行过不远,但见那少年正坐在槐树前,兀自发呆。

    夜来当即嗤笑道:“呵,苏小神医,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哭鼻子?”

    “我才没有哭鼻子!”苏决明撇过脸去,闷声道,“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你走开!”

    “吃饭。”夜来点点头,丢下几个字,果真欲要离去。

    “你等等!”苏决明急忙喊道。

    夜来脚步一顿。

    “又怎么了?”

    苏决明低头闷闷道:“我方才之事,你不许告诉师祖与师父!”

    “我,偏,不。”夜来寒声笑道,“谁让你平时说我坏话,我不仅要告诉你师父,还要添油加醋,让他知道他这徒弟还是个爱哭鬼!”

    “我再说一遍,我才没有哭!”苏决明犹然红着眼,却恶狠狠道,“你不要太过分!我只是突然想起我爹娘与阿姐了从前逢年过节,家里都会做许多饺耳,还会分给城里的百姓。忙不过来的时候,阿姐就与我一道帮爹娘赶制饺耳”

    话音未落,那少年却又低下头,抽了抽鼻子。

    “喂。”

    沉默良久,夜来忽然喊道。

    苏决明应声回头,谁知那紫衣女子拾起地上积雪,团成一团,倏然向着他面门砸去。

    “好疼”

    这一下可正中苏决明的脸庞,竟将他砸得鼻尖通红,一时发懵。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第二个雪团便应声而至。这雪团更是直直冲他飞来,苏决明忙不迭地躲闪开来,却还是被砸中脖颈。那雪簌簌顺着衣襟滑入,令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你这女人,好生歹毒!”苏决明咬牙,自然不甘示弱,此时也忘了离思愁绪,顺手抄起一旁积雪,便囫囵向着对方砸去,“看招!”

    “砰——”夜来反手一掌便将那雪团拦下,却不忘嘲弄道,“准头不错,可惜劲力不足,你这是没吃饭么?”

    苏决明心说他可不就是没吃饭。不过此时总也不好再去接话,只得将手中雪团连连掷去,以期出口恶气。这次他用上内力,就不信那女人还能躲过!

    “砰砰砰——”

    夜来化掌为拳,只听一阵啸鸣,那拳风如遏云拊石一般将雪团尽数截下。雪团四散而落,而她的“回礼”,正穿过那层层雪雾而来。

    又是飞叶寻花。

    吃一堑长一智,苏决明见势不妙,自然慌忙躲远。山壁险陡,而他此时用上轻功,脚下倒是轻巧些许。雪团激射而飞,原来那女人也没下死手,只是算准了他的去向,如逗弄猎物一般戏耍着他。

    “砰——”

    苏决明脚跟又炸开一团雪,他足尖一点,正堪堪躲开。而未及喘息,下一击已然飞至,他惊喘连连,明白对方有意戏弄,却苦于不敢止歇。

    他本欲回以飞叶寻花,奈何技艺不纯,总是慢对方一步。而他此时身无寸铁,那女人步步紧逼,更是令他节节败退。

    暗忖片刻,苏决明干脆一把折下手边枯枝,化枝为剑,蓦然回身,于雪地上轻盈一划,而剑尖却力沉如牛,陡然将那积雪震起。

    用不了栖梧山的功夫,不妨换其他功夫!

    那是他于赵医仙处学得的名为风前一叶的暗器,虽说他只见过一次,虽说暗器并非剑术,然而方才一瞬,他福至心灵,那一招一式有如神助,竟霎时浮现于他脑海之中。

    只不过彼时是飞叶,而如今却是白雪。

    细雪如沙,无声飞溅,而那雪粒却颗颗分明,借着这道剑意尽数化作漫天寒刃,便要向那紫衣女子激射而去。

    雪幕之中一时瞧不清人影,但听得对方顿喝一声:

    “唔来得好!”

    随即只见那紫色倩影足尖一点,如白鹤亮翅一般凌空掠起。正当那片片飞雪将要与之交锋之时,她反身一跃,竟借着那雪尘之势点落其上,停歇一瞬。

    当然,一瞬足矣。

    苏决明陡然瞪大眼睛。真不知是这女人艺高人胆大,还是她根本没将自己放在眼里,竟敢徒手去接下那风前一叶的凌厉劲风。然而不待他思索,但见那紫衣如鹊羽翻飞,本是自己方才一剑惊起的万千雪尘,竟顺着那劲风折返而来,而在那劲风中心的,正是那急旋而来的紫色身影。

    世间竟有如此剑招,绝美而危险。在她袭来之际,苏决明已然在脑海中预演了百遍,却无一法能破这剑招。

    他记得这招,名叫朔风穿庭。那时候,便是在这里,她以这招借机近了师父的身。彼时师父尚且有应对之策,而此时的苏决明,脑海中只余空白,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那玉掌如刃,带起片片雪锋,正向他面上袭来。

    ——完了完了,这下不会破相吧?

    顷刻之间,那飞雪紫影如期而至,苏决明慌忙伸手去挡,却听耳畔传来“轰——”地一声,他衣袖猎猎,只觉那道劲风竟于他周遭倏然消散。

    “嘣——”

    那玉指于他面前堪堪顿住,在他额上轻轻一弹。

    “诶唷!”苏决明登时捂着脑袋,惊呼之下慌忙睁眼,只见那始作俑者正得意洋洋地看着他。这一下倒也不疼,只是他总觉受了什么奇耻大辱。

    细雪来势汹汹,却纷纷扬扬,四散飘落,却令苏决明恍惚一瞬。曾几何时,阿姐也会如此

    “吓傻了?躲都不会躲啊”

    夜来却不理会他面上异样,兀自嗤笑道。

    “倘若我要杀你,你已经死过一遍了。”

    苏决明这才回神,撇过头去:“我输了,要杀要剐,随便你怎样!”

    沉默半晌,夜来拂了拂衣上积雪,随口说道:

    “从前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总要将你师父抓来打架。不论输赢,打一架么,总归舒坦些。我可没功夫宽慰你,不过动动拳头么,倒是举手之劳。”

    “哼。”

    苏决明冷哼一声,却是不可否认。方才这么一闹,他的确畅快许多。兼之那招有头无尾的朔风穿庭与自己临阵而发的“风前一叶”,倒是令他感悟颇多。

    只是想归想,对上眼前这人,他依旧没什么好话——

    “你就是逮着机会报私怨,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笑话,我可没那么闲,饿着肚子来陪你折腾”夜来嗤笑一声,扳起手指说道,“拳劲绵软,剑意踌躇,步法虚浮,瞻前而顾后,那招飞叶寻花,着实上不得台面,你不如改叫败柳残花好了!真不知晓你这段时间都学了什么”

    夜来细细数落,苏决明静静听着,脸色微红,却也不作辩驳。

    “不过么,方才那最后一招,倒是颇有大家风范。”夜来说罢,却诚心夸赞道,“这一招和谁学的?”

    “厉害吧!我才不告诉你!”苏决明听得赞赏,骤然得意起来。

    “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夜来正色道,“你这一剑,空有其形,却无其实,是出剑者内劲不足,以至虎头蛇尾。于用剑者而言,本可以有更轻灵而省力的选择,此故这招本不是以剑发出,而是以工造机巧发之,我说得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苏决明登时惊异道。

    “呵,我还知道这般暗器恐怕是曲无厌的手笔,只不过那曲老怪平生打的铁太多了,论其名字,我却说不上了。”夜来轻笑一声,揶揄道,“你既见过那曲老怪,怎的你那传家宝没被他骗去?”

    那传家宝自然是说他从前所佩的碧天剑,听赵前辈说过,那位曲无厌嗜铁如命,但凡瞧上什么精铁良材,不惜代价也要拿到手。而这女人竟还好意思提那把剑,倘若不是她横插一脚,夺剑而去,又怎会惹上后来那些是是非非?

    “要你管!”苏决明气恼道,“这招是赵前辈教我的,我才不认识什么曲老怪!”

    “原来如此。”夜来若有所思道,“赵医仙么那改日你我再打一场,你不准用沧浪九式,我也好瞧瞧你在来去谷都学了些什么。”

    “你这疯女人,还没打够么?!”苏决明登时怒道。

    夜来闲闲夺下他手中枯枝,反手点于他面前。

    “又忘了?”

    “师师叔!”

    苏决明只得咬牙切齿道。

    “咕噜——”

    随即他的腹中也发出一声不合时宜的声响,苏决明登时涨红了脸,撇过头去。

    夜来倏然笑道:“走吧,你师祖该等急了。”

    石板路上,积雪深深。

    “喂,最后是谁赢了?”

    “当然是我。”

    “我不信!我包的饺耳漂亮又紧实,怎么会输给你?!”

    “小小年纪,真是一点也不知谦让。”

    “你还为人师长呢,难道就知谦让了么?!”

    “笑话,我为何要让?规矩都是强者定的,等你打得过我了,再来提谦让二字吧!”

    “哼!走着瞧!剑术也好,饺耳也好,总有一日我会赢你!”

    “拭目以待咯。”

    一大一小两人影在雪地缓行,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即便是再乐此不疲地斗嘴,此时各自饥肠辘辘,倒也无甚争斗的心情了。

    苏决明不禁抬首望去,远处遥遥一盏红灯笼,正于那房檐之下随风摇晃。空中飘荡着热腾腾的酒香与饺耳馅料的香气。

    那女子于身旁慢悠悠地行路,苏决明却忽然想起方才那一招朔风穿庭下一回,他一定有更好的应对之策。

    紫衣出尘,芊芊倩影。她穿得如此单薄,是因为体内寒毒作祟,教她不觉得冷。

    苏决明蓦然想到初遇之时,他治好了对方的眼睛,这是他作为医者的第一场胜仗。而后他便一直败,败于她手中的剑,败于她身上难解的毒,败于她为人处世之风。

    她就像一把不知疲惫的剑,永远锋锐而坚韧。

    ——这女人不使坏的时候,倒也不赖。

    尤其是她明慧而狡黠的模样,总能令自己想起阿姐。虽然阿姐不会捉弄他,也不会动不动将他抓来拼剑就是了

    ——不过这次一定是我赢了。

    如此想着,他三步并两步便急急向着那灯笼所在掠去。

    “喂,饿死鬼投胎么?”那紫衣女子在身后嘲笑道。

    “”

    苏决明决意收回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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