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尾羽
三日至。
天色昏沉,乌云密布,如墨泼天际。风起云涌,草木皆惊,枝摇叶落,尘土飞扬。
闭眼打坐的三人同时睁开眼,触手可及的水汽宣告一场大雨即将来袭。
“算的丝毫不差啊……”
叶朝宗抬头,听雷声隐隐,观电光闪烁,脸上浮现出几分小雀跃:“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这西南大荒,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已经做出选择的惜宴不算外人,他们自然也没瞒着她赤尾鹤缩地阵的秘密,三人打算一起离开。
风雨欲来,湖中的赤尾鹤们早已拍打着翅膀聚集在一起,它们把族群中较为年幼的都推到湖中央,只有成年的守在外围。
缩地阵的启动是需要灵力的,符修大能在各地所构筑的缩地大阵都是由灵石启动。而构成这方缩地阵的赤尾鹤本身就有灵力,自然不需要再借助其他帮助。
只听那只送过霁云麓鱼虾的赤尾鹤仰头长鸣了一声,数十只鹤冲天而起,洁白的绒羽交织,各自优雅地落在湖心岛周围。
待阵法结成,每只赤尾鹤都伸长脖颈,鹤口微张,此起彼伏的吟鸣声交织在一起,铺成一片神秘与厚重的交响。
赤尾鹤一生只有七十二根红色尾羽,当最后一根尾羽凋落之时,便意味着它们生命的终结。
它们对叶朝宗鹤霁云麓拙劣扮演的认同不是因为傻,是源自内心深处对于每一个为了族群利益而义无反顾踏上绝路的同伴的珍视——你用七十一根羽毛护送我们到天涯海角,最后一年,便由我们带你看万水千山。
艳丽的颜色不仅是族群的象征,也是血脉的传承。
一根根鲜艳夺目的赤色尾羽从赤尾鹤的尾部缓缓飘落,红色的光芒在半空中汇聚成一个圆形,一边收束,一边耀眼地燃烧着,仿佛是在以这种方式向伙伴致敬。
终于,当红羽中的最后一丝灰烬飘落在地,那个古老而神秘的阵法才开始正式运转起来。
只是一瞬,种令人熟悉的头晕目眩的失重感如潮水般汹涌袭来。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三人的身体完全失去了重心,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牵引。
足足过了半刻钟,三人的脚才重新踩上土地。
眼前依旧是一片湖泊。
叶朝宗从芥子袋里掏出洞天福地堪舆图册,盯着满图的山川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把图给了霁云麓。
现下云雾密布,不见天日,他实在分不清个东南西北。
术业有专攻,还是交给专业的妥当。
霁云麓也懒得看,直接把你爹唤出来,一整本图册丢给它,直接给盘子盖了个严实。
“呸呸呸!你干什么啊!”
你爹一记“罗盘飞踢”给图册撞的老远,小小的盘身在霁云麓面前上蹿下跳,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我才刚醒你就给我头上盖白布,多晦气啊!”
霁云麓稀罕地眨了眨眼睛,她倒是头一次听一个法器说这个。
“你一个法器还有这讲究?以后你要是碎了,我要不要再给你折点小白花?”
“不用了,你留给你自己用吧。”
你爹白眼翻到天上去,险些冲破云霄。
“说的跟我碎了你还能活着一样。”
这架势,跟小孩子斗嘴似得。
“好了好了。”霁云麓好笑地摇头,把你爹打飞地图册捡了回来,重新塞给它,“带路吧。”
你爹依旧趾高气扬,似乎刚刚那场嘴皮子官司没有分出胜负让它很不满意。
它是高贵的法器,怎么能轻易低下它的头颅?
“你让我带我就带,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哦,你的零嘴还在我芥子袋里。”
“……”你爹的身形在空中顿了顿。
它一个法器有什么头颅,搞笑呢?
识时务者为俊“器”,它光速收起自己嚣张的嘴脸,赶紧滚到霁云麓肩膀边上,笑得一脸谄媚:“嘿嘿,主人,我刚刚说话有点大声……”
“您就把那些话当个屁,放掉吧。”
霁云麓假模假样地打开图册,叹息道:“哎,其实我也是认路的……”
“认路这种小事,哪里需要麻烦主人啊?”你爹一把抢过图册,用两枚卦钱把它支在前方,“来来来,跟我走。”
你爹器灵尚未完全化形,只有订下契约的霁云麓和岁岁能与之沟通。叶朝宗和惜宴只能看着一人一器的对峙,压根不知道他俩在说什么。
不过显然是有些争议就是了。
叶朝宗指尖微屈,一手指弹在你爹脑后,给它弹进了一侧的树杈子里。
“小师叔,你这法器,好像脾气还不小啊?”
你爹卡在树缝里,嘿咻嘿咻地拔着自己的脑袋:“主人!你管管你师侄!”
什么熊孩子手劲儿这么大,快给他一把老腰给折了。
“脾气么……”
霁云麓拖长了声音思索,还打算说点好话给自家法器留点面子,可还没想出来该怎么给它挽尊呢,这碎嘴盘子便已经在一侧叫骂起来。
“下手粗鲁的小菜头梆子,你可别等到你姑爷爷化形那天,到时候我天天挂你床头装鬼吓你,天天偷你裤衩子生火,在你脸上画王八!”
“……”
这形象,救不了了,等死吧。
“嗯。”霁云麓面无表情地点头:“它脾气确实挺大的。”
“有个性。”叶朝宗叹了一句:“话说我还没问呢,小师叔你这法器叫什么啊?”
“……你爹。”
叶朝宗感觉分外受伤:“我只是问一下名字,小师叔你怎么能骂人呢?”
“我没骂人,它名字就叫你爹。”
“……”
包括惜宴在内,三个人齐齐陷入了沉默。
“这名字……取得当真是,清丽脱俗……”
有你爹带路,三人很快走出山林,到了临近的文越城住下。
牢牢挂在腰间的芥子袋这回没了毛贼惦记,霁云麓这次终于安稳地到了店里,不用再在野外睡树杈子了。
满身风尘还未消去,胸中郁气还没来得及抒发,她就听到一侧传来了熟悉的话。
“小二!来一份用秋分日采取的晨菊露水泡的四时露,还有一份商州明月楼的清蒸桂鱼、红烧乳鸽、四时锦,待会儿送我房间里来。对了,还有我房间里的香,必须是越州独生的千秋香檀木……”
霁云麓脑门当即竖下几条黑线。
这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