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还账
许央从来都是闲不住的性子，每天都想着跑出去玩儿，大多都是跟在德叔身后跑。
叶峥相比起他就更懒了，喜欢赖在家里打游戏。
但是许央喜欢黏着他，每回出去都要拉着他一块儿，久而久之德叔身后就从一个跟屁虫变成两个跟屁虫了。
德叔也乐意带着两个小年轻出去逛一逛，偶尔也能帮忙打打下手。
但是今天，德叔就特意交代许央和叶峥不要跟着了。
许央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还是听话的没跟着了，拉着叶峥去德叔家看德嫂。
德嫂见他俩，问了一句：“央央，你爷爷出门身后跟了人没？”
许央摇摇头。
德嫂急的拍膝，连忙指挥许央：“央央！赶紧找几个人去隔壁村老痞子家！你爷爷今天催债去啦！”
许央一听，脚下溜的比什么都快，要不是叶峥眼疾手快，还没赶上。
揪着人的衣领把人拉住，叶峥蹙眉问：“催债你找人去干什么？”
村子里的催债和大城市里的催债不同。
俗话说借钱当爷，还钱当孙。
碰着素质好的，催上两句人家也就把钱给还了，偏偏隔壁村的老痞子就是个素质不好的。
当初老痞子母亲重病，没钱给看病，到处借钱。
老痞子以前就没少借过钱，同村的人都知道他的德性，愣是没一个愿意把钱借给他的。
实在求不到人，老痞子就求到德叔这儿来了。
虽然德叔也听说他这个借钱不还的德性，但是他又是个老实人，心软，听着人家要借钱给母亲看病，不顾德嫂的劝阻就把钱给借出去了。
一开始借了两千，后面老痞子的母亲没挺过去，急着下葬，又借了三千。
如今已经借了好几年，德叔不是没想过把钱要回来。
可是老痞子还钱和借钱完全不是一个面孔，不仅把人轰出来，嘴上也没个好话。
有一回家里的孙子得了病，德叔没法子，拿着锄头带着人上门催债去了。
那老痞子早早听到动静，也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帮人，愣是和德叔带过去的一帮人打起来了，打的头破血流的，场面格外吓人。
后来老痞子松了口，只还了一千，说剩下的过些时间再还。
于是就有了今天德叔去催债这回事儿。
之前德叔催债的时候没带着许央，但是许央是见过的，德叔回来的时候头都流血了。
所以在许央的印象里，催债是一件格外恐怖的事情。
所以一听见德叔去催债了，许央跑的速度比谁都快，想着叫人去给德叔撑腰。
叶峥也没想到乡下的催债这么乱，跟着许央找了几个村子里的人，然后一块儿跑去隔壁村找老痞子了。
德叔在村子里一向都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又身为村长，村子里铺路做房的时候没少出劲儿。
一听是德叔去催债，村子里的人都跟上去了，就连胖爸也拿着砍猪肉的屠刀去了。
乌泱泱一帮人拿着锄头镰刀往隔壁村跑，叶峥越看越不是事儿。
叶峥问许央，镇上有没有警察？能不能管这回事儿？
同村一个同行的人听见了，哼笑：“有啊，离得远，哪儿能插手管得着？还账这种事儿不是关进局子两三天就能还上的，多管了几次人家就不愿意搭理了。”
还有这种事儿？
叶峥蹙眉。
许央要不是被叶峥牵着，早跑到人群第一个去了，他急着看德叔有没有出事儿。
这回事出突然，老痞子没能叫上人。
本来德叔一个人来，老痞子还不怕，反而还能悠闲的坐在椅子上嗑瓜子，一副“我没钱，我不还”的痞子样。
后来德叔村子里的人陆陆续续都来了，老痞子就坐不下去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哀嚎：“我没钱啊！都拿去赌了！你这是要逼死我啊！”
隔壁村的人听见风声也跑来看热闹了，村长也来了。
身为村长，总不好再看着两边的人打起来。
于是隔壁村的村长找到德叔，想找他商量：“老痞子自己也就是在家里混日子过的，一点儿钱都能被他拿去赌了。当初借钱也是为了给老母亲下葬，你看着钱能不能算了？”
德叔站在人群中央，那向来挺的笔直的脊背不知道什么时候弯了下去，原本就有些花白的头发好像一夜之间就全白了。
许央原本今天碰见德叔的第一眼还没发现，这会儿忽然发现了，村长爷爷好像老了。
再也不是当初能把他架在脖子上骑马的村长爷爷了。
许央眨了眨眼，不自觉落下一串眼泪来。
德叔攥紧了一路镰刀的手忽然松开了，挥了一辈子的镰刀“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德叔深深叹了口气，脊背好像弯的更厉害了：“我本来也没想催，但是我老婆子得病了，我要钱。”
后头陆陆续续跟来的人还不知道这个消息，闻言皆是一愣。
隔壁村出来谈和的村长也愣了，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老痞子也听见了，但是他是真没钱，全身的家当都赌了，屁股后头还留着好多债。
但是他没老婆，没儿女，孤身一人，他不怕。
老痞子硬着嘴嚷：“我就是没钱！你今天非要让我还账！你就把我这条老命拿去！”
德叔定定的看着他，目光浑浊，神情却严肃的吓人。
当初老痞子是哭着跪着爬到他面前去的，一把拉住他的手死活不放开：“老哥！我求你！我娘没了！我得让他安心走啊！”
就是这么几声哭喊，让德叔把自己的棺材本给出去了。
因为德叔自己的娘也是病重走的，他爹也穷，没钱买棺材，只能用席子裹着人，在后山挖个坑，就这么埋了。
所以老痞子求他的时候他才会心软。
那时候德嫂恳求他，不要全借出去了，好歹给自己留点儿。
德叔年轻的时候抽烟凶，后来老了一直咳嗽，喝药不见得好。
德叔知道，他老婆子是为他着想，想留着钱让他看病。
但是德叔自己都这么大年纪了，抽烟也抽一辈子了，不在乎这个。
可是就在昨天，他老婆子忽然吐了血。重病的不是他，是他老婆。
德嫂早知道自己有病，舍不得花那个钱，越拖越重，没让德叔知道。
昨晚，德叔在院子里坐了一晚上。
他抽烟，后悔了。
不该把钱借出去的。
不然他就能带着老婆子看病去了。
在城里的儿子儿媳妇儿没日没夜的打工，每个月都打两千块钱回来，家里还有两个娃娃要吃饭念书。
没钱了。
于是德叔在第二天早上拿着镰刀来到了自己的地里，看着自己待了一辈子的地方。他劝走了许央两个年轻人，暗下决心。
于是拎着镰刀来到了老痞子家。
德叔来的时候想，今天拼上这条命也要把钱拿回来，他要带着老婆子去城里看病。
但是钱要不回来了。
德叔站了许久，弯腰去捡镰刀。
弯下腰的那一刻，德叔的身形摇摇欲坠，像是要一头栽下去似的。
许央眼疾手快，冲开人群跑到德叔身边，把人扶住了。
德叔被他扶稳了，咬着牙捡起镰刀，轻轻拍了拍许央的脑袋。
像小时候无数次做的那样，德叔道：“央央，带爷爷回去吧。”
小时候，德叔总是对许央说：“央央，爷爷带你回去。”
现在反过来了。
许央含着泪，用力点头。
叶峥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德叔的另一边，两个年轻人搀扶着，带着德叔穿过了人群。
他们要带德叔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