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深渊
“你让让你哥哥吧。你知道他和正常人不一样。”
这是莫闻霜小时候听到的最多的话。他的父母说,他的亲戚说,他们的朋友也说。
莫生焰比他大了十四岁,他在小时候的莫闻霜面前就像一座山,翻不过、压不倒。
于是莫闻霜早早学会了听话和妥协,莫生焰想要的零食玩具就分给他些。但莫生焰就像一头喂不饱的野兽,莫闻霜的顺从被曲解成了因为恐惧而屈服。
只要莫闻霜想要反抗,莫生焰就会加深这种恐惧。
他会用长长的指甲抓烂莫闻霜手背的皮肤,或者拽着他略长的头发、掐住他的脖子。
那时候的莫见海还身强体壮,他会呵斥莫生焰。他们家像是一个原始的丛林社会,莫见海作为“头狼”,用绝对的武力值压制着莫生焰,而莫生焰又有足够的能力欺负刚出生的幼崽和相对较弱的雌性。
有时候莫生焰和刘琴发生争执并且大打出手,莫闻霜只能躲在自己的卧室里,听着外面叮铃咣啷的响动,用过快的心跳勉强保持冷静。
这是某一种血脉相连的副作用,莫闻霜能感受到母亲和兄长的愤怒、激动,他会控制不住地产生共情,然后心跳过度。
莫闻霜想,只要这个原始的社会规则保持现在的平衡,那他总有一天会习惯,总有一天会遗忘现在的恐惧。
这种想法终止在他四年级的下午。
莫生焰又和父母爆发了冲突,因为手机充电器。他弄坏了一个手机充电器,就理所当然地抢占了刘琴的。
莫闻霜依旧和往常一样,缩在角落里,低着头尽量躲避眼前的画面进入脑海,他只被动接受着他们谩骂的声音。
然后他听见莫见海的声音:“莫闻霜,过来。你把莫生焰的充电器拿走扔了。”
莫闻霜惊诧地抬起头,客厅里明亮的吊顶灯用光线把眼前的景象照得空前清晰,他看得见刘琴眼里的红血丝,也看得见莫生焰唇角的血迹。
他站起身,莫生焰的目光就像一把钩子,他愤怒得成了一头暴怒的野兽,紧紧盯着莫闻霜的身影。他觉得弱小的幼兽在挑衅,在僭越。
莫见海说:“你把他的充电线拿过来,扔到门外院子里。”
莫闻霜想说,我不敢。但是莫见海凌厉的目光在他的手脚上栓了一根绳子,促使他往前迈步。
莫见海和刘琴站在他身后,眼睁睁看着幼小的孩子闯入豺狗的领地。
结果是毫无疑问的。莫生焰拽着他的头发,把他抵在墙上,在莫闻霜觉得自己马上要晕过去的时候,莫见海终于愿意上来。
他狠狠一脚踹在莫生焰肚子上,然后用眼神示意莫闻霜拿着东西出门。
莫闻霜颤抖着从家里跑出去,后脑勺和头皮的疼痛如同附骨之蛆,甚至阻隔了他的呼吸。莫闻霜想,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过去呢。
他们明明知道结果,为什么一定要把他拉进那个深渊呢?
莫闻霜一步步挪到垃圾箱,腐烂的厨余垃圾留着黄色浓汤,在地上拖拽出一条肮脏的通路,那个瞬间,莫闻霜忽然觉得,他就像被遗弃在这里的一包垃圾。
等他又缓缓挪回家,莫生焰被关在了他自己的卧室,莫见海坐在沙发上等他。
莫见海问:“你刚刚害怕吗?”
“你不能害怕。”
莫闻霜知事很早,他的心思细腻又敏感,织成一张网,让他比同龄人更早明白是非,但他听不懂莫见海的话。
莫见海说:“你如果怕他,以后怎么办?我和你妈妈死了以后,你要养你哥哥的。”
莫闻霜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从那天开始,他终于知道自己生下来的第一要务不是好好活着,而是为了莫生焰活着。
这不公平。
明明一切悲剧来源于莫生焰,明明他应该拥有更幸福更自由的人生。
刘琴安慰他:“你哥哥是因为生病了才变成这样的。他小时候可聪明了。他也不想欺负你的。”
诚然,莫生焰并不是自愿得的脑肿瘤,但莫闻霜难道是自愿的吗?
他的命运绑死在这个轻度智力障碍的哥哥身上,从出生开始,终其一生。他再也逃不出由暴力、鲜血和冷漠造就的阴影。
莫闻霜想要逃离的念头在中期不断的争吵打骂中愈演愈烈,他初中住校,高中自己在学校边租房,和那三人的接触越来越少。
或许距离产生美,刘琴和莫见海似乎终于觉醒了一点点父爱母爱,想起这个漂亮的孩子原来也因为出类拔萃的学习成绩是他们的骄傲。
他们的态度一点点软化,小心翼翼地询问莫闻霜想要什么。
但有一个暑假,莫见海在上班,莫生焰突然刁难起来。他把莫闻霜拽到厨房,揪着他的头发。
那一次,莫生焰差点杀了他。但是莫生焰胆小,他没敢真的下手。
被死亡折磨着的少年不受控地流泪,声音都在颤抖,他问刘琴:“为什么不能把他送到精神病院?你们在坚持什么?”
他问这话的时候,双臂还在往下淌血。刘琴只是沉默地拿来碘伏,不敢看他。
“我可以给他交住院费,我可以养着他,但是能不能不要让他再剥夺我的生活了?”
从单位赶回来的莫见海也没有说话,他只是点了一根烟,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