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变天
何用凝视着李桐洲渐渐远去的挺拔身影,他的面色终于恢复了平静,但心情却变得复杂起来。
伫立良久,他才对着家丁道:“走吧!”
没一会儿,李桐洲就到了南阳门外,和李泗一行人汇合在一起。
李泗和李白轼相视一眼,都默契的没开口。
李桐洲归来后一路都沉默寡言,但他眼神中的坚定之光却越发璀璨。
陈武站在城门楼上,看着李桐洲一行人由近及远,从一行人凝聚成一个小黑点,再到黑点完全的消失不见。
他叹了一口气,望向北方的天边:“唉!要变天了!”
果不其然,原本阳光明媚的晴天,一下子就乌云密布,伴随着狂风呼啸,花草树木随风倾斜摇晃。
不消片刻,天空一声炸响,声音响彻天地、震撼人心。闪电划破昏暗的虚空,犹如电光巨龙一般在皇宫上方盘旋不休。
接踵而至的是一道道庞大的水幕倾斜而下,在狂风的驱动下肆意飘洒。
范围之广更是席卷天、宇、玄三洲五十四城,一百八十六个大小不一的记名村庄,以及数不清的隐秘村庄,三百多万平方公里之广。
三洲之内还未来得及回归的人们,被风雨击打得犹如断线风筝一般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李桐洲一行人顶着狂风暴雨,艰难地向前迈进。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夹带着冰冷的雨水猛烈地吹拂着,让他们几乎无法睁开眼睛,视线模糊不清。
不仅如此,雨水与寒风相互交织,形成了一股刺骨的寒流,穿透衣物,深入骨髓。
更为不幸的是,雨水浸透泥土化为泥泞,让他们每走一步都步履维艰。
年轻力壮的李桐洲和李白轼都还好说,但对年迈的李泗来说无疑是天大的挑战。
幸好有白风,可以乘骑,让得他们一行人略微轻松一些。
这一刻他们没有怨天尤人,没有自怨自艾。祖孙三代,相互鼓励,互相扶持在雨中一路走走停停。
风雨飘摇吹不倒他们的意志,电闪雷鸣吓不破他们胆气。
而另一边,皇宫中晨练完刚睡着不久的衍靡帝涂彬,正欢快的做着他的美梦,苍白的脸颊上满是满足之色。
“轰隆隆!”的天空炸响声,终究是盖过了他四仰八叉的呼噜声,吓得他手脚颤动,浑身一惊,鬼哭狼嚎的从雷声中惊坐而起。
他拉过身边一丝不挂的宠妃,躲在她们的腋下,犹如吃奶的婴儿一般哭哭啼啼。
狂风夹带骤雨击打在鸾凤殿的四处门窗上,爆发出“啪!啪!啪!…哐!哐!哐…”的声响,加上连续不断的惊雷声,让得这个人间君王彻底失去胆气。
他狂吼道:“护驾!护驾!…”
但喊了一会儿却是不见回应,也不知道是他的声音太过虚弱,还是风雷声太过响亮,亦或是其他原因。
总之,待雨势绕弱时,他嗓子都快喊哑了,才见两个身材高大威猛的带刀侍卫浑身湿哒哒的冲了进来。
两人单膝跪地,以手抱刀推至胸前,举过头顶,齐声道:“末将来迟!请陛下恕罪”
衍靡帝涂彬完全不顾形象,隔着巨大的纱帐沙哑的冲他们喊道:“过来!过来!”
两个侍卫听之不敢大意,连忙走了进去。
随即他们瞪大瞳孔,连忙将头甩向一边,不敢在看。
只因龙床上一群美妃,此刻画面看起来太过香艳,只一眼,他们身体某处就有了特殊反应。
比之衍靡帝涂彬有些萎靡的形象,他们是再好看不过。
好在他们的盔甲足够给力,很好地掩饰了他们的尴尬。
衍靡帝见他们偏过头,自是明白这其中道理。
但他全然不顾,以命令的口吻让他们站立于自己的龙床前,寸步不离。
侍卫们只得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于龙床前寸步不离的保护着他。
衍靡帝涂彬见此才算安心下来,又沉沉睡去。
一连十日!
御林亲卫军都顶着巨大的压力于他龙床前轮流站岗,侍卫换了一波又一波。
宫外的大雨就像天哭一般喋喋不休,天空中盘旋的雷龙,时不时的会在黑夜和黎明时分窜出,吐露出可怕的电芒。
是以,这十日以来衍靡帝涂彬饱受折磨,连晨起做早操的力气都没了,憔悴不堪,整个人看上去如同刚去世的死人一般,毫无血色。
但这反而让坚守在他龙床前的侍卫松了一口气。
期间鸪漄不止一次看望过衍靡帝涂彬,涂彬自也见了鸪漄受伤。
问及此事之时,鸪漄少不了对朝中可能对祂还存在威胁的人一番无中生有和颠倒黑白。
而鸪漄见到涂彬的惨状更是痛哭流涕,狂扇自己巴掌,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更是表示恨不得以身“相替”。
于是这几日以来,让侍卫们嗤之以鼻的“君臣情深”的画面犹如连续记忆一般在他们脑海中循环播放。
直到第十五日,雷雨交加的日子依旧不见丝毫的衰减。
三洲各地相继出现连续不断的洪涝、滑坡、泥石流、寒潮等重大自然灾害。
这场看似众生平等的自然灾害,实则一点也不平等。
贵族由于人脉、家世、粮食、坚固宽阔的房屋、居住地相对较高等各种躲避自然灾害的有效手段,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抵御这场旷日持久的灾害,不至于流离失所。
但贫苦人家却没有这些能力,颠沛流离或许就已经是他们最好的结果。
因为这场灾难之下,幸存者十不存一,哪怕颠沛流离至少他们还活着。
三洲之地,三百万多平方公里的辽阔土地上,一百八十六个或大或小的记名村庄及无数隐秘村落,此时无数逃难流民如决堤洪水下的蝼蚁,四散逃窜、流离失所。
小至襁褓中的儿童,年迈至七八十岁的老爷老太。他们满脸绝望,浑身泥泞,观其模样便可知他们已不止一次死里逃生。
干枯的眼球,已经哭不出一滴泪水;瘦骨嶙峋的身材,已是摇摇欲坠;三三两两的旷野呐喊,召示着他们的悲鸣。
绝望、混乱是此刻天地间最好的写照。有人为了活着常易子而食;有人为了活着而抢杀掠夺;有人为了活着啃食死尸;也有人为了活着而选择出卖自己的身体和灵魂。
……
但无一例外,这场毫无人性可言的争斗,终究是弱者出局。
流动的不止人口,还有滔滔洪水,其中商洲因为地势较低,许多村庄直接就被淹了。
半个月来,李桐洲一行人也算是跨出了天洲灾地,正式的踏入了越洲地界,但一路上的艰难险阻和所见所闻,都让他感触颇深,而这一切都在反向驱动着少年成长。
这一路走来,他已不再似从前那般嬉笑打闹,一种莫名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在他的心头萌芽。
他捏紧拳头,目光痛楚,咬紧牙关。看着伴随着他们身边四散奔逃的灾民难民,就在他痛定思痛的时候,一声奶里奶气的声音传入他耳朵中:
“哥哥!糯糯好饿!有吃的吗?”
李桐洲低头看过去,只见一名看起来只有两三岁的小女孩映入眼帘。她浑身裹满了泥土,脏兮兮的,细小的嘴唇都已裂开,两行清亮的鼻涕从她的口鼻间缓缓滑落。
她瘦小的身躯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却用那微弱的力气,轻轻扯住了李桐洲的裤腿。她那双充满了无助和期盼大眼睛,正可怜巴巴地望着李桐洲。
李桐洲心痛不已!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温声细语的问道:“你叫糯糯吗?你爸爸妈妈呢?”
小女孩一听,那双可怜巴巴的大眼睛,顿时红了起来,没有眼泪滑落,看其小脸上留下的干枯痕迹就知道她已经哭了不止一次。
李桐洲看其神态就已然明了,小女孩不是和父母亲人走散了,就是父母亲人已经遇难了。
他从白风身上挂着的行李袋中小心的取出一张白饼,递给了这个叫“糯糯”的小女孩。
路过的流民见到李桐洲手中的白饼犹如在饿狼见到肉一般,眼神瞬间明亮起来。
不远处的李泗和李白轼见状,默契的摇了摇头,但并没有阻止李桐洲,他们的眼中更多的是对李桐洲成长的欣慰和忧虑,他们要让现实给李桐洲上一课。
糯糯小手颤抖的接过白饼才只小小的咬上一口,路过的流民就如同饿狼扑食一般,瞬间就抢过糯糯手中的饼,更是在抢夺过程中无意间将糯糯踢翻在地。
要不是有李桐洲的保护,可能糯糯就会被当场碾死。
一群流民更是为此大打出手,血腥残忍程度饶是以李泗的见闻也不由得直摇头。
只见那张白饼在一群流民中被抢过来抢过去,无论谁抢到手就立马会被其他人群殴。被打之人往往被一群人抓得面目全非,断指横飞,污血四流。
期间一人拼尽全力抢到饼后,眼疾口快的猛咬上一口,将这白饼一分为二。但他还来不及咀嚼时,就被人生生掰开嘴巴,打落牙齿,将那半张饼从他口中抠了出来。
李桐洲见状欲出手阻止,但这争斗显然还没结束,更多的流民被这边的景象所吸引蜂拥而至,使得他完全插不上手。原本一张雪白的饼被分成两张沾满血水的红饼。
更多的人还没吃到饼,就死不瞑目的倒在血泊之中。哪怕争抢过程中只落下一点碎屑也引得一众流民争得头破血流,完全就像一群野兽一般进行着最原始的争夺。
李桐洲捂住糯糯的眼睛不让她看见这血腥的场面,但凄厉的惨叫声还是吓得小女孩浑身发抖。
而他自己则目不转睛的盯着这血腥暴力的场面,他心中懊悔无比。他不明白自己明明是好心的救助,但为什么是这种令人无法接受的结局。
李泗步履蹒跚的走到李桐洲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李桐洲感受到肩膀处传来的关心。
他扭过头凝望着祖父有些憔悴的面容,他语言哽咽的说道:“祖父,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是想要帮一帮糯糯呀!”
李泗因为年老体衰,终究没能抗住连日来的风寒侵袭,落下了重感冒。
他忍着病痛,嘴唇也因疼痛而微微颤抖。但他还是用那已经变得沙哑而低沉的声音,充满慈爱地对李桐洲说:
“孩子!其实你不必自责!我知道你这是好心办了坏事,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残酷且现实。
在生死面前他们早已化为了野兽,没有人性,没有感情,有的只是对生的最原始的渴望。
你要明白只有弱肉强食才是这个世界亘古不变的法则,你也不要想着去同情谁,更不要因此而去记恨谁。
弱者适应环境,强者才能改变环境。这个世界很奇妙,也很简单。法则往往不掌握在大多数手里,而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从前我算其中一员,且我有一颗善待天下人之心,所以我才能兼济天下。
但现在我也只是个普通人,是个平民,再无制定法则的权利。即便我仍有善待天下人之心,但那又有什么用呢?我已无力改变什么!”
李泗见李桐洲沉思不语,他又说道:“孩子!你要走的路还很长,这些道理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说完他苍弱无力的手在李桐洲肩膀上捏了捏,默默地转身。
李白轼很平静的对李桐洲说道:“走吧!”
这个时候那两张千疮百孔的红饼,终于消失在流民中。
但他们猩红发亮的双眼很快又盯向了李桐洲一行人,只见他们犹如丧尸一般向着李桐洲走了过来。
李桐洲见状有些惊慌失色,他正欲取下白风背上的佩剑进行抵御。
李泗冲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哎!都拿出来给他们分了吧!”
“可是!就只剩下两张饼了,祖父你又重感加身。没有饼子,你如何撑得住?”
李泗摆了摆手,他含微一笑道:“无妨!祖父还撑得住!祖父的……”
话还没说完,李泗就剧烈咳嗽了起来。
李桐洲有些担心,但抢红了眼的流民已经围了过来容不得他再犹豫,他这才依依不舍的将全部饼子取了出来,像扔飞碟一样抛飞给了流民。
随后李桐洲一行人就带着衰弱不堪的糯糯快速的离去,再不管身后的场景。
待走远,李桐洲才环顾一周,发现四周无人后,才小心翼翼的取出藏在袖子里的半张饼,将之一分为二后,分别递给了李泗和衰弱不堪的糯糯。
李泗推了回来,道:“孩子,你自己吃吧!”