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花店的半天
5点30分，李然和老板娘抵达花市，天色渐亮，鲜花区人并不多，这么早就到花市来的多是批发的小型花店经营者，散客很少，这些经营者来此地的目的明确，大多会直驱目的地，不会闲逛。李然和老板娘就是这样的人。
车直接开到一个店铺前停下，店铺前方的台子上分门别类的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盆栽。盆栽后面的玻璃窗像是磨砂的，看不清店里的样子，店门关着。老板娘开门进去，开门的瞬间，店里的冷空气扑面而来。
店里无人，空调开得很低，喷雾从四周的墙面上轻轻地在鲜花上方徘徊，充斥在屋内。被喷雾围绕着的是养在水中的鲜花，各式各样，卖相皆是极好的。在一众鲜花中，李然被角落里的绣球花所吸引，她走近一些，仔细瞧瞧，这绣球花比视频里更好看，那些花瓣看起来滑滑的，让她忍不住将绣球花和干净、廉洁这样的词联系在一起。
老板娘推开花另一侧的玻璃门，不一会儿，她和一位看起来和李然年纪相仿的女生一起走了进来，女生穿着一件浅绿色的吊带裙，身材高挑，纤瘦，头发用抓夹盘了起来，额前还留着一缕卷发。
李然刚想伸手拿一枝绣球花，老板娘叫她“李然，看什么呢？过来了。”
李然听到没有回答，向门口走去。女生打开店铺旁边的另一个门，老板娘很熟练的走进去，李然跟在老板娘身后也走进去了。
这是一个仓库，仓库里面没有装修，鲜花也不是被放在水里养着的，都被纸壳打包放好。女生指着进门处不远的鲜花说“这些都是你们的。”
紧接着，她们也不再多寒暄，把鲜花往车上搬，不一会儿后备箱和后座都被鲜花和纸壳塞满了。女生看到李然拍拍手上的灰，指着仓库门口说“那儿有水。”
“嗯，谢谢。”
老板娘在女生手里的签字板上签字之后，她们便驱车离开，前往下一个目的地——花材区。同样的，她们没有在花材区逗留，取了花材就离开了，比取鲜花还要更快一些，她们连车都没下，花材店的人把一箱子的花材放到车上，问候了两句，她们便开着车离开花弅市场，原路返回，回到花店，也才7点多。
两人卸货整理，一个小时后，终于弄完了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老板娘买了早餐，李然坐在包花台前一边吃早餐一边发呆，盯着花店门口撒在台阶上的阳光。李然听到隔壁传来卷帘门上拉的声音，她知道隔壁的画材店也开门了。今天画材店的老板来的比较早，很多时候，李然都是11点左右才会听到卷帘门的声音。
台阶上的阳光时不时被路过的人影遮挡。李然看着一个坐着轮椅的影子将阶梯上的阳光遮盖住，以为是路过的人，并不在意。接着，“叮咚——欢迎光临！”花店的玻璃门向一侧移开。轮椅和轮椅上的人在门口停住，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她的手搭在轮椅扶手上，控制着扶手上的万向手柄。
李然见状，走上前问她“欢迎光临，请问您需要些什么花呢？”
“金榜提名，应该送什么花，我也不懂，你推荐一下。”老太太说话慢吞吞的，还有一些吐字不清，皱皱的皮肤包裹着血管和筋骨，像是一层沾满墨点宣纸被揉皱又展开之后附着在骨肉纸上。但控制着万向手柄倒是利索，手倒是不抖，李然见过很多老人，他们抓东西的时候好像用尽全力一般，颤颤巍巍的。
“他有什么喜欢的花吗？”李然问她。
老太太看着李然，眼睛里亮亮的，眼睛周围的皱纹并未喧宾夺主，掩盖住这有神的瞳孔，她依旧慢慢吞吞的说“女孩子，平时也见她买过花。”或许，很多老人都是这样的，讲话的语速比普通人要慢一些。
李然越过皱纹看向她的瞳孔，这一瞬间，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她会觉得老太太带着光了，不是因为台阶上的阳光，而是因为老太太的精神状态，精神抖擞的状态。她推荐到“那不然就送他一束‘一举夺魁’，您看可以吗？”
“一举夺魁？听着寓意很好，就要这个。”老太太听了名字便明白花语，没有过多思量，就同意了，十分爽快。
“这款花的价格是150，您看在您的预算内吗？如果可以的话，我现在开始给您做包。”
“150？还挺贵的，能少一点吗？”老太太盯着李然。
“这束花里有一朵大的向日葵，十三朵香槟玫瑰、满天星和其它的装饰，价格应该是少不了的，我们店里一般都是不议价的，这样，我送一支百合给您，您觉得可以吗？”老太太犹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价格太贵了。李然拿了一支香槟玫瑰，走回老太太面前继续说“这是香槟玫瑰，我们今天早上才从花市拿过来的。”
“那给我包一束‘一举夺魁’。”老太太没再犹豫。
“好，您可以去那边等一会儿也可以在店里随便看看。”李然指着店铺里的小圆桌，那张接待客人的小圆桌鲜有人光顾。很多客人都会在网上下单，进店的客人多是自行选购，简单的包一张纸就可以了。
老太太控制着万向手柄往圆桌移去，李然没有上前搭把手，盯着轮椅在圆桌前稳当的停下来，又给客人倒了一杯水，才走到包花台前，开始包花。
叶子上的水沾湿李然的围裙，对于这螺旋手法她越来越熟练，现已慢慢得心应手。
最后一张包装纸被固定好，她把整束花平躺在包花台上，微调包装纸的姿态，一束“一举夺魁”完成。
李然抽了一支百合，没有修剪，用一张纸简单的包裹着，系了一个蝴蝶结。
老太太坐在轮椅上，从腰侧的黑色皮包里掏出两张纸币，正好150块。
李然接过两张纸币塞到围裙兜里。她想把花递给老太太，想到老太太的双手是用来控制万向手柄的，一时间，她也不知道应该把花放在哪儿。老太太看到花束，开心地接过鲜花，整理了外围包花的纸，伸手摸摸用作装饰的满天星问“这个是什么花？我孙女儿房间有好几束塑料的。”
李然说“这是满天星。”她看着老太太的笑容和松弛的皮肤，她好像真的很满足，看起来很慈祥，李然很喜欢她的状态。
“好，好，好。谢谢姑娘啊。”说着把鲜花放到腿上，左手轻轻的抱着鲜花，右手控制着万向手柄，准备离开。
李然觉得她这么抱着鲜花不太方便，担心挡着她看前面的路，便说“您看要不这样，您把送花的地址告诉我，我在手机上帮您下单，让骑手帮您送过去。”
“啊？哦，没事的，没事的，拿的住。”她似乎需要消化几秒才能听懂我说的话。
“那这样，我找一条丝带把花绑在轮椅上或者腰上，有台阶什么的也不会抖掉了，可以吧。”李然建议道。
“可以，麻烦小姑娘了哦。”她依旧笑得很慈祥，她真有礼貌，像一位温文儒雅的学者。
“没事。”李然从包花台上拿了一条丝带，把花绑在老太太的腰上。
老太太笑着说“谢谢，谢谢！”冲李然摆了摆手，表示让李然不用担心，驱动着万向手柄离开了。
老板娘正好回来了，她看到包花台上的残枝末叶，知道有客人来过，没说什么，只是对着李然竖了一个大拇指。
李然刚打开手机，就看到昨天面试的两家律所发来的邮件，邮件内容大同小异，不过是面试未通过的话术。李然看着邮件，没有情绪波动，似乎这一切尽在意料之中，她只是叹了一口气，正好，此时收银台桌面上的另一部手机传来“您有新的订单，请查收。”她便按照订单把花找齐，包花。
她一边打螺旋一边想“那就退而求其次，投一些比较小的律所，如果小公司也不愿意收她，那就颓废着吧。”这螺旋法看起来简单，实践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会散掉。每一次螺旋打完，绑上皮筋，李然的虎口都是通红的。
她系上最后的蝴蝶结，一束花终于完成。骑手已经在店里等了十分钟了，看到花束完成，没等李然叫他，他就一边往包花台走一边说“56号。”
“嗯，是的。”李然点点头，把花递给他。
“哎呦，终于包好了。”骑手是一位青年，戴着冰袖的手腕上挂着安全帽，手里托着钥匙串，接过鲜花就走了。
骑手走后，李然终于闲下来，时不时有人进店，调好鲜花，让李然简单的包一张纸，付了钱便离开，也有人看看就离开了。
李然坐在收银台前，盯着门外路过的车和人，那些影子在李然间隔的忙碌中，逐渐由长变短。
李然把堆在在地上的叶子、花瓣和被剪掉的根茎铺开，拍几张照片，又把它们堆回去。她没有换滤镜，就把照片发到朋友圈，配文“残枝末叶，是工作的见证。”
午饭时，再次打开朋友圈，意料之外，四张图之下，还排列了一个头像，头像里是一个站在铁轨旁的背影，这是“林锐”的微信头像。
李然心想他是一个正常人吗？或者说面对李然的时候，他是一个正常人吗？但其实是不是也没有太大关系，毕竟她不久前学会了成为一个看得见的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